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州不远处的郊外,一队人马正在往城里走,人数不多,三辆马车,加上随行护卫也不过十余人,看他们的步程,似乎并不是很着急赶路。
头一辆马车中,坐着一青年男子,一袭素色衣衫,正用手抵着额头思索着什么,一旁的灰衣男子抬头看了看他,抬起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之间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素衣男子正是西密国的大皇子,祁岳,而一旁的中年男子则是他的谋士,肖荣。
祁岳察觉到了肖荣的动作,稍稍仰了仰头,往背后的软垫上一靠,道:“肖先生有话要说?”
肖荣微微颔首,恭敬道:“殿下此行是奉了皇上的指令,尤其是在满朝正议论您和太子殿下相争的当口儿,让您来出使东临,足以见皇上对您的重视,为何这一路前来,却只见您满心忧虑?”
祁岳放下抵在额前的手,嘴角以极小的弧度弯了弯,道:“先生这还想不通吗?既让我出使东临,为何又让三弟作为第二批一起前来呢?父皇啊,这是让我给三弟开路呢。”
说罢便笑了笑,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肖荣拱了拱手又道:“依在下看,这也是您的大好机会啊。”
祁岳坐正了身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看,这出使的任务是关乎两国邦交的,二十年来,东临西密两国虽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各自心里都清楚对方在操练着什么,说到底现在不过是在相互试探,此行一来,我们能了解了解东临的实力,好为以后做打算,二来,也是做给随行的那些官员看的,皇上此次派的随行官员中有许多史官,不难猜出,皇上想通过此次出使来考验您与太子殿下,作为先行队伍,我们不如利用好这个优势,提前在京州打点好,岂不方便我们日后行事。”
听了肖荣一席话,祁岳方才还紧蹙的眉毛此时舒展开来。
不过半刻时间,一队人马便已到达京州城外,由专门的官员领入城内,片刻后,马车在京州的官驿外停留,门口身着朝服的几位官员早已在此等候,为首的是沈亦书,身后则跟着章淮还有另外两位官员。
祁岳常年驻守边关,人长得人高马大的,虽只着一身素衣,却也难掩将士之风,与沈亦书等人身上的文官气质截然不同。
两边打过照面,互作介绍,不过一些客套礼节,便算是正式在此入住下来,此行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作为外来宾客,饮食起居上到底与本地有异,在这之前,季临川等人便就此讨论过,所以这次的住所安排都参照了西密国的习俗。
祁岳见屋内装饰与西密相仿,桌上的点心也多为西密吃食,不禁赞叹道:“此行本已做好水土不服的准备,莫不想贵国考虑如此周全,有劳费心了。”
沈亦书拱手笑道:“殿下此行乃我国贵客,自是不敢怠慢,若有不周到之处还望指出。”
“若这等待遇我还不知足的话,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两边瞬即一阵笑意。
“那殿下今日就先在此处休整一番,明日将与太子殿下会见,待贵国后一批使团入京后,再进行会客宴,具体的行程安排稍后会也有人送过来,若殿下无事,还可以在这京州城四处逛逛,感受一下我东临风土人情也是极佳的。”
沈亦书一番话下来,把接下来要做的事交待了个明明白白,就算有什么要求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章淮不禁在心中暗叹,这沈大人较之太子殿下,在这做事的条理上,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祁岳自是没话说的,又对这房间的布置称赞了几句,便做了告别。
“那在下便先退下了,若还有什么需要,只需吩咐驿内的侍从便是。”说罢又留了一位官员在此才同章淮一并离去。
几人走后,祁岳方才还微微带着笑意的脸便变得淡漠起来,对旁边的肖荣道:“这位沈大人你可认得?”
肖荣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属下没猜错的话,这位沈大人应该是东临国右相沈誉的独子,沈亦书,他的生母在多年前那场皇宫大火中丧生,后也被送往雁山同太子一同修行。”
“难怪,东临这是毫不掩饰啊。”
让季临川和沈亦书来负责这次的接待,等于是直接向西密展示这二十年来皇家继承人的培养结果,看似秘密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而西密这边同时也是派了当朝太子前来,届时两边会晤,高下立判,自是有好戏看了。
祁岳缓步踱到窗口处,看着庭院内的几棵花树,慢慢开口道:“那就让我先替我那二弟瞧瞧,这东临皇室的继承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千方堂这边,倒是热闹得紧,傅清若下山也一月有余,今日正好赶上仁新巷一年一度的逐药赛。
这逐药赛据说是多年前千方堂第一代创始人,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陈隐非老爷子创立的,当时正值春季,疫病多发,有一日老爷子看着手拿药方进进出出的病患,突生一计,想着若是能搞一个以寻找药方为出发点的比赛,既能增进医者的药理知识又能活络医馆气氛,提高大夫们的工作热情,岂不妙哉。
于是便在每年四月初、清明前举行这样一场逐药赛,所谓逐药赛,顾名思义,追逐药物,就是在规定时间内根据特定病症开出药方找到对症的药材。
随着规则的几番完善,逐药赛的考察已经从最初的单纯考察药理发展到了既考验药理又考验体能的程度,再加上仁新巷医馆的增加扩张,到今日,几乎仁新巷内有些规模的医馆都会派代表队参加。
每家医馆将派出三至五名代表,腰上系着代表自家医馆颜色的布条用以区分,由仁新巷的入口作为比赛开始点,街头的杜家医馆则被当做准备场地,比赛开始前,每人将在杜家医馆依次抽签,每一张签内写有一种病症,医者需根据病症思考药方,并在另一间房间写下来,然后持签去领取三样东西,分别是一个药袋、一杆小称和一张药材的分布图,并与同一批次竞争的医者开始抓药,一张签抓完了将其绑在已经抓好药的药袋上,放在由专人看护的准备室中,即可来抽取下一张,一个时辰内谁抓的药方最多,谁就获胜。
当然,无效的药方是不作数的,勘定药方是否有效的工作就要交由评委来断定了,通常由几家大医馆的当家担任,千方堂的颜岑就是其一,若是留到最后竞争者的有效药方数目相同,则由评委依据同等条件下,对于药方的疗效、成本等方面综合考虑,择其优者即为获胜者。
起先只是在千方堂内举行,所有药物都由堂内提供,找起来很方便,药理知识扎实的医者一个时辰内最快的能抓几十张药方,但随着参赛人数的增加,千方堂的场地就显得有些拥挤了,所以后来便选择了整个仁新巷作为比赛场地,由规模较大的五家医馆每家出十种药材,放置在医馆的入口处,等医者前来抓取,分散开来也不会妨碍到日常病患的救助。
可也就是方才提到的加难的地方,医者需要花费大量的体力去奔跑,如果自己的方子中两味药材的放置点相隔太远就难免会被落下,所以,如何在距离出发点最近的药材点中选择自己所需的药材也就成了一些医者钻研的点,不过后来评委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为了避免一些医者为了成绩只在一个点抓取药物,便将一些常用药、必用药放置在最远的药材点,为了保证药方的有效性,参赛者便不得不前往最后的放置点,反正大家都要走到最后,也就不存在为了节省体力只在一处抓药了,也打散了一些人想要投机取巧的心思。
记得颜岑当时的原话是:“你们开出的每一张药方,求的都是治病救人,就算是在比赛中,也不能为了便利放弃疗效。”
有些医者体力太差,跑得大汗淋漓,捏在手里的签都给汗浸湿了,写的什么都看不清,只得遗憾出局。所以每年比赛前一段时间,仁新巷便会看见一些医者大清早就在街上晨跑,就是为了这逐药赛做准备呢。
正所谓医者仁心,留到最后所有的有效药方,都会派发给当天求药的具有相同病症的患者,无论药物价钱高低,一律免费。
若有医者能创造出特别好的药方,将会在比赛中一战成名,该药方也将会在公布后收录进当世著名的药方经典《金石集》中,供后世医者学习参考。
至于参赛者的资历,也是有要求的,现世医馆中,通常将医者资历分为三类,分别是药童、医侍、医师,这三类中又分为甲、乙、丙三等,凡参加逐药赛的都要求资历为医侍及以上,而药童则是没有资格参赛的。
傅清若来千方堂才一个多月,从最低的丙级药童做起,到现在也不过升了一级,虽说一个月就升一级在同龄人中算是进步很快的,却到底还是个药童,是没有资格参加逐药赛的,可惜了她那满脑子稳扎稳打的医理知识,要不然,说不定真是今年逐药赛的一匹黑马。
对了,今年的奖项也有些不同,这比赛本来也就是图个欢乐,顺便锻炼锻炼身体,奖励安排得也颇为朴实无华,比如说一匹布、两斤肉、几斤时令果子等等实用之物。
可今年不一样了,今年的第一名将得到臻绣坊的金丝玉,金丝玉也不是玉,是一张镶着金丝的木牌,持金丝玉者可在店内对任意一件商品折半购入,但只能使用一次,可即便如此,这京州第一绣坊的名号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尤其是对女性医者而言,能在臻绣坊放肆消费那可是人间理想啊。
所以,今年的参赛者突然多了许多,毫无例外,增加的都是女性医者。
至于为何之前朴实无华的奖品今年却变得如此有诱惑力,那还是因为去年底臻绣坊的老板大病,半夜送到仁新巷,在几家医馆的合力救助下才转危为安,为报答医者恩情,又对仁新巷的逐药赛早有耳闻,便决定今年的奖品由臻绣坊承包。
傅清若也是从云初那里听得的,难怪她觉得参赛者系在腰间的布条质地也比普通衣料好,原来也是出自臻绣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