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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头发变短的尸体

1

我们住处(兼侦探事务所)的大门口没有安装电话门禁,也没有设置迎宾器、门铃、门环这类东西。

开业时我就全都拆下来了。

这当然不是一种脱离时代的表现,相对于对讲机那种毫无情感又乏味的声音,人直接用手制造出的敲门声则是千变万化的。以强弱、长短、间隔时间等信息为线索,大体上可以推断出站在门口的是什么样的人。这样一来,就能在见到委托人之前掌握对方的情况。

刚开业时,搭档还一直抱怨:“你想什么呢?!这么一折腾,本来会来的客人都被你给弄走了,再麻烦也要有个限度……”近来他好像也理解了其中的奥妙,慢慢地不再抱怨了。说真的,我自己也觉得这主意真妙。我结合这个特点,把事务所的名字也起成了“敲响密室之门”。敲门!这主意多么聪明,跟侦探事务所多么合拍!

话说回来,说到今天响起的敲门声……

咚咚、当咚当、咚咚、咚咚、当咚当咚。

“是神保吗……”

我的搭档正要将一筷子笸箩荞麦面送到嘴边,此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道。

“是神保先生吧?”

药子——我们事务所的兼职,正在帮我们倒大麦茶。

“是神保吧。”

我表示肯定,往酱汁里拌着芥末。甚至没必要推理。全世界只有那家伙能把门敲得像打太鼓似的。

药子趿着拖鞋去了走廊。我的搭档——片无冰雨把筷子往餐桌上一搁,靠在了椅背上。他向后拢了一下那不起眼的短发,推了推那不起眼的银边眼镜,正了正那不起眼的藏蓝色领带,然后用他那唯一能给人留下印象的炯炯有神的双眼看向玄关方向。

“怎么他每次都赶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来啊……”

“谁知道呢。”我说,“他这不是很有天赋吗?”

“有天赋?什么天赋啊?”

“骚扰别人的天赋。”

“咔嚓”一声,门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几乎与此同时,传来了一个轻浮的男声:“呀呀,药师寺!才一阵子不见,你看上去更可爱了!”

“哎——真的吗?”

“真的真的,胸再大点就更完美了。”

“讨厌!神保先生真下流!”

啪——

“啊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可以认为平静的午后时光又泡汤了。我和冰雨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吸溜了一口面条。或许是芥末太冲了,鼻子里面呛得生疼。

没过一会儿,神保剽吉口中说着“嘿,真是好久不见”,被药子领到了厨房。凭说话的语气可能想象不到,他是个年轻男子,跟我们岁数相仿。头发染成浅茶色,身穿玛洛斯牌的西装外套,一脸傲慢的坏笑。长着一张帅气的娃娃脸,却让人感觉怪里怪气的。

“各位好各位好,片无你身体还好吗?御殿场,好久不见,你脖子周围看起来还是那么热啊。喔,你们在吃荞麦面啊?好像很好吃,能让我也尝一下吗?”

“想吃就给钱。”冰雨说,“一碗一千两百日元。”

“这么贵呀。”

“因为是女高中生给煮的啊。”

我用大拇指示意身着围裙的药子。不知道戳到他哪个笑点了,他又“啊哈哈哈”夸张地笑着,坐在对面的座位上,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巨大公文包放在了桌上,切入正题。

“我给两位带来了委托。”

神保是个中介,是一门流氓生意——不知道从哪儿搜集到案件信息,再强卖给合适的侦探。虽然让人不爽,不过这个男人的工作能力还是可以信任的。

“下北泽的出租公寓发生了凶杀案。委托人是公寓的房东,说是要赶紧解决,好找下一个房客。”

“这是我还是冰雨的案子?”

我条件反射般问道。

这个问题可能会让人觉得很奇怪,我跟冰雨两人都是侦探,共同经营一家侦探事务所。我们有着各自的分工,我是“手法专家”,而冰雨则是“动机专家”。本来我也想单独把事务所的招牌改成“御殿场倒理侦探事务所”这个帅气的名字,不过除了自己擅长的领域以外,我们对其他的事一窍不通,所以没办法,只好相互协助。

话说回来,这次神保回答的是“片无”。话音刚落,我立马耷拉下脑袋,冰雨则把身子凑了上去。

“说一下详细情况!”

“我自然会说。”

神保把面碗推到一边,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几张纸,铺在了桌面上。

“有一个叫作‘黑木耳’的剧团,不不,成员只有四个人,不能说是剧团,应该说是搞笑组合吧。四个想当演员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通过小剧场等演出形式来进行喜剧表演。他们一起凑钱,租了一间隔音的屋子当练习室。”

“案发现场就在那里?”

“答得非常好。”

神保指向了文件里附带的公寓照片,公寓的名字叫作“speranza高桥”,不知道用的是哪国语言。照片里的房间大致位于一楼的正中央。

“他们租的是这间一〇三号房。‘黑木耳’的成员里有一个叫西边的男生,在四个人里面年纪最小、地位最低。今天上午十一点整,他去了这间屋子的门口,据说是要在吉祥寺的一家叫作‘COSMO座’的剧场表演,团长派他来拿落下的服装和器材。团长告诉他说:‘开我的车把东西送到后台,东西我已经事先整理好了。’”

“西边也有房间的钥匙,但钥匙没能派上用场,玄关的门虚掩着。西边想着真是不注意呀,迈进了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地上放着还没打包的纸箱,卫生间门还开着,里面传来水声。西边战战兢兢地往里偷瞄了一眼,发现花洒开着,浴室里有一个女人,身穿内衣,死在了里面。”

神保的手指随着他口中流畅的报告移到了另一张纸上。不知他是怎么查到的,上面贴着一张看似被害人的女性照片。照片上的女性约二十岁出头,身高和体型都属于中等,不过眉毛显得过于干练。为了弥补这种男孩子气,死者留了一头齐腰的黑色直发,额前则剪成了齐刘海儿。死者名为——

“善田美香。‘黑木耳’的团长。”

“这么说,叫西边过去的就是她吗?”

药子递出客人专用的玻璃杯,顺便插了句嘴。神保回道“是这样”,同时接过了药子递来的大麦茶。

“就目前情况来看,死者是在打包东西的时候遇害的,死于绞杀,凶手用类似细绳的东西勒住了她的脖子。除此之外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公寓跟前有一家便利店,监控摄像头拍到她在十点左右去买过饮料。也就是说,凶案发生时间是在十点到十一点的这一小时内。”

“嫌疑人呢?”我吸溜着荞麦面也问了一句。

“屋内和门把手上只发现了剧团成员的指纹。包括第一目击证人西边在内,这三名团员都很可疑,似乎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已经排查到这个份儿上了吗……这么说,无法理解的就只有‘尸体的衣服为什么被脱掉了’这点?”

冰雨的表情中透着一缕失望,跟神保进行确认。我也十分理解他这种心情,女人衣服被脱掉的案子太常见了。这案子可真没劲啊,神保。

然而中介却坏坏地笑了,好像一直在等待冰雨做出这种反应似的。

“不,还有一点让人无论如何都没法理解。”

咚咚——神保这家伙抬起手指,像强调般敲着善田美香的照片。

“如你们所见,善田留了一头长发,在便利店的监控摄像里,她也还是一头长发——但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头发却变短了,感觉是被一剪刀剪到了后脖子附近。”

“也就是说……”

“嗯,凶手剪掉了尸体的头发,并从案发现场把头发带走了。”

神保把脖子歪到将近六十度,一脸得意地说道:“无法理解吧?”

2

“所以呢……”

女警部补站在“speranza高桥”公寓一○三号房的门口瞪着我们。

无框眼镜和泪痣,量身定做的灰色西装,是穿地。我们交往已久——本人坚持说只是相互认识而已,但我们从上学那会儿起就是朋友。

“所以,”穿地把话重复了一遍,“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据说有身穿内衣的妹子。”

“我们就过来看看。”

我跟冰雨你一言我一语地答道。

“还妹子,都没气儿了。”

“没事,我们就好这口儿。是吧?”“嗯,也不会抱怨。”

“得花钱保存吧?”

“放到冰箱里不就完了。”

“我总算知道你们为什么没女人缘了。”

穿地一副受够了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装粗点心的小袋子。里面排着四个洒着砂糖的小甜甜圈。儿时吃过的,令人怀念的儿童甜甜圈。穿地捏了一个嚼着,用下巴指了指房间里面。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只是相互认识的人。我们脱了鞋,跟着穿地进了房间。

没有走廊,一个约十叠大小的单人房骤然现于眼前。几名搜查人员正在四处查看,调查衣柜和其他地方。

紧靠三和土[1]制作的土间[2],有一个非常大的空纸箱敞着盖子搁在地上。这次要演的好像是恶搞宫廷的戏,纸箱后面叠放着几件看起来很廉价的裙子,上面还放着两台用于舞台音响的扬声器。旁边还放着胶带和剪刀,以及能在家电城等处搞到的塑料简易提手。看来死者确实是在打包行李的时候遇害的。

餐具柜上面摆着化妆品、银色和粉色的非主流假发,给人一种艳俗的印象,不过地上倒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因为是练习室,所以家具也不多。左侧墙边只放着一张用于小憩的床,可以看到,床垫上摆着一个单肩挎包和一些女装,应该是善田美香死之前穿的衣服。右侧靠里的地方可以看见厨房,厨房跟前有一扇门,门的上半部分装着磨砂玻璃。

我们正想问这边是不是浴室,紧接着就从门里出来一位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这个男人嘴巴长得有点像鸭子,感觉除了好说话以外一无是处。

“啊,穿地警部补好。”男人低头行礼。

“小坪,排水口里面什么情况?”

“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啊!啊!啊啊!”

男人才报告到一半,就突然叫了起来,用指头指着我们。什么事啊……

“难、难不成这二位就是那个?您说的两位侦探?”

“别吱哇乱叫的。”

“他叫小坪。”穿地呵斥了他几句,然后转向我们这边,随便介绍了一下。

“初、初、初次见面!我叫小坪清太郎!这个月刚被调到搜查一课!”

小坪显得异常兴奋,轮流握了握我和冰雨的手——应该说是强行来握的。

“你听说过我们?”

“嗯,我经常听穿地警部补说起二位,长得像恶魔的卷毛和不起眼的四眼,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

“恶魔?”

“不起眼的四眼?”

我们向穿地投去了如利刃般饱含责备的目光,但穿地却像事不关己一样,丢了一句“看,身穿内衣的妹子”,便打开了浴室的门,随后像是看不起我们似的,又咬了一口儿童甜甜圈。

“好好加油泡她吧。”

浴室里设有厕所、洗脸池、浴缸,也就是所谓的三点整体卫浴。马桶前面的墙上贴着发声练习表格,确实给人一种练习室的感觉。掀开塑料浴帘,不出所料,等待我们的是一具尸体,尸体以JOJO[3]封面般的奇怪姿势躺在浴缸里。

这位女性长得跟神保给我们看的照片一模一样,是善田美香。漆黑的直发在后颈部位断得干净利落。内裤是带有幻想色彩的薄荷绿。虽然说这话有点失礼,但这干瘪的身材几乎让人想问——有必要戴胸罩吗?要是让神保来评价的话,他肯定会叹口气,说出他那句口头禅:“要是胸再大点的话……”

花洒早就被关掉了,失去血色的肌肤上带着零零星星的水滴。我看向死者脚边,一把银色的剪刀泡在水里。看来“理发”也是在这里完成的。

冰雨用手轻轻抬起尸体的下巴。绕脖子周围一圈,可见纤细而清晰的缢沟,以及数道像用指甲抓挠过的细小伤痕,好像要把手指塞进绳子跟脖子中间似的,看来被害者遭绞杀时,曾经想要扯开绳子,痕迹正是因此而形成的。嗯……这像哪条公交线路图来着?吉田线的?啊,不,吉川线的吗?

“确实没有其他外伤啊。”冰雨感叹道,“极为普通的一具惨遭绞杀致死的尸体。”

“除了头发变短这点以外,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凶手的目的是?”

我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问道。事实上,确实不关我事,这类动机问题一向是由冰雨负责的。

“比起头发我更在意内衣。既然要把尸体放在浴缸里,应该让她全裸才更自然。明明都脱了衣服,为什么却留下内衣没脱?”

“凶手是喜欢穿着衣服干那事儿的变态?喜欢湿身内衣诱惑?”

“你这犯罪心理画像法净分析出一些变态来啊。”

我没憋住,笑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的搭档就回到了浴室外面,跟一直在门旁等着的穿地简单确认了一下:“床上的衣服是被害者的?”

“嗯。跟便利店的监控摄像里拍到的一样,就是她的。”

我们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跟搜查人员打打招呼,凑近了床边。首先查了查挎包,但并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线索。接着我们又把堆在一起的衣服一件件掀开。

最上面的是一双白袜子,袜子下面是薄款及膝裙,再下面是两件套风格的长袖T恤,只有领口和下摆的色调不同。很适合九月初穿的清凉搭配——

等一下——我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冰雨,这衣服……”

“嗯,是自己脱的。”

“什么?”穿地在我们背后大声说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看顺序。”冰雨说。“裙子堆在了T恤上,也就是说,死者先脱的T恤,再脱的裙子。穿地,你帮尸体脱过衣服没?”

“真不巧,我经验可没那么丰富。”

“那,就跟我们一样,发挥一下想象力,要把衣服从不会动的尸体上扒下来,可相当费工夫,同时凶手还急着想赶紧逃离案发现场。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先脱容易脱的衣服,首先是裙子和袜子,最后是T恤。”

T恤不同于裙子,裙子只要解开挂扣,马上就能脱下来,想脱T恤,就必须把身体从领口和袖口里拽出来。哪种更容易脱,一目了然。

“但是,按现在的堆法来看,T恤排在前面,也就是说,被害者的衣服不是凶手脱的,而是她自己脱的。尸体不可能自己脱衣服,因此善田美香很有可能在遇害前就把衣服给脱了。”

“被害人不是在被凶手脱掉衣服后,而是在身穿内衣的时候遇害的吗……”

穿地咬了一口第二个儿童甜甜圈,小坪刑警则在穿地身后“喔喔”地感动到眼睛闪闪发亮,真想对他这种典型的反应道个谢。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脱衣服呢?是换衣服,还是说……”

“想跟男人上床。”我把手撑在简易床上,感受着硬过头的弹簧,继续推测着,“或许当时在玩窒息游戏。”

“这不太可能吧。脖子上有抵抗过的痕迹,我不觉得被害者很舒服。”我那不懂察言观色的搭档否定了我这富含幽默感的假设,“不过就动机而言,把凶手推断为男人不失为一个好方向。被害者进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这时候她男朋友进来了,气氛不错,于是两个人大白天就想开始亲热,但是中途发生了口角,被害人就被勒住了脖子。或许有可能是这样……那个,小坪是吧,你知道剧团成员的长相和姓名吗?”

“啊,知道,这里是名单。”

小坪从肩上挎着的包里取出资料,上面有三个年轻人的照片,照片上分别写有他们的名字。

西边宪。

古井户佐和子。

奥寺幸次。

西边这个人在神保的报告里也出现过,他是第一目击证人。本人看起来有点学生气,不过个子很高,身体很结实。据说他在十一点十分前驾车赶到这里,此前一直都待在自己家。

古井户佐和子是一个小脸女人,戴着眼镜,梳着就快要不符合本人年龄的双马尾,虽然看着有点荒唐,不过毕竟是当演员的嘛,还是可以原谅的。据说这个女人十点到十一点也“在自己家睡觉”。

奥寺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剪了个波波头,身子很瘦,长得偏中性且小清新,带着一种中性的亚文化气质。就连本人写下的不在场证词都很符合他的这种气质——“那会儿我在下北泽闲逛,想买旧衣服,没有明确的目击证人。”

“不过穿地警部补,我觉得凶手可能不在他们之中。”

“为什么?”

“我带他们到局里问话来着,他们录口供的时候都低着头,一脸难过的样子……可能是知道团长死了,打心底里感到震惊吧。”

“连小孩都会低着头装出一脸难过的样子。”

“穿、穿地警部补!您别说得这么过分嘛!”

“小坪……你这样还能当刑警?”

先不理会那两个刑警毫无建树的对话,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报告书上。奥寺幸次的不在场证明下面,“美香的恋人”这几个字被圈着圆圈。

“这个叫奥寺的豆芽菜是被害者的恋人?”

“你俩没资格说人家,不过没错。”穿地总是要多那么一句嘴,“这种情况在类似的组合里很常见,不过他们俩谈恋爱以后,剧团里似乎一直有摩擦。”

“那,”冰雨把目光移回到床上,“被害者之前一直跟奥寺是那种关系?”

“不仅限于恋人。”我说,“也可能存在第三者,两人正打算暗地里偷情呢。”

“那,是西边?按理说第一目击证人确实可疑。”

“最近女同性恋也不少。”穿地说,“对象可能是古井户。”

“范围要扩大到这个地步,就没办法确定凶手了。”冰雨像是认输般缩起了脖子,然后用一句“总之嘛”做了总结,“被害者在遇害前身穿内衣,凶手勒住她的脖子,将其杀害,然后剪掉头发,把尸体放在浴缸里,再打开淋浴。”

“为什么要剪头发开淋浴?”

“别光让我想啊!”

“我对手法以外的东西不感兴趣。”

“嗯嗯,好好……凶手打开淋浴放水,可能是为了消除接触留下的痕迹。”

“我也持相同意见。”女警部补说道,“因为尸体被水打湿了,目前无法从被害者的头发和身体检验出任何线索,剪刀上也没有查出指纹。”

反过来一想,凶手很可能跟身穿内衣的被害者有过贴身接触。确实,这样一来,这条思路就比较靠谱了——在交欢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

女的一开始把衣服脱了。既然凶手和被害者有着不道德的关系,犯罪动机恐怕就是情爱纠纷。把被害者放在浴缸里,也是为了洗去因此留下的痕迹。好好,很顺利,剩下一个问题。

“那……凶手为什么要剪掉被害者的头发?”

小坪说出了我们都在思考的问题。

冰雨把手叉在腰上,眼神游移了一会儿,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个,还不清楚。”

3

“肚子饿了……”

“都没怎么好好吃荞麦面嘛。”

“赶紧搞定,然后去吃点什么吧,来点高级的。比如天妇罗盖饭之类的。”

“我有一大堆店想去呢。”

冰雨一跷腿,床上的弹簧嘎吱一响。

我们坐在床的两侧,中间隔着善田美香的衣服。穿地占据了窗边的位置,一边嚼着第三个儿童甜甜圈,一边确认搜查人员提交的报告。看着女中豪杰的表情越来越严峻,就知道没什么了不得的新发现,调查还在原地踏步。

不过,我们侦探这边也是一样。

“你对头发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嘛……最有可能的,是出于某种变态欲望。”

“凶手有恋发癖?”

“没错。”

你这犯罪心理画像也够疯狂的啊。

“话说,我之前读过一本跟这案子很像的推理小说。”

“哎?”

“女尸只穿着内衣,其他衣服都被扒掉了,一头长发也被利落地剪掉了,在那个故事里面,凶手是为了使用某种手法才利用头发的。”

“难不成那本第一版是光文社KAPPA NOVELS书系出的?”

“你怎么知道?”

“很久之前我借给你看的。”

有这回事?我忘了。

“这次案子的真相跟那个不一样吧,现场状况差太多了。”

“这我知道,我想说的是,凶手不一定是出于仇恨或者恋物癖。”我用手指拨弄着弯弯曲曲的发梢,“凶手应该有更明确的目的。”

“目的吗……”

这会儿冰雨不光跷腿,还把手臂也交叉起来了,整个人沉浸到了冷静的思考之中。

“剪去的头发大概有五十厘米长,凶手想用它干什么呢……可是,在一时冲动杀了人以后,还能考虑这些吗?”

“你怎么知道是一时冲动?”

“因为凶手很明显是急忙逃跑的,门没关,门把手上的指纹也没擦。”

呃,这点我也忘了。

“也有可能凶手想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做给我们看的。门开着也是出于第一目击证人的证词。”

我佯装平静予以反驳,冰雨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谁知道呢。”看来这种谜团还是他比较擅长。七月发生的“侏儒自杀事件”还是我的专场呢,那案子真有意思,没想到死者会用大冰块来垫在脚下上吊……

“穿地警部补!”

这时,小坪急匆匆地跑进了屋。

“车、车站前的垃圾场发现了长约五十厘米的一束头发!看样子是被害者的!”

“头发……找到了吗?有什么异常没?”

“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只是单纯的头发而已。”

搜查人员间掀起一阵波澜。穿地转过头来,像是寻求我们意见似的。我和冰雨相互对视。

“车站离这儿不远啊。”我说,“为什么把头发扔了?凶手不是需要头发吗?”

“看来不是……那是为什么?把尸体的头发剪掉,再从现场把头发带走就够了?这么做的目的是……是……”

冰雨用手指向上推了推眼镜,这是这家伙推理时的习惯。只见他收起下巴,垂下眼帘,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过了几秒,冰雨如同触电般从床上跳了起来。

“穿地!我记得凶器是细绳之类的东西吧?”

“哎?嗯。凶器目前还没找到,还不知道是什么……”

穿地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我也灵光一闪,跟她同时叫了出来。

“是头发啊!”

“多半是。”冰雨用力点头,“仔细一想,那具尸体有点古怪,通常要用绳子勒死长头发的人,头发多半会碍事,脖子后面的缢沟应该会浅一些。”

然而,善田美香的脖子周围却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缢沟。

“如果头发本身是凶器,脖子后面当然会留下清晰的痕迹了。”

“怎、怎么回事?”

小坪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冰雨。

“善田美香在这间屋子里跟某人私会,中途因为某件事,跟对方发生了口角,对方失去了理智,想把美香勒死,手边又没有合适的凶器。”

“当然了。”我补充道,“这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女的都脱了,对方也肯定光着身子。”

“这时对方突然一眼看到美香的长发,就像编双马尾辫一样,两手各抓一束头发,缠住了美香的脖子,使劲勒紧。绳索般的头发陷进了她的脖子里,留下了非常像细绳的缢痕。”

“可凶手为什么要把头发剪下来带走呢?”

穿地立即提出了疑问。

“这还用问?因为头发上沾着能暴露凶手身份的东西。穿地,再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用两只手使劲拉扯头发,到底会发生什么?”

“头发……会掉?”

“这是一般拉扯头发的情况,因为绕了脖子一圈,头发是不会掉下来的,就跟系鞋带一个道理。还有别的情况吗?”

冰雨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穿地把儿童甜甜圈的袋子收到口袋里,像是要勒死想象中的那个善田美香似的,双手握拳,忽地用力摆了个架势,然后慢慢松开拳头,来回看着两只手的手心。

“……是血。细头发陷进了手指的关节里,有可能会渗血。”

“回答正确。”

案发时,凶器——也就是善田美香的发梢沾上了凶手的血。凶手为了隐藏证据,就把头发剪断带走了。

“这样一来,动机问题就全部解决了。”冰雨笑容中满是自信,“剩下的,就是查出谁是凶手了。”

“我、我马上去调查头发!如果从发梢查出血液反应……”

“不,查嫌疑人比较快。”穿地说,“手指上有伤的那个就是凶手。”

“啊,原来如此,那我马上去查!他们三个应该还在局里,马上就能确认!”

小坪慌慌张张掏出手机,给警局打了电话。穿地表情没变,但像是心里的大石落了地一般,叹了口气。冰雨推理完了,也松了松领带,像是很热似的。

“又搞定一桩案子吗?”我说。

“不过这次没你出场的份儿啊。”

“我这是给不起眼的华生一个表现的机会。”

我们损了对方两句。我放下心来,把心思转到将要从委托人那儿获得的酬金,以及还没见面的高级天妇罗盖饭上。

有点遗憾,看来这次的案子没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

“那个……三个人都查完了,可是凶手并不在其中。”

三分钟后,小坪打完电话,一脸尴尬地告诉我们。

“哎?”

“什么?”

“啥?”

我、冰雨、穿地同时反问道。

“那个……凶手不在他们三个人里面,剧团成员里没有谁的手指受伤。”

这要是“黑木耳”的公开演出,肯定会收获一阵爆笑声。

穿地正要咬第四个甜甜圈,听到这个消息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我们正穿鞋子准备回去,也一副白痴般的表情定格在原地。一丝冷汗从小坪的额头滑下。

“没人受伤?”没过一会儿,我的搭档开了口,“也就是说,凶手不是剧团里的人?不,要是这样的话,指纹的问题就……我推理错了?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冰雨又进入了思考模式,在原地转来转去。这次没法说不关我事了,我也开始沉思。

没人手指有伤,就是说,被害者的头发上也没有沾到血?

不,这不是没有可能。我刚刚才注意到,这段推理有一个漏洞。虽然用水冲过一次,凶手也不可能把沾有血液的头发就这么随随便便给扔了。这样一来,推理果然还是跑偏了,凶手剪掉头发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可是,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换了个位置站着,脚下奇怪的坚硬感让我回过神来。我低头一看,发现踩到了一个蓝色的塑料提手,形状像是圆顶礼帽的剖面图。是用来打包行李的简易提手。这玩意儿的正式名称叫什么来着?听说夹面包袋子的那个叫“面包封口片”……不对,等等。

“冰雨。”

“倒理你别跟我说话,我正在想事情……”

“冰雨!”

我可等不了。我一把抓住冰雨的头,强行把他拽过来,让他往我脚下看。

“看,这个提手。”

“啊,这不就是装家电什么的箱子上安着的东西吗,正式名称叫什么来着?”

“名字啥的无所谓!你仔细看看!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玩意儿?”

“这还用说,为了打包行李提前准备出来的呗,这不是很正常吗?”冰雨傻乎乎地摇摇头,“被害人在盖好纸箱以后,为了方便搬运,打算挂上这个,现在再加上胶带,还有剪刀……”

我的搭档也终于注意到了。他凝视着空箱子,一脸惊讶地抬起头。

“没有塑料绳。”

“你说没有什么?”

穿地问道。

“绳子。没有用来打包行李的塑料绳。善田美香为了打包行李,事先准备了简易的塑料提手,因为提手得挂在绳子上,所以要打包这个箱子,就肯定需要塑料绳,或是跟塑料绳差不多的东西。但是为什么没有?光忘了准备塑料绳?”

“不。”我说,“胶带和提手,还有剪绳子的剪刀都提前备齐了,不可能忘了准备关键的绳子。”

“这样的话,善田美香应该也准备好了塑料绳,但现在这里却没有塑料绳,因为有人把它带走了。”

“塑料绳。绳……难不成真正的凶器是塑料绳?”

“有这种可能性。”

“可是这样一来,头发的事儿又怎么解释呢?”

“这个嘛……”

在两位刑警的追问下,冰雨一时语塞了。我则一直盯着空的纸箱和堆在一起的衣服。除了简易提手,还有某些东西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向上拢了一下自己的卷发,一把抓住。

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每当不明白的时候,我总是会转变思路,一脚踢翻已经堆砌好的逻辑,重新建造新的逻辑。来,思考吧!御殿场倒理!你要怎么把这些线索连接起来?浴室、内衣、脱掉的衣服、空纸箱和塑料绳,还有头发变短的尸体……

一瞬间,我想到了某件事。

“冰雨。”

我又再一次呼唤搭档的名字。

“看来我犯了个错误。”

“什么错?”

“这案子不该归你负责,怎么看都应该由我来。”

“啊?”

我对满脸写着吃惊的冰雨投去了一个微笑,经常有人取笑我说这是恶魔般的笑容。

“能帮我跑趟腿吗?”

4

刺啦一声轻响。

穿地吃完了儿童甜甜圈,又开了一袋新的零食。这家伙到底在口袋里放了多少零食啊……

大部分搜查人员都回警局了,案发现场剩下的只有警部补、她的部下,还有我三个人。穿地靠在墙壁上,小坪在房间里焦躁地打转,我坐在床上愉快地玩着手机游戏。这是一款品味奇特的解谜游戏,玩家需要用俄罗斯方块的诀窍来逐渐减少囤积的书,搞不清制作者到底在想些什么。

“话说,御殿场先生……”

“嗯?”

“我刚才就一直在想……您这身衣服,不热吗?”

小坪跟倒理搭了句话,我看着小坪的表情,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看得出,他不是想随便聊聊来打发时间,而是真的一直就很在意。倒理这身衣服——黑色高领毛衣,确实对天气还尚热的九月来说,有些不合时节。

“肯定热啊,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您热为什么还穿这身呢?”

“你是刑警,自己推理试试,给你个提示——”

“御殿场。”穿地突然打断了我的话,“这类话题就此打住。”

“我倒是不介意。”

“我介意。”穿地突然换了个话题,“话说,片无去哪儿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他差不多该联系我……”

话还没说完,就响起了《在山魔王的宫殿里》的来电铃声。来电显示是“片无冰雨”。看吧——我嘀咕了一句,接了电话。

“喂?倒理吗?我到了,要怎么办才好?”

通过开启了免提模式的手机,冰雨的声音径直传来。

“到了吗?辛苦了,你那边什么情况?”

“是一个相当正规的live house,不像是不正经的场馆。”

“他在哪儿?”穿地小声插嘴。

“在吉祥寺的‘COSMO座’。”

“吉祥寺……西边本来打算运行李过去的那个小剧场吗?为什么要去那儿?”

看来就算我说破了,问题也还是无穷无尽。我没理会穿地,继续跟冰雨通话。

“冰雨,我想了解一下出入口的安保情况。有监控摄像头吗?”

“型号比较老,不过还是安着的。正面玄关处有两个,我刚刚确认过,内侧的工作人员出入口那儿也有一个。没有其他出入口。”

“那窗户呢?”

“整座建筑都安着空调呢,所以窗户应该全都上着锁吧。”

“喔,这样啊。谢啦,爱你哟。”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么让人高兴不起来的方式感谢。”

先不管冰雨那恼怒的回应。

“我确认完了。杀害善田美香的是她的恋人,奥寺幸次。”

我干脆利索地指出了凶手。穿地、小坪,恐怕还有正待在吉祥寺的冰雨,都对这一句令人扫兴的话感到迷惑不解。

“为什么他会是凶手?”

警部补和搭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我从硌人的床垫上下来,走到了玄关前,用脚轻轻踢了踢那个纸箱子。

“跟脱掉的衣服一样,根据来自这些‘堆着的行李’。纸箱旁边的这些行李——裙子上堆着扬声器,往裙子上堆扬声器本身就很奇怪,堆放的方式也很奇怪,不是吗?”

“一般人在收拾行李之前,都会把行李按顺序排好,而不是堆在一起,就算要堆,也不可能把容易压坏的软东西放在下面,而把这么沉的器材放在上面。这么一来,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行李会摆成这样,就是凶手慌慌张张把已经装过一次箱的行李拿了出来。”

“你是说,这些行李不是没打包,而是已经装过一次箱了?”

“对,凶手为什么要把行李拿出来?感觉不像是在找东西,如果是的话,衣服什么的应该要更加散乱才对。凶手把东西都拿出来了,所以也不是想随便拿点什么出来,这么一来,就存在以下假设:那个把行李拿出来的人,打算在箱子里放点什么别的东西进去。这东西很大,大到不把行李全部拿出来,就放不进这么大的纸箱子里。”

“啊,原来如此。”是冰雨的声音。“尸体吗?”

我冲着电话那头的搭档点了个头。

“然而实际情况又怎么样呢,如我们所见,箱子里并没有放什么尸体,凶手忙活到一半就把箱子扔在那儿了。这是因为在放入尸体之前,凶手身上发生了某件事,比如说——凶手被复活的尸体杀了个回马枪,反而被人给杀了——之类的。”

“哈?”

穿地的面部表情变得越来越扭曲了。她好像想说点什么,不过被我一句“听着吧”给压下去了。

“十点以后,善田美香来到这间屋子,开始打包服装和器材,正要盖上箱子,她的恋人奥寺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因为他们俩的关系,剧团应该一直有摩擦,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两人开始讨论分手。没过多久就大吵一架,善田美香被怒气冲昏了头,估计就拿了用来打包的塑料绳,勒住了奥寺的脖子把他勒昏了。”

“不是奥寺勒住了善田美香的脖子吗?”

“不是,正好相反。不知是哪一方先挑的事儿,总之先勒人脖子的是善田美香,美香以为自己杀了奥寺,然后就拼命考虑应该怎么办。”

不能把尸体扔在这里,十一点西边要来;公寓跟前那家便利店的监控摄像头也拍到了她。只要这两个条件凑齐了,警察再怎么没脑子都会马上明白,美香就是凶手。

“因此美香想到了‘转移尸体’的法子。把尸体装到纸箱里打包,自己离开公寓,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西边会在十一点过来,把行李运到吉祥寺的后台去,等确认尸体到了后台,自己再偷偷溜进去,从纸箱里把尸体搬出来,放在后台。接下来只要把自己带来的服装和器材装到纸箱里,就能伪装出奥寺在后台被杀的假象了。”

“可是,这么一来结果还是一样啊。”穿地打断了我,“小剧场的出入口不是安着监控摄像头吗?要是被摄像头拍到,可就一下子露馅了。”

“而且,”新人刑警继续指出,“采用这个手法的话,结果就会是监控摄像没拍到的人突然变成了尸体出现在后台吧?更何况监控摄像还会显示,不久之前同一剧团的成员才搬着大纸箱子进来,就算是我,也会明白这是凶手用的诡计啊——原来纸箱里装着尸体。”

“当然,善田美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我说,“所以她决定易装成奥寺幸次。”

穿地二人再次沉默了。与此同时,我的手机里传出“啊”的一声懊悔的喊叫。华生呀,你现在发现已经太晚了。

“就是这样吧?易装成奥寺去后台,从纸箱里把尸体搬出来,再假扮成别人离开剧场。这样一来就变成‘奥寺从正面玄关进来,被发现死在了后台’这种极为常见的凶杀案了。监控摄像不会拍到善田美香,这意味着什么?”

“构成了完美犯罪,毫无破绽。”

“但、但是她能这么顺利地易装成奥寺吗?”

“能。”我的搭档给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肯定,“奥寺是一个身材矮小又瘦弱,带有中性气质的男人。相对而言善田美香则是一个长得比较男孩子气的女人,胸部也没大到很显眼的地步,也就是说,两个人外貌本来就很相似。再用练习室的化妆工具修饰一下脸,把衣服换了的话,应该就能骗过监控摄像和路人的眼睛。在她离开剧场的时候,后台也有这样的化妆道具,因此不会有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演员。”

没有我发言的必要,这个解说正中靶心。最后这位专攻动机的侦探非常不开心地补充道:“剪掉头发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吗……”

“对,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易装’。奥寺和美香唯一的不同就是头发的长度。可悲的是,搞笑剧团的假发都是粉红色、银色这种奇葩的颜色,没有不起眼的黑发,想用假发蒙骗过去都不行。因此美香没办法,只好自己剪掉了自己的头发,为了看起来像奥寺的波波头。”

“原来不是凶手剪的,是她自己剪的啊……”

穿地又咬了一口儿童甜甜圈。

“顺便说一句,能确定奥寺是凶手的关键就在于这束头发。比较其他三名成员来看,美香和西边的身高差太多,没法易装;古井户梳着长长的双马尾,想装成她也没必要特意剪掉头发;善田美香易装时必须剪掉头发才能易装成的人只有奥寺。因此奥寺幸次当时在案发现场。”

不在场证明也明确了这一点。奥寺回答说,十点到十一点为止“都在闲逛”,估计是认为来过这屋子的事儿可以隐瞒,但之前出门的事儿没法瞒天过海,所以才供述得这么含糊。

“那,我就继续让案件重演了,善田美香马上想到了我刚才说的那个手法,首先去了浴室,一边注意不留下痕迹一边把头发剪掉,然后参照奥寺的脸来化妆,再然后脱掉自己的衣服和奥寺的衣服,她并不是大白天就开始发情,她是想完美地装成奥寺,所以才自己脱掉了衣服。”

“原来没有全裸是因为这个啊……只要外表看着一样就足够了,不需要连内衣都换掉。”

“正是如此。之后就该轮到纸箱出场了。美香把里面的行李拿出来,把奥寺的身体弯折,打算把他放进去,然而……就在这时,她却突然被奥寺袭击了。”

从昏迷中醒来的奥寺抓住了缠在自己脖子上的塑料绳,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忽然进行了反击。他成功了,不小心成功了。

凭女人的柔弱力量是勒不死男人的,但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接下来,这次变成奥寺易装了,他首先把自己的衣服从美香身上脱下来,重新穿上,然后把尸体拖进浴室,用淋浴器从头到脚淋着,试图把美香脸上模仿自己的妆洗掉。剪刀应该是美香用完了放在那儿的。做完这些以后,奥寺拿着沾有自己指纹的塑料绳,连门都不记得关,着急忙慌地就跑了出去……”

结果剩下的就是这么个古怪的现场状况。身穿内衣躺在浴缸里的尸体,变短的头发,自行脱掉的衣服,消失的塑料绳,再加上从纸箱里拿出来的行李。

“但是,他为什么要连头发也一起带走?”穿地问道。

“既然美香把衣服都换了,那么包也应该给换了,美香觉得头发可能成为证据,于是想在外面把头发处理掉,就提前放到奥寺的包里了。之后奥寺杀了美香,就把衣服和包都抢回来逃跑,他在车站前发现里面还装着头发,就把头发扔在垃圾场了。想想也是,没人会在发现包里装着死人的头发以后,还想把头发带走吧。”

穿地在咽下第二轮的第四个甜甜圈(总计是第八个,会发胖的喂)为止,都在一直研究我提出的结论。过了一会儿,她冷静地问了我一句:“证据是?”

“我能接受你这套推理,但这只不过是推理。有证据能证明奥寺就是凶手吗?”

“如果奥寺之前差点被杀的话,脖子上应该会留下绳子的痕迹。可能没有缢痕那么明显,但是应该会留下浅浅的勒痕。”

“小坪,你说过,那三个人都低着头吧?”

“啊,是。”

“奥寺可能是不想让我们看见脖子,才故意这么做的。去查一下。”

“遵命!”

这次用了不到两分钟就确认完了。小坪一脸兴奋地冲电话那边点着头,穿地咔啦一声捏扁了装甜甜圈的小袋子。这是表示案件解决的“锣声”。

“这下,案子总算搞定了。”我跟身在吉祥寺的搭档报告道,“总体评价如何?”

“实际上,我很不甘心啊。”

“别这么说嘛,你回来吧,我等着你。回来以后让药子给我们做点什么吃呗。”

“不去吃天妇罗盖饭了?”

“我想了想,还是女高中生亲手做的饭菜更好吃、更划算。”

“哈哈。”电话那头传来喷饭般的笑声。“确实。”冰雨补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我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一抬头又看到小坪感动到闪闪发亮的双眼。

“哎呀,太厉害了!跟穿地警部补说的一样,二位侦探真是才华横溢啊!”

“谢谢。”

穿地那家伙,还说过这种话吗,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只要您二位出手,就没有解不开的谜团吧!”

“哪能都像你这广告词说的那么顺利啊。”

我带有几分自嘲般地笑了笑,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虽然感觉到穿地在看着我,但我并不在意。我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解不开的谜团,可有的是呢。”

我看到脑海中的冰雨耸了耸肩。

注释:

[1]又称三合土、敲土,是一种将砖红壤、沙砾等物质与熟石灰、卤水混合加热,涂敷后便会凝固的建材。由于混合了三种材料,所以称为三和(合)土。

[2]在日本传统民家或仓库的室内空间里,人类生活起居的空间被柱区分成高于地面并铺设木板等板材的地板,以及与地面同高的土间两个部分。土间相当于可以直接穿鞋踩的一块低于地板的平地,现基本用于脱放鞋子。

[3]指《JOJO的奇妙冒险》,荒木飞吕彦所著的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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