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林杰这两天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关于萧奇和周向明过从甚密的风声，林杰早有所闻，他已经密切注视其发展动向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到的可靠消息是：他们俩虽然比较接近，但还没有超出正常的工作关系。因此，也就没有过早地采取某种明确而具体的措施，来防止事态的发展。他不是那种碰见一点不称心的小事就沉不住气的角色。
但是，萧奇和周向明两人的那张联名决心书一出现，众多的议论便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耳鼓。为此，他还专门去冶金处亲自看了看、听了听各种人的反响，尤其是听了几个知己的看法，他觉得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不过，林杰可不是个感情容易冲动、不计后果的人，更不是那种毛手毛脚、轻举妄动的愣头青，他一向三思而后行。一切都要放在理性的法庭上加以审判！这本是一位先哲的名言，他当做处世哲学，处理所有事情的座右铭。
经过深思熟虑一放在理性的法庭审判之后，他觉得不宜将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私，及早地暴露于外，让众人看出来；更不宜用过急、过激的办法，来处理感情上的微妙关系。那样，只能事与愿违，越涂越黑，还会弄假成真。一旦造成既成事实的局面，反倒没有回旋的余地广。
审时度势，他又有了新的谋略：他是萧奇的顶头上司，并且手握实权，萧奇的命运和前途掌握在他的手心里，这个优势，是周向明这样的普通技术员无法企及的。他要很好地利用这个优势，发挥这个优势。不过，聪明人的做法应该是：让这种优势不露痕迹、不露声色地发挥出来。
于是，他又精心设计了与萧奇的第二次谈话。
最近，北方机器厂经过广大技术人员的充分酝酿和讨论，以及上级领导部门的反复商讨，已经准备接受新产品的设计和制造任务。为了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厂部要求有关部门把一切生产技术准备工作都做在前面，一旦任务正式下达之后，立即付诸行动，不得拖延时日。
铸钢车间一向以闻风而动着称于北方机器厂。这次因车间技术副主任的敢为天下先的首创精神而表现得更为积极。首先，由车间党总支书记李收率领全体职工敲锣打鼓到厂部向厂党委表示决心：一定及时、全面地完成新产品的关键部件的铸造任务，不迟一分一秒，不差一斤一两！党委副书记郑向鸿代表党委接受了他们的决心书，并当场表扬了他们的革命积极性。
回来之后，党总支便责成车间主任杜洪进行具体落实。不巧的是，杜洪的高血压病又犯了，临时向党总支告了病假；自然而然，这个任务便落到技术副主任林杰的身上。对此，李收更为放心。因为林杰是个能把政治挂帅落实到具体人的领导者。
林杰对上级的指示也一向是紧跟、照办、雷厉风行的，这次更不能例外。在受命的次日，他便在主任办公室召开会议，向车间全体技术人员进行布置。为了坚定部下的信心，他用了大局已定的口吻和气度给技术员们分配任务。
萧奇也应召参加了会议。对于制造这个新产品，她是颇感兴趣的，特别是车间所要承担的那个大铸件铸造任务，尤其感到兴奋。这是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她似乎就是为了赶上这项任务而来到这个工厂的。
林杰首先进行了政治动员。他从国内外形势、从反帝、反修的大局、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高度，来阐述这个任务的重大意义他其至透露了从他的干部处长哥哥那儿听到的内部消息，并再三要求保密，他希望大家充分理解和认识这个意义，从而努力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
林杰很注意攀握人们的情绪，很能注意会议进行的火候。
因此，他并没有太多地讲那些不着边际的政治虚词，但又不能不说一番人们耳熟能详的套话。之后，便很快地进入实质性的内容一一他要求大家对如何完成这项任务发表意见。
他又是个很能发扬民主的领导，经常表现出虚怀若谷、礼贤下土的情态。这次当然更不例外。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本来，放在面前，准备记录。
技术员们几经酝酿和讨论，早已心中有数：这个任务是一场十分艰巨的攻坚战；不过，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学习和锻炼的机会。消息灵通者，已经把基本数据抄录在手，私下里跃跃欲试，都想在这次攻坚战中，或者学一手，或者显一手在将来，都会变成有价值的进阶筹码。因此，林杰刚刚把意向表达出来，技术员们便争先恐后地表态：一定要在这次为祖国争光、为民族争气的决战中，抢挑重担，勇立战功。几个年纪轻、出身好、根红苗壮、刚刚从工人中选拔出来的技术员，更是意气风发，慷慨陈词，大有马革裹尸、誓不牛还的英雄气概。其中有一位甚至表示：要火线入党，希望组织随时对他进行考验。
可是，在这样气氛热烈的会场上，唯独萧奇一言不发。她静静地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同事们的发言，偶尔报以淡淡的一笑。
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她，她却佯作未见。
人们原以为技术副主任会点她的名，要她发言；谁知林杰也佯作不知。在会议结束时，他只简单地说了句：
"同志们有如此高昂的革命干劲，我的信心就足了！"
然后，便胸有成竹地向大家分配了任务。他说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而也头头是道。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他并未给萧奇分配任务。
人们原以为萧奇会主动提出自己的要求，可是，直到散会时，她也没说一句话。
会散了，大伙儿纷纷往外走，林杰突然对萧奇说：
"萧奇同志，请您留下来。"
萧奇又是淡淡一笑，似在她的意料之中，于是，她重新在原来的凳子上坐下来。
林杰先把其他技术员们送出室外，回来后，首先为萧奇倒了一杯茶，放在萧奇面前，之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这才落了座。
沉寂半晌，林杰说话了。
"萧奇同志，您看刚才这样分配任务行不行？"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
"很好，你考虑得很周到。"萧奇回答得很认真，不无赞许之意。
您自己对承担这项任务，有什么希望吗？林杰于亲切中含有一种一眼便可以看得出的明显表示，您尽可以提出来，咱们商量。
这是在下钓饵，还是真心实意的关怀？萧奇还很难一下子体察出技术副主任的意向。她不由连连在脑子里打了几个问号：他的这番话用心何在？要达到什么目的？自己应该怎样应对？她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茶，之后，又把杯子倒满了一故意延长思考的时间。几分钟过去了，她似乎找到了应对的方法和内容。只听她笑着说：
" 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我想亲自参加这个大件铸造的全过程，取得一次从感性到理性的整体认识，希望林主任能满足我这小小的要求。"
"可以满足！"林杰毫不犹豫，慨然应允，"你的要求是完全合理的，是一种业务进取的表现，理应支持。是一种领导者对下级赞许的口吻，但又很亲切，第一步，你可以到冶金处参加工艺会签，再参加一些技术准备工作；至于造型嘛，不大适宜女同志操作，你在一旁看看就可以了！"说到这儿，林杰轻松地一笑，其实，我个人对于你的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也很感兴趣，想就此机会系统地掌握一下铸造技术。我还想得到你的帮助哩！
"谢谢您的支持！"萧奇郑重地说。
"显然，她只对林杰的支持表了态，而对他的另一层意思则未置可否，或者是忽略过去了。"林杰还在等待她下面的话，可萧奇却不再做声了，他有些失望，只好自己另找话说：
"你不用和我客气！"话说得够近乎的，可仍意犹未尽，想把心灵的大门更敞开一些，今后，不管你有什么希望和要求，可以随时闷我提出来；不仅仅在工作方面，从语气上，从表情上，从谈话后边的潜台词上，萧奇已经完全洞察了林杰的意向，她警觉起来。她需要及时巩固自己架设的那道防卫圈。
不表态是最好的表态。她只对他矜持地一笑，不再说话。
只是单方面讲话，交谈就难以进行下去了。室内沉默起来。壁上时钟滴答。
林杰需要谈的要义还没有表达出来呀。目的没有达到是不能罢休的。可是又怎样顺理成章地表达出来呢？脑细胞在激烈地运动。他在构思恰当的话语。
林主任，还有事吗？在难堪的沉默中，萧奇无法在这儿继续坐下去了。
还有件小事，想和你谈谈。林杰觉得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需要说的话讲出来；弯子绕不过去，只好直截了当，大家对你在冶金处一位同志他不想说出其姓名来的决心书上签名，有些议论……
"都有什么议论？"萧奇马上反问道，态度冷静而严肃。
这个……林杰没想到对方会作出此种反应，一时又找不到适当的词儿了。停了一会儿，他才琢磨出恰到好处的回答，议论嘛，往往都是些似是而非的言词，很难具体地加以表述；不过，它对一个人的声誉常常会起某种破坏性作用，不可掉以轻心噢。希望你今后在这方面留意一些。大意失荆州嘛！是不是？为了冲淡谈话的严肃气氛，林杰笑着插了个小典故。
谢谢你的提醒，萧奇淡淡地、似带轻蔑地一笑，显然，语气不如刚才那样郑重、认真，林杰觉得有些不大在乎的味道。果然，后边的话儿马上接着来了，我这个人一向是我行我素，从来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只要人们有时间、有兴趣、有那种闲情逸致，那就让他们议论好了！说罢，径自站了起来，对不起，林主任，我得走了，食堂开饭的时间快过了。
林杰只好不情愿地把萧奇送了出来。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那娉婷的背影，走出楼道、拐弯、下了楼梯，直到消失。他妈的，刺儿还真多！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很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