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李大人自家走过来,在那个厅后窗下听了半日,又把他特意安排留在门外的一个管家媳妇喊来问过话,他心里就定了一半,背着手走到陈夫人处,问儿子:“真不是你干的?”
“不是!”李知远诚惶诚诚恐,“梅大人和爹爹同城为官,又是曲池乡亲,我招惹她干什么,闹出事儿大家脸上不好看,我还得娶她。我又不傻。”
儿子确实不傻,李大人也觉得儿子做不出来这种事。又有钱又长的不错,读书又很好的少年公子,通常都不是他找女人,是女人倒过来扑他。他儿子虽然比不上楚王出挑,当年在泉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就是精虫上脑想玩个把女人,瓦子里的美貌女子多的是,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只要你有钱,人家还会照着你的爱好装。像梅十五娘这样的,现在看着也不算出挑,几年前更不招人爱,没前又没后的,又不是真爱,他儿子吃错了药才会花几个月功夫去哄人家上手,吃到嘴又弃掉。
而且吧,李大人之前是惊到了,也没细想。现在回过神来,又了解到大致的情况,就觉得有点不大对。
梅十五娘若是吃李知远睡过了,就算李知远不肯娶她,当时她要回家说了闹一闹,梅家肯定会来找李家要说法,证据是现成的,必然结亲,这个结果对梅小姐肯定是最好的。可是梅小姐当时就没有什么动静。李知远和她嫂子的妹妹定亲也有一年了,梅小姐也不可能不清楚这事儿,她却一直没反应。再说这个梅十五娘这个把月到李家来也有好几次,她什么也没说!若是她还想嫁李知远,不该一来曲池就拿着那些东西来说?偏偏等到今天,这是为何?整件事都很不合常理。
李大人做了二三十年的官,断过的案子少说也有千把件,略一思索也就想明白:这事是不是李知远做的,八成梅小姐自己就没搞清楚,所以当时她不敢闹。
梅小姐如今也有十八了吧,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梅家又是明说了只在曲池给她找丈夫的。曲池府最好的人选就是好像曾经睡过她的李知远,她想搏一把就顺理成章了。挑这个时间,就更微妙了。才有一个王耀芬有才无德被取消了录取资格。若是这事闹开了,李知远被禁考是肯定的。为了李知远的前途,李家只能顺着她,不让她闹起来。王家么,她嫂子和娘家感情好,柳三娘又是继母,不会在这种事上让她嫂子难做,再生气也只会选择息事宁人。
梅十五娘呀梅十五娘,端的好算计。不能不说大家都被她算着了。王英华都没发作,悄悄就回家去了。李家也使人通知了柳三娘,柳三娘也表示这个事她相信陈夫人会处理的很公道,无论什么结果王家都能接受。李大人自己么,明知儿子部试是不会认真考的,可是自己不想考和被按个有才无德的罪名禁考完全不是一回事。依着他和王翰林一辈子的交情,退亲不难,也许老朋友一辈子的交情是没有了,但是大面子上王翰林是不会为难李知远的,退亲于儿子的仕途不会有大碍。
尽管这事能看出梅十五娘的算计,但是人家是把证据拿出来了,如果不如她的意,闹出来李知远的仕途就完蛋了。现在这种情况,最快最安全最没有后患的办法就是悄悄退了王家的亲事,过两年等王英华嫁人再把梅十五娘娶回来。
可——是,这事儿子没认,并不一定是儿子做的!李知府看着坦然面对他的儿子,觉得这样做对他儿子不公平。英华是个又能干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儿子是真喜欢她。李知府想一想,决定站儿子这边,哪怕梅十五娘就是真被他儿子睡过了,也要弄成是别人睡的,要让儿子没有一点隐患的跟王英华成亲。
他冲儿子点点头,道:“我信你。这事你别太担心,爹娘会为你做主的。你若是无事,去守义守拙和文才那里转转,看看他们收拾的行李齐全了没有。”
李知远哎了一声,真走了。他一走,陈夫人就道:“这事我瞅着像是儿子做的,你忘了那年他不老实,跟同窗跑去吃花酒的事?”
李大人拈着胡子没说话。
“梅十五娘哭的可怜。远儿的衣裳我验过了,有血,还有精斑。她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弄这样的东西出来,不会拿此事来骗嫁。”陈夫人长长叹气:“傻是傻了点,可是又吃远儿睡过了,她一向名声也很不错,娶来家罢。”
“你儿子定过亲了。”李大人没好气。
“这事是我们对不起王亲家。退亲的话,我去说。”陈夫人的脸上现出坚决:“这事已经闹出来了,那头又是王家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英华就是嫁来家,他两个也要吵架,没有好日子过。”
“儿子说不是他干的。”李知府正色道:“是不是咱们儿子干的,总要查一查。岂能任由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若是别人睡的她,你乐意你儿子娶?”
“这种事也能闹错?儿子喜欢英华我知道,他不想认帐,”陈夫人不满丈夫的态度,“睡过了就是睡过了,咱们不能不认帐。”
“迂腐!”李知府真生气了,摔袖子喝道:“王家的亲事绝不能退,你要去退亲我先把儿子拉大门口打死!”
“做人要有良心!”陈夫人也生气,“你打死儿子我还要去退亲。”
梅四郎哭够了也考虑清楚了,拉着妹子的手来跟陈夫人讨说法,走到门口就听见李大人和陈夫人在吵架。他抬腿要进去,被梅十五娘拉住了。梅十五娘轻声哭道:“哥哥,我想回家,我想娘。”
梅四郎攥紧妹妹的手,大声说:“哥哥会为你做主,别怕。”朝前几步,也不搭理李大人,直接和陈夫人说:“这事府上打算怎么办,请夫人现在给我一个准信。”
陈夫人没好气瞪了李大人一眼。李大人反瞪她,陈夫人就没吭声。
李大人道:“令妹到我家来,说了这个事之后只是哭,别的都没说。你们家没人来,我们也没敢问她。”
梅四郎涨红脸,捏着拳头道:“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物证不够。我们要时间、地点,还要人证。”李大人停顿了一下,“仅凭一面之辞,李家不能够相信令妹之言。只凭那件衣裳,叫我认定我儿子干了那种缺德事,我办不到!”
“谁家女孩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梅四郎羞愧欲死,整个人都在颤抖。
“要是事发第二天你们带着这些东西上门……”李大人叹了一口气,给梅四郎留情面,没把话说完整,“四郎,知远和你妻妹定亲已经一年,令妹现在才把这事折腾出来,不容我们不会多想。请你给令尊送信罢,把更多的证据拿出来。这事若是我儿做下,我绑他到贵府大门外,任杀任剐。”
陈夫人欲言又止,李大人瞪她,补了一句,“这事若是旁人做下,我们也不会声张。上汤送客!”
“任杀任剐?”梅十五娘笑着追问:“真的?”
“这事如果真是犬子做下的,悉听梅小姐尊便。”李大人笑了,“我又不只一个儿子。”
梅十五娘冷笑数声,道:“三年前六月二十三,二更,府学藏书楼顶楼。府上也去查一查吧,我梅十五娘在家等着李大人带令郎来提亲。”
梅四郎总觉得哪里不对,愣在那儿了。梅十五娘反过来拉住她哥的手,大步出门。
梅四郎来时,因为丈母娘明说的是让他去接妹子,所以他是坐车来的。扶妹子上了车,他也跟着上去了,坐车窗边叫冷风一吹,人冷静下来,理智也恢复正常,再看妹子虽然眼圈红红,满面通红,但是神情冷峻,不用细琢磨,他也看出来不对,在车上不好说什么,到家他直接跟到妹子闺房去,把侍女们都喊开,问:“妹妹,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