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伤前后贯穿,不见箭矢。
飞隼孤高绝命之禽,独孤流云的箭虽然扎入它身体深处,却不至于当场毙命,还会盘旋良久,远走千里。
在旁有一人,神箭一指,于瞬间取了飞隼的性命。
此人不仅仅箭法超群,时机掐得恰到好处,不仅知道独孤流云的猎物为何,而且在她出手的一瞬间就判断出无法一击致命,并决定补上一箭。
此人箭法通神,眼光毒辣,决定果敢,对独孤流云的了解之深,难以估计。
萧明月见过那人温柔的眼神,只在流云一人身上,她虽然不知那人是谁,但知道那人心意。
她笑了笑,只赞叹了一句:“好专一的人。”
独孤流云颔首,说:“若为敌人,非常可怕。”
流云说的是这一箭,很厉害,此等技艺必定专一。
萧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知道,哪怕是绝顶聪明的独孤流云,或许在某些方面也是个大傻瓜。
萧明月问:“你要见见这个人吗?”
“当然要!”
今夜无月。
独孤流云到时,凌云决一个人躺在高高的草垛上睡着了。
就着稀疏的星光,她只能辨认这是个很干净、很清秀的男人,睡着的样子,仿佛一个孩子。
流云一笑,弓弦绷紧,杀气逼人。
凌云决察觉到危险,瞬间惊醒,就势一滚,一脚踢垮了草垛。
草垛崩塌,干草散开,烟尘扑鼻。
隐约有两个人影翻飞,扭打做一团。
“跑啊,怎么不跑了?”
独孤流云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她骑在凌云决身上,一支箭抵着对方胸口,终于制住了他。
听到来人说话声音,凌云决的挣扎停了。
世上人人都想象过自己的死状。
凌云决也想过。
而现在,就是他想象中最美的一种。
他还要挣扎什么呢?
多年后,独孤城问跪在地上的独孤流云想怎么死,独孤流云说,希望能死在自己爱的人手里。
独孤城心中明了,拂袖离去,偏不肯答应她。
“你每天练箭多久?”独孤流云问。
“三个时辰。”凌云决回答。
独孤流云有些惊叹,没想到这人细皮嫩肉,活脱脱一个公子哥的模样,练箭时间竟比自己多出一倍。
既然如此,就算真的比自己强上那么一点点,也不是不能接受,流云这样安慰着自己。
“你用的什么箭?”
“破风箭,此处草原,公主的长薪箭虽威力巨大,但是迎风阻力太大,射中飞隼时已成强弩之末。”
独孤流云装作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心中佩服,嘴上却不以为然。
凌云决牵马走在前面,虽没回头看,却能猜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偷偷地笑了。
独孤流云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握住凌云决的手。
凌云决面色微红,心中忐忑。
岂料,独孤流云开口,没有丝毫浪漫,只是请他成为自己的侍卫。
凌云决犹豫了片刻,推开她的手,拒绝了。
“你身怀绝技,为何不愿为我做事?”
凌云决心中苦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何尝不想日夜陪在独孤流云身边,却不愿只是作为一个侍卫罢了。
独孤流云不解问道:“你不想出人头地,为天下人尽一分力吗?”
凌云决停了脚步,目光望向遥远的东方,他的语音空灵,如悠悠长空,澄澈无尘。
“凌云决毕生所愿,就是为人族谋一个更明亮的明天。”
独孤流云更加不解地追问:“吾愿亦如此,你为何不愿跟随于我?”
凌云决低下头,看着独孤流云的眼睛。
独孤流云心愿如何,他仰慕多年,当然了若指掌,只是两者说起来相通,其实完全不同。
只是独孤流云想的是大商,他想的是大商的人罢了。
但他不能这么说,他心里知道,这番话或许就是自己与公主最后的几句了。
明天之后,他就将离开这片草原,天高海阔任逍遥了。
“公主殿下雄心壮志,那以殿下之能,将来能官至几何呢?”
“玲珑王姬是本宫榜样,照她推算,最多军中副将吧。”
“属下听闻韶亲王之子有才有德,将来又几何呢?”
独孤流云不屑地切了一声,但还是认真答道:“他俩——马马虎虎吧,若是能保持下去,大将军之位也未可知。”
“那公主认为自己比之两位王子如何呢?”
独孤流云想到这儿,心中憋闷,她皱着眉头,隐约猜到了凌云决想说什么。
她没再挽留,凌云决也没接着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缰绳递给独孤流云,告辞离去。
世人皆知,长缨公主文武双全,傲视同辈一切人,韶亲王之子,能得她评价“马马虎虎”已属不易。
但独孤流云自己亦知,自己区区一介女儿身,若有朝一日,能执副将令,已是莫大殊荣。
至于那不如自己的韶亲王之子,将来却可能遵大将军之位,只因他们是男儿。
那是理所当然的,流云心中明白。
她只是不明白,天底下偏有那么一群人,就如萧明月,就如凌云决,偏偏不认为世间该有什么理所当然。
凌云决祖上世代经商,攒下的钱足以买下庄园一座座,但即便买下了一整个城镇,也不能把庄园连成一片。
这叫规格有度。
贵族诞生子嗣,就能多领三石皇粮,平民又娃落地,只能多一成赋税。
凌云决的父亲外出经商,归心似箭,没注意回家时的马车轮子大了一寸,被安了个僭越之罪,吊死在凌云决幼时与父亲一起种下的榕树下。
爷爷为此大病,死的时候死死握着凌云决的手,拼命要说什么,但直到气绝也没说出一个字。
凌云决知道爷爷想说什么,爷爷想劝自己娶了王员外的女儿,这样就算半个官吏人家,能把三个院子连起来了,至少看望自己阿爷阿嬷会方便不少。
凌云决放下爷爷的手,掖好被窝,看着爷爷只是熟睡一般,没有流泪。
他离开了,走时一把火把整个城镇烧了,惊动了州府尹,经查说他烧的都是自家家产,只得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