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雪后的草原山坡，被盖上了一片厚实的雪白。
躺上去会很舒服吧，苍月心里这样想，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躺上去会冻成一只傻狗吧，他又这样想。
但他还是躺上去了，他觉得傻狗也不错，而且，还真没想象中那么冷。
他撒欢子打着滚，一直滚一直滚，感觉能一直滚到天边去。
念头一起，他还真想去天边瞧瞧，他还没见过真正的妖怪。
他倒是认识一只大妖，还是他枕边的蛇夫人，但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酒喝多了，不管见她人形还是蛇形，都眉清目秀、美得出奇，真是头疼。
“你是妖怪，妖怪，别辜负这名字好不好，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就不能长得怪一点吗？”
皇帝又莫名其妙地发怒了，蛇夫人万分委屈。
蛇夫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独一个的女人，因为长得好看反而被男人骂，真不知幸运还是悲哀了。
独孤苍月很失望，他还真想越过南疆十万大山，去真正的妖域去见见真正的妖怪。
想来街上见到个婀娜的背影，上去拍拍她的肩膀，等她转过脸来，可能是只长满毛的猫脸！
多有趣。
“原来是猫呀。”他笑着说。
那位小猫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满意地说：“原来是只屎壳郎呀。”
哈哈哈哈，多有趣。
独孤苍月笑了，但睁开眼，眼前还是只有蛇夫人绝美的脸。
“没意思，朕走了。”
他甩手就走，没给蛇夫人任何挽留的机会。
独孤苍月还在雪上打滚，他琢磨着自己应该已经滚了几百里地了吧，待会儿等随行的军士们醒来，快马加鞭也赶不上自己了，还真有些爽。
“咚。”
撞到个什么硬的东西，独孤苍月感觉脑袋生疼，再怎么使劲都撞不过去了。
起身一瞧，原来是棵大树。
这光秃秃的草原怎么就长了这么大一棵树呢，拦我去路不说，还撞得朕头晕眼花，独孤苍月真是生气得很。
但还没等他开口，反而先响起了一个女生的埋怨。
“这是哪个铁头怪，撞疼死我了，我的腰都快折了。”
独孤苍月不怒反笑，轻轻摸了摸那棵参天大树，问道：“原来你会说话呀。”
“你看哪呢，我在你脚下。”原来是独孤苍月脚边的一颗小草在大吼。
独孤苍月哑然失笑，他以为是大树在说话，却不料是这么一个小家伙。
“你这么小，也会说话？”
“你踩了我，我当然要说话。至于会不会，你真是傻子，这世上有嘴的都会说话。”
“朕一路上不知道踩了多少花花草草，怎么没听她们说话呀。”
“原来你不是傻子，你是聋子。”小草说完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世界上有人嘴的人都会说，却不是有耳朵的人都会听。
独孤苍月一路来，无数花花草草在他耳边嘶吼，都被置若罔闻，直到被这棵大树拦下，才听到只言片语，还是因为他以为那是大树在说话，才肯驻足聆听。
独孤苍月有些吃惊原来所有小草都会说话，更失望大树怎么不说话？
“她死啦，当然不会说话。”
小草直言不讳，却煽得独孤苍月心头一痛，却不知为何自己对一棵树如此感伤。
“它怎么死的？”独孤苍月问道。
小草纳闷地挠了挠脑袋，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就是你杀了她呀。”
独孤苍月气得从地上跳起来，大呼小叫地喊着，它就是棵树，朕什么时候杀了棵树？
“她当然不是树，大王再仔细看看。”
“看什么？它不是树是什么？”
“她是独孤明月。”
小草的话音落，天地间又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仿佛那些草从未开口说过话。
独孤苍月扑通一声跪下，呼喊着明月，明月...但这天地间有谁能应他呢？
任再多的泪水灌溉，也救不活一棵枯木。
就算是在梦里，独孤苍月也知道这个道理。
皇帝猛地醒了，揉了揉惺忪睡眼。
承天殿上，阶下群臣依然在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吵去，真是烦得很，皇帝一个字都不想听，挥挥手就散了朝。
群臣走了，但皇帝还坐在龙椅上发呆。
那片草原就是他的心，那些小草就是万千嫔妃，他身为皇帝，一生不知碾过多少花草，终究被那棵名叫“独孤明月”的树堵得心头酸楚。
御史台独孤城还没走，他奉上一只风铃，请皇帝过目。
独孤苍月手指颤抖地摸了摸，不敢相信地问：“这是？”
“大周送回来的明月皇后遗物。”独孤城答道。
若非此物由大周而来，物件无比贵重，还由独孤城亲手转交，独孤城必然会以为这是萧明月和他开的玩笑。
这风铃，分明和萧明月脚脖子上的铃铛一模一样，还是前些年他与萧明月逛庙会，送给她的。
独孤苍月看着这个风铃，嘴角翘起一抹怀念的弧度，他还没等到独孤城从疑惑中回过神来，又沉沉睡去。
若非铃铛送回承天殿，皇帝就想不起独孤城落水的事情，记不得他醒来后说的胡言乱语，就能让自己以为早已经忘了那些陈年旧事。
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原来一直在心里最深处，从未忘记。
就好像酒在酒窖里，一日不注意突然撞开封泥，香味沁得满屋，无时不刻不在提醒自己那酒有多芳香、有多醇烈。
风铃声音清脆，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那记忆有多深刻、有多少遗憾。
记忆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那年，皇后宫中的明月王姬落水，苍月皇子勉强去救，结果都落了个溺水昏迷的下场。
皇后不眠不休几天几夜，终于盼得王姬醒来。
但那时的明月王姬已经不是之前的明月了，而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灵魂。
明月醒转过来，被周围的陌生吓了一跳，直到她瞥见独孤苍月的脸，和她另一世的恋人一模一样，她就再也不怕了。
就算穿越千山万水，到了另一个世界，有他的陪伴，就什么也不怕了。
这是两人曾约定过的山盟海誓。
两人都不曾违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