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四十五,本是繁华喧闹的城市重归于寂,劳碌一天的人们酣然入梦的时间,然而,对于S城这座不夜都来说,很多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与奢靡不减的中心地带相对应的,是远离城区空无一人的冷清小道。
此时已入深秋,空气难免有些干冷。夜风轻拂,带着透入皮骨的凉意轻轻摇动着街道两旁栽种的红池杉,轻软又婀娜。
街道尽头左转左转再左转便上了大路,接着,在大路的尽头右转,lion1839酒吧的门口,身着宝蓝色西装的男人正同一个化着浓妆的大波浪卷女孩飞吻道别。
目送着女孩远去的窈窕身影,西装男人收起了脸上自以为迷人的笑容,点起了一根香烟。
与方才的游刃有余不同,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手中的香烟,眸底满是焦虑的神色,在雅白色灯光的映照下,眼下积累多日的黑眼圈更是充分证明了主人内心的不安。
半晌,男人将熄了的烟头丢进一侧的垃圾桶,转身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他迈着并不稳健的步子在自己的座驾前站定,就在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的一瞬,一个酒味的嗝旋即顺着喉腔翻涌而上。
男人顿了顿,一边将钥匙收回口袋一边喃喃自语道:“是啊,今天喝酒了,不能开车了。”
接着,他看了眼手表,一点四十五。
显然,这个时间点,城市里所有的公共交通枢纽早就停止运行了,然而,一份可研报告拖了三个星期没动的他别无选择。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他必须要找个僻静地儿通宵把这个玩意儿完成。所以,他只能要么打的士,要么靠自己这两条腿走回去。
“回去”,明明是两个最正常不过的字眼,却令男人的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与此同时,微凉的晚风掠过寂静的停车场,更是牵起了他内心压积已久的恐惧。
男人的手心逐渐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一阵渗入骨髓的凉意也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他的脊椎骨。
男人的神色一瞬之间变得有些古怪,他抹了抹额角渗出的冷汗,咬紧了后槽牙:“这种事本来就是你们这些不自爱的小女孩自愿的,自作自受而已,到头来可别想把罪过强加在我的头上……”
说完,男人恶劣地扯了扯唇角,眸底的恐惧紧跟着消褪了几分。
“这种地方,那东西不会乱来的……”说着,自我安慰似的,男人看了眼不远处明晃晃的路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都说人脑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出现两个极端,要么一片空白,连自己叫什么都能忘得一干二净;要么灵光一现,比正常情形下还要好用几分。
男人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走回家,是不可能的了,暂且不提距离,就单提地理位置,他可没那个胆量一个人回到那座位于城区边缘的小区,再熬过二十三层楼的电梯。
想到“电梯”这两个字,男人全身上下又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耳畔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极了空无一人的电梯内那一阵阵渗人的笑,让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大叫着逃离。
只能听到声音,才是最可怕的。
精神几近崩溃的他,在昨晚下班后,终于忍受不住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踏入了许久未入的酒吧,借着与漂亮女孩的插科打诨和酒精的麻痹来放松自己压抑许久的心情。
也许只有这种全是人的地方,才能令他真真正正地感到安心。可这种地方绝对不可能成为他永远的归宿,酒吧也会打烊,他终究还是要回家,但是,只要他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房子,就意味着梦魇将无尽地延续下去。
能逃一晚是一晚吧!
男人这么打算着。
不一会儿,他便想到离这不远处有一家如家快捷,从这里出发,步行十分钟应该就能到。
想罢,他打开手机内置的地图,锁定了目的地后便提着公文包匆匆离开了。
“前方五十米右转,进入香樟路。”
伴随着导航的提示音,男人拐进了一条更为冷清的小道。
导航提供的路线自然是最近的,但同时也都是一些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拐拐落落。
这条名为香樟路的不知名小路更像是当地建设局经费不足的产物,路灯分布的间距都极其的大,以至于整条路都显得阴森森的,伴随着道路两侧均闭门歇业的店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心境忐忑的男人摇了摇头,似想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甩出去。但显然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好,他凝注着下一盏路灯雅白的光,咬咬牙,加快了步子。
走完这条路就快到了!
他暗暗想道。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男人的心陡然一跳,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一看,只见机子的屏幕闪了闪,竟黑了下来。
“啊,又是老毛病么……”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通过自言自语来掩饰着内心源源升起的不安。
他的手机用了有一年多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经常会自动关机,因为觉着麻烦才一直没拿去维修。再说了,这年头去维修一部手机还不如直接买个新款机,只是他每每路过手机店都想不起来这茬罢了。
不过这回他铁定能记得住了,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掉链子可是不亚于要命的大事儿呐……
摁开机键的手指难免有些发抖,可偏偏这该死的机子开机又慢的要死。等手机开机的这段时间内,男人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边四下观望一边不断加快步速继续向前行走。
“什么嘛,这路明明叫什么香樟路,两侧种的完全不是香樟嘛,呵呵……”他正小声嘟囔着着,突然,他的手机再一次震动了一下,连带着他的心脏又一次剧烈地跳动了一回。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堪比欣喜若狂的神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眸底满是急切的神色。
快点,快点,再快点!
突然,男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一阵熟悉的寒意缓缓从尾椎爬上了他的脊梁骨。
他听见了另一个一定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哒”“哒”“哒”
在这只有他一个人的小路上,显得清脆又轻快,好像打快板时两块竹片相击的悦耳声响,又仿佛是水滴有规律有节奏地打在光滑的石面上,在这寂静非凡的凌晨,是那么的虚幻又诡谲。
男人的瞳孔不由地一阵猛烈收缩:“为什么……”他张了张嘴,喃喃道:“为什么会是我……”伴随着被惊恐缓缓占据的眼瞳,是男人近乎失声的大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救命,救命啊!”
他捂着耳朵,连公文包都顾不上了,草草往路边一丢便撒开膀子沿着道路飞跑起来。
然而,令他更绝望的是,那阵清脆的“哒哒”声并没有因此消减,不仅离他越来越近,速率也越发急促了起来。
捂住双耳的手并不能将其隔绝,那声音似在颅内敲击,将男人逼得几近发狂。
“冤有头债有主,求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大声哭号着,因恐惧而飞出来的鼻涕和眼泪统统糊在了脸上也顾不上擦,只管拼命向路的另一头飞奔。
却不想,话音刚落,“哒哒哒哒哒”,声音的速率又快了数倍,随着时间的推移,竟隐约化做一声凄厉的惨笑。
突然,男人的四周黑了下来。
男人心下陡然一凉,旋即,他颤抖着扬起了脑袋,只见前方的道路一片漆黑,路灯,居然在这里中断了!
这该死的烂尾楼工程!
男人心下暗骂。
然而,前方却是无尽的黑暗,仿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似的,男人的一颗心仿若一瞬之间掉进了冰窟里,手机温热的温度在这诡谲的冷中是那么的清晰,又是那么的令他心冷。
就在这时,他的脚指尖蓦然一痛,整个人猛地扑在了数米之外的地上。
石块滚动的声音伴着越来越近的惨笑声,竟令他忘了膝盖处剧烈的痛感。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无边的黑暗中,摔飞出去的手机屏幕闪着惨白色的光。
他吃力地向前爬着,一只手远远地伸出,仿佛手机已经成为了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已经迟了。
就在他的指尖离发光的荧屏还有不到三寸的距离时,那声音仿佛已经来到了他的耳边,一种人之将死的预感瞬时将他笼罩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突然白光一闪,近在咫尺的手机竟悬空着向上飞了去。
“啊——”男人的精神终于崩溃,他疯狂地大叫着,两只手胡乱地在空气中乱拍,似想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驱除干净,却于无意中拍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这不碰不要紧,这一碰可足足把男人的魂都吓飞了半条。
“先生,这是你的手机么。”就在他已经决定放弃挣扎,听天由命之时,一个又低又磁的女声从他的正前方传来,紧接着,伴随着一束暖黄色的光,一块砖似的东西朝他递了过来,男人定睛一看,正是被自己摔飞出去的那部手机。
男人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向上望去。
只见他的身前蹲着一个长相有些英气的少女,女生的右手提着一盏样式古怪的小灯,小灯发出的光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谢……谢谢。”男人哆嗦着伸出手,正准备接过手机,眼球却被对方裙角上的血迹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