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好久，善少爷还愣愣地站在房门前，直到后面传来一声嗤笑。
回过头见是廉康，“左姑娘哪里不好，你要这样伤人家的心。”
善少爷没吱声，廉康又问：“你嫌弃她爹名声不好？”
“我又不是圣人，在乎什么名声。”
“那你是嫌弃人家一个孤女，无依无靠？”
“我一个浪子，还嫌弃人家无依无靠？”
“那你嫌弃什么？难道你——”廉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几步上前揪住善少爷的衣领，“不准你打我们少主的主意。”
善少爷反手甩开廉康，表情有一丝迷茫，见廉康红了脸，突然意识到廉康想到了哪里，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说廉康，我就是要打你家少主的主意，你管得着吗？我跟绍儒日夜相对，真要发生什么，你看得住吗？”
廉康不知善少爷逗他，想起那日善少爷扮女装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可疑，又气又恼，指着善少爷的鼻子：“你，你，不准，不准听见了吗？你要哪个男人都行，就是不准对我家少主动心思。你要是敢，我就告诉庄主。”
善少爷哈哈大笑，促狭地逗着廉康：“你说哪个男人都行，那你行不行？”
廉康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善少爷故意凑近他：“你为了你家少主，愿意献身吗？”
廉康仓皇退了两步，善少爷又露出招牌痞子笑：“就算你想献身，我还看不上你呢，我就看上了你家少主，我就喜欢绍儒，我就缠着他，看你怎么样，哈哈。”说着转过身，然后就看见南宫绍儒在廊下站着。
善少爷一愣，顿时尴尬起来，不知道南宫绍儒听见了多少，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南宫绍儒脸色阴晴不定，看不出是不是在恼怒，开口时语气还算平静：“你找贺捕头吗？他刚刚差人来找我，就在前头，我来告诉你一声。”
善少爷如获大赦一般，飞箭似的往前头窜去。廉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偷偷看了看南宫绍儒的脸色，“少，少主，你生气了？”
南宫绍儒叹了口气，“廉康，善少爷与我们关系再好，也不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少主，是我不对，我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我只是看善少爷拒绝了左灵姑娘，又想起他扮女装，半夜进人家荣小姐闺房，不以为耻，反倒很坦荡，我也不知怎么就，就。”廉康越说声音越小。
南宫绍儒揉了揉额角，好像是被这个不省心的下属气得不轻：“廖勇说善少爷押了两个人在柴房，要我们好生看管，你去帮帮他吧。以后莫要再生这种事端了。”
廉康得了令，忙不迭跑了。南宫绍儒一个人怔怔地站着出神。
善少爷见了贺连铭的下属，然后丢下一句明日汇泉楼见，就押着两个崔家的伙计，跟人出城去了。南宫绍儒刚回房，曹夫人便打发人找了来，说是庄主让人送了两坛子酒进房，又把下人们都打发出来，大家不放心，又不敢劝，让少庄主去看看。
南宫绍儒来到南宫锦房门前，轻轻敲敲门：“小姑姑，我能进来吗？”
屋里没有声音，南宫绍儒也没等回答，径自推开门。南宫锦在桌前坐着，酒坛子已经空了一个。见他进来，便笑道：“这是谁又去叫了你？这些仆人们真是小心，也罢，你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两杯吧。”
南宫锦的贴身丫鬟阿兰跟在后面，有点担心地拽了拽南宫绍儒的衣袖：“少庄主。”
南宫绍儒示意她无妨，迈步进屋，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酒。南宫锦却将酒坛子抱在自己怀里，冲阿兰努了努嘴：“去给少庄主再拿一坛酒来。”
阿兰觉得不妙：“庄主，这。。。”
南宫锦板起脸，“阿兰，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阿兰无法，暗自叹了口气，掩门去了。
“小姑姑，阿兰也是真的担心你。”
南宫锦如二八少女一般娇笑道：“我何尝不知呢？我就是爱逗她。”
南宫绍儒看着自己姑姑，这么多年，他深知，若不是伤心时，南宫锦不会一个人躲到屋里喝酒的。阿兰拿了一坛酒，什么都没说就退下了。南宫绍儒打开，与南宫锦的坛子一碰，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南宫锦看了看他，笑道：“你娘若是看见，又要怪我让你喝酒。”说罢又叹了口气，“绍儒，我有点想你娘了，明日咱们办完事，就回徽州去吧。”
南宫绍儒一愣，“小姑姑，你怎么了？”
南宫锦眸色暗淡了一下：“绍儒，你娘知道这次我来晋城，是有关你三伯的儿子，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把崔敬堂带回去。”说着灌了口酒，“绍儒，你还小，不能理解崔敬堂的出现，对我跟你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小姑姑，我懂得。”南宫绍儒轻轻道。
“不，你不懂。绍儒，我从来没有跟你描述过那一夜，我们南宫家被屠门的那一夜，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我的哥哥，我的父亲，我的侄子侄女，在敌人的刀下，血流成河。。。”南宫锦红了眼眶，说不下去，灌了两口酒，“绍儒，那年善少爷从武当下来，你去裴家看他，回来跟我说了咱们家七星剑法有诸多破绽，你可知，南宫家当年人虽多，有这份自知之明的却不多，足见你确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南宫绍儒眸色深深，静静听南宫锦说。
“当初我们南宫家虽然没有现在在武林中的地位，但是对于七星剑法自视甚高，觉得那是一种不可被打败的剑法。其实不然，七星剑法单独用破绽甚多，厉害的只是与剑法配套的阵法。”
“七星剑法有配套的阵法？”南宫绍儒忍不住出声询问。
“当然有，不然你以为凭什么叫七星剑法？那套剑法本无名字，七星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剑阵的名字。”南宫锦道。
“这套剑阵，丢失了吗?”南宫绍儒猜到了一半，小心问道。
南宫锦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七星剑法，南宫家人人可练，但是七星剑阵，你爷爷只传了嫡系子女。我跟你爹，你的叔叔伯伯，都是七星剑阵的组成部分，七个人，缺一不可。”
南宫绍儒眼皮跳了跳，隐隐约约觉得南宫锦要说的事大约与自己爹娘有关。
“你爷爷其实不止七个孩子，他挑选了合适的孩子留下来练习剑阵，即便如此，这七个人也不是武功都好，他只能把重要的位置，交给有天赋的孩子。我在七个孩子中资质排第二，我站玉衡，保持剑阵平衡，你爹是资质最高的，他站天枢，主要负责进攻。”
“小姑姑，”南宫绍儒已经猜到南宫锦要说什么，开口声音有些颤。
“是的，那一夜，正是因为你爹陪你娘回娘家省亲，不在现场，七星剑阵丧失了主要进攻力，轻易被敌人攻破，南宫家上下才被。。。”
南宫绍儒不由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娘整日郁郁寡欢，整日在佛堂念经，他一直以为是为了爹，“小姑姑，我娘她，我娘她。。。”南宫绍儒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
“你娘一辈子都觉得她是南宫家的罪人，那日如果不是她让你爹陪她回娘家，南宫家就不会被灭门了。”南宫锦的声音有些无奈，“我劝了你娘一辈子，可是我劝不动她，她自责了一辈子，赎了一辈子罪。绍儒，你长大了，你要知道，你娘心里，过不去的就是这道坎，你若想孝顺，便要让你娘明白，南宫家当年的事不是她的错，那是上天的选择，反倒是因为你娘带你回了娘家，才让你活下来，而你，正是最值得活下来的那个孩子，因为你的资质最高，只有你活下来，南宫家才有希望。”南宫锦定定地看着南宫绍儒，而南宫绍儒早已泣不成声。
一时屋里静默，只有南宫绍儒压抑的哭声，南宫绍儒多年不曾流泪，可是今晚，听了那些往事，却不知为何，会哭得那么伤心。南宫锦一直默默喝着酒，等南宫绍儒冷静下来，方开口：“我知道你身上担着南宫家的责任，从小你娘对你要求严格，多年来你心里委屈，今日把那些压力和委屈都哭出来，日后再不许哭了，要好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南宫绍儒擦干眼泪，端起酒坛子，认真地道：“小姑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请小姑姑放心，我定不会辱没我们南宫家的名声。”
南宫锦喝着酒，笑道：“傻孩子，我告诉你这些，却不是为了让你担着我们南宫家的名声。与我来讲，我希望仇我来报，名声我来担，如果我足够强大，能让你在我的庇护下，做你自己想做的事，那么将来我到地下，见了你爹，才有脸面跟他说，你的媳妇和儿子，我给你照顾得好好的。”眼见南宫绍儒眼圈又红，忙道：“如今我跟你说这些，一方面是要你平日多宽宽你娘的心，毕竟你和你娘是我最亲的人，我又实在劝不了她。另一方面是告诉你，崔敬堂这个事，你娘比我报的期望更大，若是明日证实他其实不是你三伯的儿子，那么对你娘来讲，是个重大的打击。你也知道，这几年你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有些担心，所以如果崔敬堂真的不是我们南宫家的子孙，来日我们回了徽州，在你娘面前，你要斟酌说话。”
南宫绍儒点点头，心里百感交集。
同一时刻，城中一个偏僻的小客栈，善少爷将崔家那封信和两个伙计交给贺连铭，贺连铭安排人连夜将两人送回京城交给刑吏部，回来时见善少爷在院子里发愣，便上来搭话：“善少侠今夜住在这里吗？”
善少爷笑道：“还请贺捕头收留我一夜。”
贺连铭道：“谈不上收留，其实我也想明日你若是能跟我们一起行动，我们当有更大的胜算。不过，公职在身，多有不便，请多包涵。”
善少爷看他一眼：“我倒不想跟你们一起行动，我一个江湖浪子，跟你们公门中人掺和什么？”
“善少侠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与我们公门正义有异曲同工之妙，合作起来自然无间。”
“呵呵，”善少爷轻轻笑起来，“贺捕头是公门中人，不知如何看待江湖侠名，反正我作为江湖中人，只认江湖之道，不谈公门正义。”
贺连铭挑了挑眉，“江湖之道？江湖之道与公门正义，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江湖只谈恩怨，恩就是恩，仇就是仇，江湖之道，重在人心，人心所向，即为正义。而公门之中，除了恩怨，还有权力，利益，所谓正义，并不怎么重要。”善少爷轻摇着扇子，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真漂亮。
贺连铭看了看善少爷，道：“江湖中除了恩怨，也有私利。”
善少爷点点头：“即便有私利，也是为己私利，而不是为别人的私利。贺捕头身在公门之中，难道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吗？”
贺连铭一时语塞，身不由己么？应该说又有多少时候是身能由己。半晌才苦涩道：“善少侠对公门中人，没什么好感啊。”
这一点善少爷倒没否认，“确实，混江湖的，有几个愿意跟你们有牵连，尤其你们做捕头的，一旦出动，必有案子，有案子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种麻烦谁愿意惹。”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贺连铭笑道，“我倒是很欣赏你，心里清楚，说话办事不拖泥带水。”
“大约是因为我不怎么怕你吧，一来我没犯到你手里，二来我确定我打得过你，所以与你相处自然些。”善少爷摇着玉扇，轻描淡写道。
贺连铭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果然，江湖盛传的善少爷，是个妙人。”善少爷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贺连铭又道：“此番可惜，我有公务在身，无法与你坦诚相待，如果他日能在江湖相遇，想必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善少爷回头看看他，又掉回头继续看星星，“果然，你想完成你的任务就撤回去，其实我大约也猜到了你这次的任务是什么，过了明日，你撤也无妨，只是崔家那两个人，你要好好处理。”
贺连铭深深地看了看他，“此事确实要多谢你。”
“不谢，我也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不牵连南宫山庄。想来交你这种朋友，实为幸事。”
“贺捕头怎么老惦记和我交朋友呢，我就实话说，以你公门中人的身份，我一点也不想和你交朋友。”善少爷斜睨贺连铭一眼，语带不屑。
贺连铭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拍了拍善少爷的肩膀，“祝明日顺利。”然后就回房睡觉了。
善少爷自己坐在石头上，嘴角斜勾，明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