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一群人在拔她的青草,搬她的石头。
他们将荒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却成了她眼中的面目全非。
若非手上没剑,在场所有人都会身首异处,纵然如此,那群人也被愤怒的独孤流云打成了重伤。
她疯魔一般,凭着脑海中的记忆,一花一草地移栽回去,想恢复成原貌。
流云用自己的指甲抠着石头和泥土,弄得满手鲜血也不知道痛。
围观的人那么多,竟没一个认出这可怜的疯女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长缨公主。
假山实在太重了,磨破了她的肩膀,鲜血晕开染红了衣衫,她也不管不顾,硬要把它搬回原来的位置。
骤然,雨下。
围观的人都跑开了。
流云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她不在乎自己摔得痛不痛,但这一下,那块假山断成了两截。
大雨倾盆,流云跪在地上,双手掩面,泪水和着雨水,从指缝间汩汩而下。
她不是不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但她还留着这些,只不过做个念想而已。
但到底是为什么,连这一点点念想,也不肯留给自己?
撕心裂肺的哭喊,凌乱在嘈杂雨声中,没人能听清她喊的什么。
萧明月紧紧将她抱住,独孤流云躺在她怀里,乖得像个人偶。
掌心所及,明月能感受到流云的瘦骨嶙峋,那腰肢,纤瘦得令人心疼。
萧明月不相信流云这样的身体,在边关三年,还能立下赫赫战功。唯一的解释只有,她回来这短短的时间,就虚弱成了这样。
“你生病了,怎么不去看大夫?你看你都瘦成...”萧明月话哽咽了。
独孤流云双眼无神,不知看向空中何处,她戳了戳自己胸口,只淡淡地说:“心病,只能等心死,治不好的。”
流云手里攥着个大大的香囊,是她离开殷墟前,从萧明月手里讨来的,针脚细密,过了这么久,依然还有淡淡的香。
她知道,独孤城腰间有一个,现在自己也有了一个,两人的共同点又多了一个。
只是,对两人来说,那香囊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我真的讨厌你,你赢了,赢得一点机会都不给,碰上你我真的输了。
你太好了,好得我都不忍心伤害你。
其实有个念头在我脑海犹豫了很久,只要你哪次稍有冒犯,我就敢拼着罪责一剑杀了你。
谁能拦住我?
就算接下来要花一辈子求他原谅,我也心甘情愿。
可你完全没给过机会。
要不是他身边是你,我怎么可能抛下一切,牵着一匹马就去了逆水河?
哪怕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建功立业,但为了与他相守,我选择了留下,在殷墟城绣了十八年花。
哪怕我明知,可能再也无法披上他为我准备的嫁衣,我也选择留下,像个傻子一样,那样远远地看着他。
哪怕荒园里只剩我独酌独饮,一个人抚琴,我还是选择留下,至少我可以守着那里的回忆,就这样过一辈子。
但我什么都没了,那这个空虚的殷墟城,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曾说,你送他的香囊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现在我最珍贵的东西,也只剩你送的香囊了。
你是他的情人,却是我的情敌。
独孤流云自嘲地一笑,或许连情敌也算不上吧。
那天我押着凌云决出承天门,他与我擦肩而过,纵使相逢却不识。
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什么情敌,我也不存在什么指望,那些情愫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我与他一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若是这样,他早干嘛去了?何必要苦苦骗我这么多年?”
若非为了他,独孤流云十三岁便会前往逆水河,长缨之名或许会早很多年张扬天下,伴随着的是赫赫战功,而不只是因为射下一只飞隼。
为大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乡,是长缨能想到的,世间第二好的死法。
偏偏凌云决选择了,与大商为敌的那条路。
我不是无情无义,我是不能不忠不孝。所以哪怕他十万分信任我,我也不得不辜负他的信任。
凌云决太强了,强得我也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若他过了那条河,将来要多死多少大商的热血战士。
所以我必须在金殿留下他,让他明白,与大商作对只有死。
我不能允许这天下,再出现一个万寿大帝!
“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流云摇着萧明月的肩膀问道。
我明白,萧明月回答。
“但他不明白。”
流云说完,手无力地垂下。
他不是不懂,皇上名义上交给我安排,不是真的让我随意做主,而只是允许我给他选择死法,不然就算我带他去草原喂马,只要他不过逆水河,又有何不可?
他都懂,但还是让你带话,让我给凌云决留一条活路。
这活路怎么留?
没人能留。
但我还是尝试了,我在狸夫人宫门外跪了一夜,夫人来自天南妖域,只有她能指明一条南疆的安全路。
我去了天牢,趁凌云决受刑晕倒的时候,把求来的地图和龙云母藏在他衣服里。
即使这样,他依然是九死一生,但我确实已经尽力了。
“龙云母是有效的,我亲身体验过了,真的!”流云突然抬起头看着萧明月的眼睛,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出一丝慰藉。
“好吧,我知道现在说也没人信。”
第二天,流云在金殿上大说特说南疆行的可怕,说服皇帝只有这样,才能让凌云决最能体会到痛苦。
“我不知道皇上信没信,可他一定是信了。所以我出金殿时,才会见到他那样的眼神。那一刻,我确信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你想不到,我的心有多么痛。我追上他,他却一把拂开我,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我刚跪了一夜,那一下竟然没站稳,摔倒在地,长发散了一地,用来绾头发的那根木簪子滑到他脚边。
他看也没看,一脚踩碎木簪,扬长而去。
他一定忘了,他给我插上这根簪子时,对我说过了什么。
“落水的前一天晚上,是他给我戴上,那支他亲手做的木簪,说无论如何,此生定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