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晴，有微风，适合斤斤计较，分秒必争。
资格还不够的傅清若这回只能站在旁边观赛了，云初今年回来便通过了丙级医师的考核，所以这次她自然也参加，毕竟，今年的奖品实在是诱人啊。
赛前准备时，有些医者还在翻医书，有一些则在为自家代表加油鼓劲，颜岑和傅清若正在给云初打气时，瞧见杏林春的张大夫腰间也缠了布条，似乎有些惊讶，因为这逐药赛非常耗费体力，所以一般都是年轻后辈参赛，可这张大夫年近半百，实在算不上年轻了。
几个老大夫包括颜岑，纷纷过去调侃道：“老张啊，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争啊？”
张大夫嘿嘿一笑，眼角堆出几条眼纹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夫人在臻绣坊瞧上一件衣服许久了，奈何这价钱实在骇人，如若今天能夺得那金丝玉，半价购入倒也承担得起，夫人跟着我辛苦了大半辈子，我也想让她开心开心。”
“诶唷——”
听得他这么一说，众人无不调笑起哄，这仁新巷谁不知道张大夫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今日这个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
傅清若看着众人哄笑中显得有些局促的张大夫，眉眼也忍不住弯成了月牙，这夫妻间的情爱，外人是悟不得的，是如烈火烹油般风风火火，还是如清粥小菜般平平淡淡，言谈之间可见一二，但到底还是得自己体会。
总而言之，废话了这么多，比赛终于要开始了。
只见第一批的参赛者进入准备室抽签，有些字写的快的，不过一会儿就出来了，云初在同批中是第三个出来的，一踏出门便朝着最远的药材点跑去，看着参赛者一个个都从准备室中跑出，比赛也变得激烈起来，突然一阵铃响，是判罚铃，只见一位腰系绿色布条的参赛者黯然退场，面上还带着几分不甘，他旁边站着一位裁判员，手里正拎着判罚铃。
原来这位参赛者因为在写药方的时候抄袭旁边人不成，心怀怨怒，抓药时与其争抢连带撞伤了来求医的病患，被裁判判罚下场。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惜可惜。
不过一刻时间，已经有人在往回跑了，傅清若探头一看，冲在最前头的正是先前的张大夫，看这架势，要赢得这场比赛看来是势在必行了。他身后跟着的是云初，要不是比赛规定不能使用轻功，云初的优势怕是要大得多。
到了午时三刻，上午的比赛算是结束了，经由裁判统计，暂列第一位的还是张大夫。
经午间休憩后，下午的比赛也进入准备时间，两个时辰后，今日的逐药赛就算是正式结束了，准备室外面，一群人个个探头探脑地想往里面瞧，见统计数据的人员来走匆匆，各大医馆的代表们心中都愈发激动起来。
只见杜家医馆的杜大夫拿着新鲜出炉的排名表一脸高深莫测地踱到大门处，声音悠悠然开口道：“本次逐药赛第三名为——”
说着这话时还不忘往下面瞟着众人的反应，底下有些认识的大夫早就不耐烦了，一边挥着手一边没好气地喊道：“哎呀能不能行啊老杜，每年都搞这种！”
杜大夫却丝毫不以为然，反身回骂道：“你懂什么，这叫设置悬念，人家年轻人都不急你个老头儿在这急破了嗓子。”
被骂的赵大夫听他一言，不禁“嘁”了一声，白眼简直翻上了天。
“好了好了，今年就不打岔子了，前三名分别是杏林春的张以民，千方堂的云初，世华医馆的谢堂飞。”
语音刚落，众人便纷纷向取得名次的参赛者连声道贺，尤其是方才提到的张大夫，大伙儿一拥而上，看着他喜笑颜开的劲儿，说不定此时心里头已经开始想象自家夫人穿上新衣时的喜悦了。
这比赛本来也就图个乐呵，再加之奖项也少，赢了的自是喜不自胜，没拿到名次的倒也谈不上失落。
云初的成绩不错，她今年可是第三年参加了，终于进了前三甲，虽说第二名的奖品比不上第一名的金丝玉，但也是一枚缠金镶玉的步摇，比起市面上其他的钗饰算是顶好的了。
玩了大半天也累了，晚饭后云初本想好好休息休息，却被告知苏府来人寻她。
云初不用想也知道，估计又是因为苏府小姐的事儿，苏秀知常年待在闺阁，体弱多病，先前一直都是药物调理着，偶尔请郎中看看。
前年底，千方堂的一位大夫本是要去苏府给苏秀知看病的，临时有事便让云初代了，苏夫人见她谈吐稳重，医术也不比先前那些个大夫差，最重要的是，又同为女子，登门医治也方便，就想花重金让她专为自己女儿治病。
且不说云初手上的病人不止苏秀知一个，饶是千方堂的规矩她也是记得的，千方堂立堂时，陈隐非老爷子就说，千方堂上治皇亲国戚，下治街边乞儿，做的是救人之事，行的是万民之医，若是甘为了这黄白之物便舍了济世之志，虽谈不上有损医德，毕竟人本就是趋利而生，但难免落人口舌。
前些年世华医馆有个大夫为了一纸银票撂了手头的病人南下去给一江南富贾作私家大夫，他原先的那个病患求医多年，家里砸了不少银子，光是给那个大夫手里塞的就不少，就靠着一口药吊着，他这一走，声儿都没吱，找都来不及。
那病患家里人隔天便在医馆门口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那段时间，世华医馆的大夫走路都不敢挺直腰杆。
后来医馆垫了些药钱，还给换了个大夫瞧，却医出个时日无多来，家里人又来闹，还是最后颜岑和另外几位名医去瞧了，确是时日无多，慢慢慢慢才了事。
原来先前那大夫本就知道这病患没几日活路了，又刚好有人给他谋了个江南的差事，他干脆便一走了之，免得人死在自己手上。
人死了之后，世华医馆给人出了丧葬费，倒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可那“撂挑子走人”的大夫还是常被人提出来鞭笞一番，实在不甚光彩，至今，世华医馆的人都还在找那个大夫。
总而言之，苏夫人的邀请云初自然是拒绝了的，但也退了一步，承诺苏小姐的病可以随时来找自己。
晚饭后，一辆马车从千方堂出发，一刻钟后，在苏府门外停下。车中下来两位女子，皆是一身素衣，肩挎一木质方盒，正是傅清若和云初。打从进千方堂开始，傅清若便由云初专门带着，望闻问切无一不授，之前在雁山，傅清若学的都是医理知识，纵是偶尔跟随父亲下山问诊也不过是帮忙打个下手，亲自把脉听诊的经历少得可怜，且上山问药的多是疑难杂症，用的大都是些鲜少听闻的偏方，对于日常行医来说用处也不大。
因此，饶是傅清若自小熟读《医经》，脑子里记着千百副方子，面对病人诊不出来也是白搭。
二人由苏府管家带至后院苏小姐闺所，院子不大，装点得却甚是文雅，旁人若第一次从外边儿走进这院子，还能敏锐地捕捉到弥散在空气中的淡淡的药味儿，略显清苦却不刺鼻。
走入内室时，苏家母女早已在此等候，傅清若还瞧见桌上早已备好的几盘水果点心，心想，这招待还挺周到。苏夫人和苏秀知一站一坐在圆桌旁，见那面色，似比前几天还要白了些。
云初向苏家母女稍稍垂首行礼，傅清若随之照做，云初拉过清若道：“苏夫人，苏小姐，这孩子是我小师妹，现在由我带着行医，若是以后上医馆寻不见我，也可直接找她，唤她清若就好。”
听到这名字，方才还略耷拉着头的苏秀知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一双漂亮的水眸好像瞬间闪出诡异的光，连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几分，只见她盯着傅清若道：“可是姓傅？”
傅清若略显迟疑地点点头：“正是，苏小姐怎会知道？”
不仅是苏秀知，傅清若感觉连她身旁的侍女听了这话后，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她们脸上好像活生生写着两个字——八卦。
苏秀知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语气有些奇怪，连忙摆手道：“没没没，只是先前我的侍女小莲去千方堂取药时听闻医馆里来了位新人，回来便与我说了。”随即便转头看向那位叫小莲的侍女，后者一改方才莫名其妙的表情，立马点头如捣蒜。
简直胡说八道！傅清若心里想。
问诊就在这有些奇怪的气氛中开始了，几轮询问下来，不过半刻，云初便对她的身体状况有了大概的了解，云初收好脉枕道：“没什么大碍，还是和往日一样，我先给你开两副药。”语毕便让傅清若从药箱里拿出纸笔来，她念药方，傅清若写。
云初将药方转递给苏秀知，又叮嘱道：“平日里要注意休息，但也不要总是呆在这闺房里，空闲时间可以多去外面走动走动，对身体有好处。”
苏夫人蹙眉：“云姑娘要不你再给瞧瞧，小女这几天总是就容易很累，是不是又添了什么新病啊？”
“娘！哪有咒自己女儿染病的？”苏秀知嗔怪道。
“我这不是怕嘛！你自己天天呆在家里又不出去，人家大夫好不容易来一次，问问清楚怎么了？”
云初摆摆手说：“确实没什么事，这几日容易累只怕是苏小姐又熬着夜读书阅报了吧！”
“呃......哈哈”苏秀知脸上露出一丝被人揭穿的尴尬来。
听得云初这么一说，傅清若再去看苏秀知，那眼睛下果真有一圈淡淡的青痕，正是熬夜之相，方才灯光闪烁，她竟没有发现，此刻又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批评了一顿。
苏夫人瞪了一眼苏秀知，没好气道：“我真是有一天要把你那满架的废纸全给丢了！正经书不读，乌七八糟的话本废报倒是读了不少！”
“娘！”苏秀知看看自家母亲又看看旁边一脸尴尬的云初和傅清若，示意她外人还在呢。
苏夫人不理会她，转身向旁边二人赔笑道：“二位见笑，辛苦二位了，我让管家送你们出去。”接着又叫人拿了些果子点心硬要塞给云初。
云初践行着当初千方堂的规矩，不行私医，所以她来苏家给苏秀知看病其实就是义诊，并不收诊费，只是收了一些取药、买药的钱，而且事后也是统一划进了堂里的公账。
但苏夫人又觉得白白浪费人家的时间还是过意不去，因此每回都会为她提前备好当季的果子点心作为谢礼。
云初本又想推辞掉，谁知苏夫人立马转变攻势，乘机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旁边站着的傅清若怀里，傅清若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苏夫人嘴上连道：“你不吃傅姑娘吃也行，来都来了，多拿点走。”
那神情，活像过年走亲戚长辈给孩子塞压岁。
云初刚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说不出来，又看了看捧着一堆乱七八糟东西还一脸蒙的傅清若，硬是把那句拒绝的话给咽了下去，朝着傅清若点点头，示意她收下。
苏夫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让她们走。
上马车后，傅清若将手上一堆东西放好，人立马瘫倒在一旁，喃喃道：“原以为在医馆里忙前忙后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原来在外面也不轻松啊，方才那苏小姐的眼神真是盯得我瘆得慌，让我想起了我师姐家那三个小奶娃，可怕的很！”
“对了，云初师姐，这苏小姐平日喜欢读书阅报，那她有什么偏好吗？”
“唔......话本我不是很了解，报刊嘛她似乎挺喜欢一个叫京州小报的，好几次问诊时都瞧见她书桌旁放着。”
方才还瘫在一旁的傅清若立马挺身坐直，捂住脸发出悠长的一声“啊~”来。
“怎么了？如此反应？”
“我说她看我怎的那样奇怪，原是她看了京州小报！”傅清若双手拉开，露出一张皱成萝卜干的脸蛋来。
接着，她便向云初大致说了一下那日她看到的京州小报头版要闻，那几个大字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看着她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的表情，云初也忍不住笑了，道：“我原先还以为是卫红羽与她交好，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坏话呢！”
“我本来也这么想的，现在看来，还不如讲坏话呢！好尴尬，我下次不来了。”
“那可不行，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去参加乙级医师的考核，事情也会更多，怕是没有什么时间专门上门问诊了。届时你通过医侍的考试就有了问诊的资格，按理说，你本就是跟着我，接我的病人最好。苏小姐虽说是久病成疾，但算不上什么重病，主要还是在于身体的调理，开的方子大都是温和养身的，对你这个药理知识充分的新人大夫是再合适不过的病人了。”
“可是......”
“别可是啦！就算不是苏小姐也会有张小姐、李小姐，你还能一直躲着不成？”
傅清若无奈，小声嘟囔道：“这个京州小报是什么来头，竟能随意议论皇室宗亲？”
“在千方堂，来往的都是病患，大家整日忙于行医问诊，鲜少关注这些。不过这个报刊的名头我确有听过，当今朝廷对私刊的态度模糊，时松时紧，有过‘望眼百姓皆垂首’，也有过‘三月不闻大小事’，但无论是松是紧，这个京州小报似乎始终屹立不倒，说来也奇怪，它的内容五花八门，甚至连朝野之事都能涉及一二，却从未出事，内容分寸把握得极为微妙，确是不一般。”
听了这话，傅清若心中慢慢浮起一个念头，不过很快便打消了。
苏府这边，待二人走后，苏秀知立马换上一副八卦的表情道：“娘，刚刚那个是不是就是之前宫宴上的那位傅清若？”
苏夫人愣了一下，忙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说你刚刚神情怎么那么奇怪，原来是在想这个事儿，你这么一说......那日在宫宴上离得远我没有看清，但看刚才那姑娘的身形，似乎差不多，生得也好看，和皇后娘娘确有几份相像，这么想来，应该那位小姐无误了。”想着想着才发觉自己被苏秀知拉偏了重点，又忙道：“一天天的净关心这些，自己身体不知道上上心！但凡你......唉！算了。”
苏夫人似乎是想起些什么，带着些埋怨看了苏秀知一眼，没再说下去。
其实她不说，苏秀知心里也明白，她娘亲思虑的，是她的婚事，那桩少年时便定下的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