徐志碧在无知矫情的节约下继续骄傲,每天早早起来准备好饭盒,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去上班,早早地到了装卸队,放好饭盒和茶缸,到队长那儿报道,确定好火车皮到达的时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梅花表,队长是个鞍钢老工人的东北家属,一口东北腔和徐老四开玩笑:“哎呀妈呀,还带块手表来卸车呀,你家啥背景,这可劲儿造的!你这小小个儿,待会儿你领把铁锹往边儿一点的位置上车,那儿的堆儿小点儿,你也别太边儿哈,人一上来把你给挤下去!”
话说这怀孕都六个月了,肚子一点儿都不显怀,徐老四也没把怀孕当回事,按着队长支的招往下货的的地方选了个3/4的位置站着,不一会儿上班的人都来了,徐老四又被寄的边儿了一点儿,她也往回挤,火车皮按照指定的时间到了指定的位置,装卸队的妇女们就像铁道游击队的队员们呲溜爬上火车,徐老四看一旁的东北妇女人高马大特别害怕把自己挤下来,扯着嗓门喊:“不要挤哈、不要挤哈、这边儿有孕妇!”
大家往喊话的方向瞅了一眼,没见着大肚子的就没管了,自己站着一堆矿石往下卸,搭档的在下面准备好推车转运到卡车上,这样的体力活儿在上班的这八个小时里就没歇过。
梁淑忠中午午休的时候会来找徐老四,陪她一起吃饭,偶尔还会从食堂打一些肉过来两个人一起吃,徐老四一边骂他浪费花钱一边挑剔地吃。
梁淑忠也会带她去电工段看一看,电工段办公室有14个工位靠墙分布,旁边还各自有铁板组装的柜子,柜子里最下面是鞋子、劳保、工具等,上层是图纸。还有一个大的柜子集中放大家的水杯和饭盒,还有一个大的屏幕上面闪烁着绿色红色的小灯光,梁淑忠告诉她这是烧结上的机电布局图,红绿色显示各机组的电流负荷正常与否的情况,平时检修主要根据这个图来走。
办公室旁是一个大的变电站,地面是绝缘地板,上面是各种精密的变电设备,比民用的变电站设施更为精细而复杂。
徐老四听完这些一脸鄙夷地看着梁淑忠,你们这些活路好轻松呀,比老子们装卸队轻松多了。
梁淑忠说:“哪个讲的哦,遇到问题的时候,我们先对照着图纸在地板上用石笔讨论维修思路,确定好之后再去,大一点的工程得晒好蓝图分配好各个工人之间的工作范围再去,一定要保时保质地完成,否则小了损害设备大了会死人的。”
徐老四不明白这个有什么重要,也不关心。
79年以后国家政治趋于稳定,国家建设如火如荼,正是钢材大量需要的时候,钢材属于国家统筹管理的物资,产量远远低于需求量,水钢的生产在这时是最大的机遇也是最大的挑战。
徐志华所在的机关理发室都是领导出没与休闲的不可多得的去处,徐志华外形出众、性格开朗、待人处世大大方方,机关的领导也看在眼里,就问她文化程度,小学二年级的徐志华不怯场,问问领导这是与理发相关还是有任务?
领导一下子被眼前大个子的美女给镇了一下,更加印证了自己对此女子有才华的推测,不说话只是在带有棉垫的椅子上等着,等到顾客少一点给徐志华说,你帮我把这个头发再调整一下啊,徐志华说好呐,就开始不用推子而是用剪子细细地给领导调整发型,领导开始说:“小徐,现在国家即将发生大的改变,钢材会变得非常紧俏,水钢也会发生大的改变,会从现在的几万人变成几十万人的一个大厂,相当于一个中型城市。”
“小徐,你怎么看?”
徐志华微笑着说:“我怎么看不重要,领导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战术服从战略。”
领导更为吃惊,没想到理发室的女同志能有这样的格局。
于是大胆给徐志华说:“你准备一下,调到公安局,负责户籍档案部分的工作。”
徐志华完全整懵了,虽说才28岁,但也是三个娃的妈妈了,加上与雷洪林这些年的斗智斗勇,分寸感是把握得非常好的。做好心理建设以后,顿顿嗓子问领导:“感谢领导给机会,我其实除了理发没有其他工作经验,如果调动需要做哪些准备能干好接下来的工作?”
领导安抚说到:“革命工作不就是一边做一边学嘛,你脑袋瓜灵活,难不倒你。”
接下来半个月徐志华交接工作,把工具柜仔仔细细打扫一遍,把厂里重要领导的理发习惯给接手的同志交代清楚,陪着他三天,下班后再对上班工程中出现的问题一一交流与纠正。
到了公安局户籍处报道的日子,已经有四个老同志,都是男的,对徐志华格外热情,户籍处的工作也很快熟络起来,无非就是按照单位个人整理好档案归档,城市户、农村户、工作单位、学历、来源等编好档案,另外会有正式工、合同工、借调等年限有所备注。
定期再整理好相关资料做好笔记到各厂区与人事部门核查与更新。
果不其然,和领导说的一样:革命工作就是一边干一边学,没有什么难的。
人心是热的,天是冷的,冬月的水钢早已下了冰冻,怀孕七个多月的徐志碧依然看不出显怀,依然骄傲地奋斗在装卸队一线,在矿石灰的冰冻地面差点滑倒,脸色苍白被送回家,以为也就是贫血没有多想,喝了点红糖水继续回到装卸队,每个月会有六块钱的满勤奖,徐志碧从来就没有错过。
到了腊月,冰冻变成鹅毛大雪把水钢严严实实捂成一片银色的宫殿,红火的钢水在白茫茫的钢城像极了炽热的血液,高炉烟囱里冒出的白烟突破厚厚的云层,把灰蒙蒙的天空开出一小片浅白的云。
徐志碧又由于晕倒被送到医院,正准备做各种检查,梁淑忠匆匆赶来,结结巴巴地说到:她怀孕的,快生了!
医生护士都不相信这个脸色苍白个字瘦小的女人是快生了,请了产科大夫过来,按照家属的说法已经七个多月,摸摸肚子,肚皮很薄,很容易就摸到胎位,立即安排检查血常规、尿常规,听了听胎心,检查宫口开口情况,条件限制只能做这些,安排进待产区住院观察。
梁胡氏早早备上一坛子甜酒和鸡蛋,合着红糖煮了一锅给徐老四带过来,徐老四非常嫌弃梁胡氏,一会儿嫌她脏一会儿嫌她二婚,总是嫌弃她这样那样。
由于童年的不幸,徐老四的心理弥补就表现为对外人很好,对家人很差,这种不被满足的“自恋需求”,会选择在“弱者”身上获得,被强者揍了一拳,就会跑到弱者这里发泄,她对外界表现出来的好,并不是真正的好,而是为了满足自身心理需要。
这一类人对自己的评价极低,散发出来的只能是负面的态度,所以只能够通过外界对她的“好评”来满足自己,让自己感觉没有被外界抛弃,得到外界的爱,以此来承认自己的价值。一旦外界有一点“差评”,对徐老四来说就是致命打击,但是徐老四会不动声色隐藏自己的情绪。对这类人来说,存在的价值不是“自身”,而是“做了什么”,这种建立在外界的自我价值只会导致这类人不断地对外界“好”。
一旦有一群人被确认不是外界,就会成为宣泄的天地,很不幸梁胡氏对徐老四的好就被划归到安全可以发泄的一边儿。
恰恰与她共同生长二十年的并没有善待过她的父母兄妹们却划进强者与外界,是她需要讨好的一群人。
梁家的人依着这个漂亮的气呼呼的小媳妇,梁胡氏笑眯眯地安静地看着徐老四挑剔地吃着红糖甜酒煮鸡蛋,自己扛过那么多的经历,她有气度宠着这个骄蛮的小媳妇。
在装卸队干了大量的体力活儿把瘦小的骨架给锻炼开了,生孩子这点事难不住她,但是年代带来的贫血这时是扯了后腿,怀孕不满八个月的徐老四已经见红开了宫口,医生安排进了产房,天麻麻亮,冬日里升起了极为罕见的火红的太阳,拨开云雾照到水钢大医院的产房,大约上午十点的时候顺产出一个白嫩得像水晶一般的女孩,干干净净,徐志华第一个作为家人抱在手里,展开傲慢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说:“我是从来不喜欢娃娃的,这个女娃娃太不一样了,干干净净太漂亮了,梁淑忠你们有福气了。”
梁淑忠这才有机会抱在手里,对于晚婚晚育老来得女的他激动得流出眼泪,递给梁胡氏,在声声幺儿中放在产床上。
要强的徐老四看到自己生的是一个女儿,联想着家里就是女孩儿多才受了那么多欺负,大姐、三姐生的都有儿子,自己这胎不是儿子有点儿不高兴,气呼呼说:老妈、大姐和三姐生的头胎都是姑娘,老子下回也生一个儿子。“
一个虚弱的产妇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只有徐志华敢吼了她几句,梁胡氏赶紧让梁淑忠递过去甜酒煮鸡蛋,她勉强吃几口,一边虚弱一边不忘记安排梁淑忠干活:‘梁淑忠,老子给你讲哈,你好好上班,不要把满勤奖耽误了,现在又多一口人吃饭。另外,你记得去把娃儿的户口上一下。“
梁淑忠说那我们给这个姑娘取名字吧,各种梁冰冰、梁萍、梁雪儿、梁芳、梁冬梅各种的名字都出来了,最后徐老四敲定梁冬梅这个名字,梁淑忠喜出望外,理解附和上一首***的诗句《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梁淑忠带着这个喜爱的名字到了户籍处,徐志华这天没上班,其他同志接待,徐志华也安排好了,梁淑忠在填写出生日期的时候就写了1980年1月1日,浪漫主义的梁淑忠从此就拥有了一个八十年代第一批新人的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