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时节,大梁帝都西京。护国大将军府内。
“丫头,不是老爹说你,你这性子要改改了,这整日舞刀弄枪的,哪有个姑娘样。”威武将军放下了自己那碗烈酒,抬手拧了把眉心,语气略带些许惆怅。
顺着目光看去,只见红枫树下,一姑娘身着玫红骑装,一根鞭子舞得飒飒作响。一颗赤红的玛瑙镶嵌在抹额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是已经舞了一段时间,琼鼻微微渗出来汗珠,黑曜石般的眼睛却愈发的明亮。
听到将军的抱怨,她的动作一顿,渐渐的收住了势。嘴角不自然的撇了一下,一转身换了副笑靥如花的样子,一路小跑着扑倒将军的背上,双手趁势勾住对方的脖子。
“爹爹,小的哪里惹您生气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嘛。嗯~,好不好吗?”嗲嗲的娇音响起,姚蕊一边侧头观察自家老爹的神色,一边暗暗平复刚刚生出的鸡皮疙瘩。
却没察觉到在她说话的时候,身下的将军也是虎躯一僵。
“死丫头,别给我来这一招,我告诉你,你爹我早就对撒娇免疫了。”
“哇塞,爹你有新欢了!”姚蕊兴奋地拍着姚虎将军的肩膀。那眼神活像发现了新大陆。
“臭丫头,你想什么呢。你爹我,自从你娘去世后,除了军营那帮大老爷们整天就被你这臭丫头折腾,哪有心思想那些有的么的。”
“切,我还以为咱家老爹铁树开花,找了个姨娘,被好生调教了一番,这才对我的撒娇大法免疫。搞了半天,白高兴一场。还有,老头咱别一口一个臭丫头、死丫头的,你姑娘我是淑女。走了,没意思。”
说着,一路小跑着向前奔去,活像有饿虎在追着一般。
身后原本靠坐在木椅上的姚将军,气的站了起来,抓住他那碗酒作势要扔,却又猛地收住,不知是不是想到这是酒窖里的最后一批酒,喝一点少一点,又哪里舍得扔。仰头喝了一口,又缓缓地坐下,嘴里不时地咕哝着“臭丫头”。
碗里的酒一点点少去,姚虎突然想起来有什么事忘了,随后又摇了摇头“这丫头,今天又被她把话题岔了过去。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过两天被赐婚的又不是老头子我,让丫头自个头疼去吧,总有人能治得了她。”
翠风亭内,一身着鹅黄衣衫的丫鬟远远地迎了上来,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刚刚奴婢瞧见将军往炼武场去了,您没挨骂吧?”
“我爹那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看他凶,其实好哄得很。还有啊,水菱,你这话也就只能在我这儿说,出了这屋可再不能多嘴一句,编排主人家可是犯了忌讳的。”
听着姚蕊的话,水菱急忙忙地跪了下来,嘴中喊着“小姐,奴才这是担心您,才口不择言的,还望您饶了这一次,奴才再也不敢了。”
“罢了,起来吧。”姚蕊摆了摆手。
水菱悄悄的抬起头,瞄了眼自家小姐的神色,见其似无发怒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似是心有余悸,水菱以一步之距紧跟其后,再未多言一句。
见已经要到暖房,水菱略上前了些,抬手将帘子轻轻挑开,恭敬地立在一旁。待姚蕊缓步进屋后,倒也没忙着跟进去,而是给一旁伺候的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见她们退下,这才端着刚从珠儿里接过的茶具走了进去。
“小姐,先喝点茶,解解渴。莲子羹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儿也就能端上来。”俯下身子,慢慢的将沏好的茶从托盘取出,放置在姚蕊身前的方桌上,动作轻缓,未有一丝声音。
“解渴吗,我看你这妮子是想让我降火。”姚蕊轻呷了一口清茶,摇摇头,忍不住笑骂道。
“小姐,我哪敢呀。”水菱吐了吐舌头,满脸的俏皮。
“你呀。也罢,我就给你讲讲这其中的道理。你可知我为何总是人前露武,背后学文?”
姚蕊放下手中的茶杯,闭了闭眼。待再度睁开已是眼眶水润,似有迷离之色,好像喝的不是茶而是一杯浓酒。顿了顿,也未等丫鬟开口,便又接下去说了。
“这大梁王朝建国不过方四百年,我姚家就已葬送八辈儿郎,在战场死去者大多年仅三十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将军们英年早逝,但保得边疆安稳,国之安宁,也是一份…荣耀。”水菱递上了一方手帕,回道,但最后两字却渐有哽咽之音,难以吐出。
“呵~”姚蕊的声线略有颤抖,“好一份荣耀,那一份份帝王的荣赐是我姚家男儿的催命符,是我姚家女眷的悲惨一生。他们自出生起就被烙下了战争的印记,于襁褓中失去父亲,稍稍长大,便要迎来族中长辈、兄弟的尸骨,抑或仅有残存的衣物和一块黑色的灵木牌,待到成年,便又是一个循环……”
“至于女儿家,若是出生在这府里,少时罕有父辈的疼爱,有的是常年忧愁的母亲,待到及笄,常是一纸赐婚入了那皇宫;而那嫁进来者,先守活寡,后守死寡,送走了丈夫,送儿子,若养了女儿亦要承受一场生离。哈哈,你说我们家是不是很可悲?”
“小姐,”水菱满脸愁色的看着自家小姐,似乎想要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罢了,跟你说这些作甚。你下去吧。今天的苦水,你就当是一场梦语,莲子羹你们分着吃吧,我累了。”
水菱战兢兢得退了出去,恍惚间,似乎听见屋内的杯子碎了。
屋内,姚蕊斜倚在窗边,远处的池边荷叶飘摇,一池的荷花已经凋谢了许多,她的神情恍惚,只暗暗的出神。
8月了,离自己的生辰也愈发的近了,待到梅花初打苞蕊的时候,自己就要及笄了,也不知道族兄和叔伯能否从边疆赶回。今年这生辰也不知得闹出怎样一波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