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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夏乾雪夜入吴村

车突然停下,桃木符散落一地。

夏乾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车厢顶上,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他揉揉眼,掀开车窗帘子,却见白雪覆盖了苍山。还未入冬,竟然下起雪来。都言六月飞雪必有奇冤,眼下不过十月出头,雪花竟然飘飘洒洒地降临到这个山头。

车夫拉紧驴子的缰绳,下了车,看清四周之后对夏乾说道:“小公子,前方的路实在没法儿走了!”

只见前方土崩一片,上面覆盖着一层薄雪,乍一看只觉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山包。

“这是……山体塌陷?”夏乾愣住了。

车夫眉头紧皱,指了指远处的土包:“路被堵住了,路上难保不发生山体崩塌、岩石滚落之类的事。”

车夫欲言又止,夏乾心中已经开始慌了,若要前往汴京城,必须穿过这座山。

“要不我拉你回去?你过几个月再来?”车夫说着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避开了夏乾的目光,垂头问道,“不过得再加一倍工钱。四两,回去不?”

夏乾彻底惊呆了。自己本想乘船直接抵达汴京城,却因为天气骤然变冷,永济渠河道淤塞,他只得从宿州码头下船转走陆路。驴车便宜,坐到京城也不过二两银子,如今他们只乘车行进了半日,这车夫竟然开口要价四两。这是明抢!

车夫站在一边没说话,眯着小眼睛看了看夏乾。这青衫小公子眉清目秀却呆呆傻傻,头戴玉冠,腰坠玉佩和一根孔雀羽毛,通身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和一把弓箭,一看就是偷偷溜出门的富家少爷。既无江湖经验,又出手阔绰,不宰他,宰谁?

夏乾被他打量得很不舒服,直接跳下车去打量起四周。

远处的塌陷地竖起一块警示木牌,像是塌陷了许久。而一路过来并未见到任何车辆,兴许是这车夫早已知道此地塌陷,却偏要带自己来兜上一遭,捞些银子。

“这山路什么时候能通?”夏乾垂头丧气道。

“不知道,”车夫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不善,“要么交钱回去,要么下车。”

二人僵持不动,而此时风雪越发大了起来,似女人在哭诉。远处隐隐可见一黑色的庙宇卧于山野之中,在松林的掩映之下不甚清晰,依稀可见破落的朱漆大门。

“前方是不是有个寺庙?咱们先去歇歇,再想对策。”夏乾眯起眼睛眺望远方。寺庙在岔路的另一端,显得有些怪异。

“是山神庙。去也无妨,但那不是通往京城的路。”车夫阴沉着脸,却将毛驴赶了过去。很快,路开始变得颠簸起来。驴车正穿过一片灰突突的坟地。说是坟地,其实只有几块墓碑而已,余下却是荒凉的旧坟。仔细看去,竟然有些尸骨是暴露在外的。

“这是……乱葬岗?”夏乾从窗户往外望去,只觉得阴森异常。

车夫“嗯”了一声,继续赶路。眼见远方阴云密布,北风渐起。山神庙越来越近,却见门前的朱漆已然剥落,窗户纸破旧泛黄了。整个山神庙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只剩下一副枯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奄奄一息。

“你下车,随我进门,一会儿我去找柴生火。”车夫阴沉着脸跳下了车,走上前去,吱呀一声推开了山神庙的大门。

一道光从门外投射进去,直直地劈在山神像上,像是一道斧子砍出的裂痕。这道裂痕割开了山神的头,割裂了它的身。山神通身灰毛,尖嘴獠牙,目光凶恶异常,不似旁物,倒像是狼。

“这附近狼多,吴村人杀了不少狼,怕遭报应这才供奉了这东西。”车夫把夏乾拉进来,关上门,“我们在这里过一夜,看看能不能等到吴村的人。”

夏乾稀里糊涂地问道:“吴村是什么地方?这么晚了,应当去吴村借宿——”

“吴村藏在山间隐蔽处,路人难寻,而且是个不能留宿的地方。”车夫很是不耐烦,所以并没有把话说明白。

他掏出燧石,点燃了油灯。破旧的山神庙顿时亮堂了起来,而窗外的雪花下得密集,光亮却逐渐暗了下去,估摸着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车夫铺好了稻草,又嘱咐了几句。此时他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双目低垂,不敢看夏乾的眼睛,说去捡柴火,让夏乾先坐在这里休息。

“野外有狼,不要随便开门。”车夫说完,关上门出去了。

今日路途颠簸,实在劳累,夏乾迷迷糊糊地盯着山神的脸,吃了个凉烧饼。吃完之后关上窗户,倒在稻草上呼呼大睡。

窗外的亮光渐渐隐退,在一阵狂风之后,大雪纷飞。山神庙内的温度骤降,油灯悄然熄灭。整个庙宇安静而诡异,只听得到夏乾的呼吸声。山神站在破旧的台子上,眼睛似乎有光,垂目看向夏乾。

夏乾翻了个身,继续大睡。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神像从台子上走了下来,转眼就变成了真的狼。它用黄色的眼睛看着夏乾,突然开始嚎叫——

夏乾一下子惊醒了。

庙里漆黑一片,他觉得浑身发冷。此时窗外北风呼啸,呼啦一声吹开了破窗。夏乾哆嗦着起身,想要把窗户关得紧一些,却看到窗外天地浑然一色,大雪如刀落下,大地已然白茫茫一片。车夫和他的车都消失无踪了,地上只有一些凌乱的车辙印子隐约可见。

夏乾顿时清醒了几分。他焦急地呼喊了几句,声音也被淹没在了风雪里。这车夫肯定是解开绳子自行驾车回去了。

夏乾的心顿时凉了,他竟被车夫丢弃在这荒山破庙中!

这样的天气是极冷的,久留在此必定会冻伤。夏乾赶紧躲进屋子去,掏出燧石点燃了庙中铺地的稻草。在这丝微暖的火焰照射下,庙内顿时明亮了起来。火光映着山神的长脸,也映着它狭长而没有瞳孔的双眼。

夏乾双手抱膝坐在稻草上,突然想起了小和尚的故事,心中不由得惊慌起来,赶紧对着山神虔诚地拜了一拜,却觉得门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但在这风雪声中,似乎隐约能听到脚步声。

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夏乾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僵硬地抬起头,但是屋内有光而屋外却无光,窗户上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在风雪交加的深夜,这座荒山里是不可能有人的,难道是车夫回来了?

咚咚咚,来人敲了三下门。

夏乾鼓足了所有勇气,颤抖着问道:“是谁?”

他的声音在空寂的庙里飘动,像是有一阵阵的回音。而窗外的风雪中却无人应答,等了良久,却又等来敲门声。

咚咚咚。

天气极冷,夏乾却浑身是汗。在鬼神面前,他渐渐丧失了勇气,瞪大眼睛捂住耳朵蹲了下去,浑身发抖。

咚咚咚。

又一阵敲门声,这次急促了一些,还夹杂着一阵奇怪的人声,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呻吟,又像是呜咽。

敲门声停了。

等了良久,夏乾犹豫着站起身来。他浑身是汗,没有开门,而是走上前去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隙,偷偷往外看。

窗外一片漆黑,已然是大雪飘零。在寒冷的夜幕中站着一个戴斗笠的女人。女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绝美的脸。她听见响动,漆黑的双目一下子就看向夏乾。

夏乾瞪大眼睛,唰地关上了窗户,脑袋一片空白。

咚咚咚,又是三声敲打。这次不是在叩门,是敲窗户。在敲打无果之后,窗外的人开始用力将窗户推开。见这扇推不开,又转推了旁边一扇。窗子嘎吱一声开了,女人探进头来。

夏乾的脸失去了血色。

女人张嘴问道:“你是迷路了吗?”

她虽然张了口,却没有声音,只是依靠唇形来表达意思。火光下,她的目光显得真切而焦急。夏乾自小喜欢琢磨这些东西,对唇语也略有研究。

“如果你迷路了,这里住不得,我带你进村。”女人看着他,朝他点了点头。

她的眼中带着善意。夏乾愣了片刻,理智回来了几分。眼前的女人不是妖魔,而是真真切切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开了大门。女人摘了斗笠,进了屋。

她皮肤雪白,穿了一身狼毛皮制成的黑衣。她快速地看了夏乾一眼,又道:“你睡在这里会冻死的,我带你入村,明天告诉你下山的路。”

夏乾木愣愣地点头。

“跟我来。”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戴好斗笠匆匆出发了。他们穿过了一片矮矮的松树林,来到一片陡峭的灰色山石前面,夏乾的心一直在狂跳,他们走的一直是小路,也许他即将到达传说中的吴村。他灵机一动,掏出了陈天眼的桃木符,沿路扔了出去:“那个,什么时候……”

女人闻声回过头来,冲夏乾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这些灰色的山石像是高墙一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女人转了个弯,拨开了松树枝,行走几步来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前面。女人转头看向夏乾,指了指洞口,先行走了进去。二人复行数十步,前方亮了起来。明明是黑夜,前方却像是有火光一样明亮。待出了山洞,夏乾震惊于眼前所见——

他们处在一个高点,远处几座巍峨高山,山下一片村庄。村子里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在黑夜里分外明亮。村子位于山脚,按理说山脚下建村落,一旦遇到地震、河水泛滥、泥石滑坡,是极易遭到重创的。然而,这个村落却像是安然在此地存在了几百年一般。

眺望远方,群山环绕。一条小河在山间奔流,又分成了几条小溪蜿蜒而去。山和村子就像是一把太师椅,群山像是椅背与扶手,村子就建在地势平坦的椅子座位上。

行进几步,又看到一条将近十丈深的山崖。抬头望去,只见前面有一破烂至极的木吊桥悬挂在山崖之上,摇摇欲坠,而上面的绳索更是破烂不堪。

举目四望,这“太师椅”与山洞之间隔着深深的山崖,仅有一个吊桥相连。

吊桥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女子率先上了桥。她行进几步,停下了,回过头来对夏乾招了招手。在村中零星火把的照射下,女子的脸显得雪白而美丽。

夏乾看着那吊桥,犹豫了一下,一脚踩上去,吊桥开始剧烈摇晃。他心里带了一丝恐惧,但回去却是不可能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踏着木板,速度极快地跑完这段路程。

村落越发近了,却显得更加落魄。夜似乎已经深了,村子寂静无人,只剩下数盏灯火在风雪中摇摆。不远处有一汪温泉水静静流着,泉水旁边有个黑影,像是在洗衣服。一边洗着一边唱着歌:

吴村吴村

一座孤坟

空中有月

月下有声

夏乾想驻足倾听,但歌声停了,那个黑影洗完衣服收拾片刻也离开了。

戴斗笠的女子把他领到一座小屋前面,招手唤来了一个小人。夏乾眯眼一看,顿时一惊:来人瘦瘦小小,背上背着弓箭,脸上竟然戴着一个和山神一模一样的面具。

小人站了片刻,将面具一掀,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孔。她大概十三四岁,双目机敏,显得颇有精神,像是习武之人。

她警惕问道:“你是谁?”

“路人。我路过山神庙,是这位姐姐好心救济我。”夏乾赶紧作揖,“我叫夏乾,敢问姑娘……”

“下钱?好有趣的名字,你爹是不是很想发财?”小姑娘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乾坤的乾。”夏乾有些不好意思。他家是江南首富,名字是他爹取的,他自己也不想叫这个俗气的名字。

“我叫水云,”姑娘也行个礼,“此地是吴村。以前也有过路人住过山神庙,但是天气太冷被冻死了。你在这里将就一晚,否则住在庙里会被冻坏的。”

夏乾什么也没多问,感激地点点头。戴着斗笠的女子和她交代几句,便推开了屋子大门,铺好床,生了火,又端给了他一杯热水。

夏乾神魂未定,接过茶木愣愣地道了谢。女子让他好好休息,便关门走了。

屋子很干净,像是客房,没有什么灰尘。夏乾环顾四周,呼吸平定之后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蜷缩在床上,摸着厚被子,这才发觉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兴许是太累了,他翻个身就睡着了,然而睡得并不安稳,风雪声极大,如同人在哀号,一直持续到天亮。风声渐小,却似乎真的夹杂着一阵痛苦的悲鸣,这悲鸣带着怨恨从山间而来,缥缈而恐怖。

夏乾分不清这声音是自己的梦中所听,还是现实存在。悲鸣像是狼的嚎叫,却不完全一致;像人的哀鸣,却也不是。

他抬起眼睛,却见窗外已经微微泛白。窗户上映出一道奇怪的影子,从左上方贯穿到右下方,像是被人用毛笔在窗户上画了一条斜线。夏乾困倦不堪,并没有理会,翻个身接着睡。不知睡了多久,在临近黎明的时候再一次被吵醒。

有人在唱歌。

这声音苍老可怖,如同口中含沙般含糊而低沉,像是一位老人在漫天雪花中唱着沙哑难听的山歌,一遍一遍,不停地重复:

大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屋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打翻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天天熬着日子

是谁呀,是谁呀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这首歌重复数次,次次喑哑难听,夹杂着喘息和笑声。夏乾的心狂跳不止,待他冷静片刻,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窗外——

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像是一位老人。她的背佝偻着,缓慢地从窗前走过,边走边唱。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有好几个人在走动。夏乾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窗外看。

他看到一个老人的背影,紧接着,却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夏乾惊得往后一退,房门被唰的一声打开了。一位妇人站在晨光里,叉着腰,怒道:“这屋里果真有人!谁让你进来睡觉的?”

夏乾蒙了,挠挠头没说话。门口的妇人进了门。她穿着一身素衣衫,戴着木镶金的簪子,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脸上白白净净,颇有几分姿色。她身后跟着一个与夏乾年纪相仿的小丫头,相貌寻常,皮肤黝黑,双目却透着机敏。

“敢问夫人……”

还没等夏乾寒暄完,妇人眉头挑了一下,似乎对夫人这个词感觉不快:“说,谁让你进来睡觉的?”

“估计是哑儿姐。”小丫头低声应道。

妇人进屋环视一周,冷笑道:“自己嫁不出去,半夜拉野男人进屋来?”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夏乾也听出来,昨日那个不能说话的姑娘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哑儿”了。多亏那位神仙姐姐,如今自己休息一夜,虽然睡得不好,总也好过在山神庙受冻。于是对这位妇人的言行颇为不满,问道:“你是谁?”

妇人绕着他转了三圈:“凤九娘。至于你,在这里住不是白住的。”

黑面小丫头闻言拉了拉凤九娘的衣袖,却被凤九娘嫌恶地甩开了。但夏乾也听明白了,从钱袋直接倒出钱来:“要多少?”

他这一路胡乱花钱,有一些碎银子藏在袖口的暗袋里,而钱袋里的散碎银子只剩下两块,余下的都是铜板。他全都倒出来想数一数钱,但凤九娘白他一眼,拿了最大的一块银子:“真是穷。”

穷。夏乾抬头一愣,这辈子活了二十年,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形容自己!鞋底、头冠里还有四千两银票呢!

“你去厅堂和我们一起用早膳,昨天还有个姑娘也在这儿住宿,你们随后一起上路。”语毕,凤九娘转身就走。

夏乾嘟囔了几句。旁边那个小丫头上前,帮他收拾床铺:“你不要介意,她就是那个样子。本不该收你这么多银子的,过会儿我给你多做些好的吃食。”

“昨日在泉水边是你在唱歌?”夏乾辨认出了她的声音。

她点点头,铺好被褥转身朝夏乾一笑:“我叫吴黑黑,有事就招呼我。如今村中不剩几人,因凤九娘年长,我们只得听她差遣。”

“那我就不客气了……饭堂在何处?”夏乾交了这么多钱,心里不舒服,觉得有些亏,如今饿得头晕眼花,只想吃东西。

吴黑黑带他出门,往外一指,告诉他直走去饭堂,而自己进了别的屋子帮忙。

村里的房子建得七零八落,杂乱异常,有些是新建,有些则是陈年旧屋。夏乾顺着吴黑黑所指方向行进,半天也不见一人。他不明白这村子为什么没人,但走着走着,觉得自己似乎走错了。在一栋古宅前面闻到了一阵肉香,可是这栋屋子不像饭堂。

屋子陈旧,大门紧锁,似是古屋了。从窗缝偷窥,只见里面有一间卧室、一个厨房,还有一间茅厕。这屋子布局有些罕见,待他凑到厨房门前,香气却越来越浓。

是肉香,还有水沸声。

夏乾蹙了蹙眉,是肉汤吗?也可能是炖肉。

他推了厨房的门,没有开,是用门闩闩住的。

屋里有人。

夏乾的心瞬间被疑惑填满,他走到茅厕一端,里面散发着阵阵臭气。茅草破旧,粗木柱子、木梁似乎是良材,却因为年久潮湿的缘故腐朽不堪。夏乾忍住厌恶推了推茅厕的门,居然异常结实,也推不开。

这里面也有人?夏乾嘀咕了一句,他确定自己走错了地方,转悠一阵,终于找到了饭堂。这里是一个挺大的厅堂,家具精致一些,正对大门的是一幅字。苍劲有力,严正工整,颇具风骨气韵。而论当今字画,苏轼、米芾、蔡襄、黄庭坚之作都在世上流传,然而此字写得真好,却与上述四家不同,反而自成一派。

夏乾欲走近详看落印和落款,刚起身,却听身后一阵响动。

“这是司徒爷爷所作。”

只见一羸弱少年从里屋走出来,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布衣与浅绿色的里衫,洗得发白。他皮肤白皙,个头不高,双眼有神却透着浓浓的书卷气,见了夏乾,客气作揖:“吴白。”

夏乾立即就明白了——这是吴黑黑的弟弟。二人肤色不同,一个久居室内,一个久在室外,而眉宇间却有几分相像。见状,夏乾忍不住调侃:“我叫夏乾。你真是人如其名……呆呆白面小书生。”

少年听得“呆呆白面小书生”,脸上一阵红,怒道:“你怎能如此无理!”

细看,吴白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竟然颇像年少时的易厢泉。夏乾立刻起了捉弄之心,开始编起瞎话。

“我是今年及第的状元,路过此地略做休息。你这小孩子见了大官还不速速行礼!”夏乾说罢,还嘿嘿一笑。

吴白先是一愣,顿时恼怒,小脸上泛出红色:“你这狂徒休要胡言乱语!你,你——”这几个“你”字蹦出,居然词穷了,只是单手指着夏乾,脸憋得通红。

夏乾说道:“你不信?这郑国公还说要将他外孙女许配给我呢!”

他说的倒是真话。这门亲事真的有人提过,不过前提是夏乾中举。

而吴白只是呆呆的,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夏乾一愣:“怎么,你连郑国公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从来不曾出村?”

吴白先是摇摇头,转而怒道:“不关你的事!”

夏乾跷着腿坐在凳子上,此时门一响,那个名唤水云的小姑娘先进了门,哑儿与黑黑也进门来了。端上一些风味小菜,夏乾已经是饥肠辘辘了,顾不得礼节直接开吃。

“夏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一个人出门?”水云也自行拿了一块饼,问道。

夏乾满嘴是饼,含糊道:“去找一个朋友,但是走散了。你们见没见过一个白衣白帽带白猫的人?”

大家都一脸木然。黑黑道:“说不定他早已过去,未经过吴村。但很有可能是还没有到。近来山路崩塌,很多路人难以通过,我们时不时会去山神庙附近看一眼,若有迷路的人就会指路下山。”

夏乾点点头:“你们可以画个牌子放在寺庙门口。”

“画过警示牌,放在塌陷处了。村子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吴白刚说完,却听见门响。

凤九娘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夏乾抬头,立即呆住了——

是曲泽。她穿着一身不算厚的袄,头发凌乱,风尘仆仆的样子。

二人对望,皆是吃了一惊。夏乾喉咙哽住,不知说些什么。在庸城时傅上星出了事,自己也算是没打招呼逃婚出来的,如今却在他乡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水云不解,看了看二人,大声问道:“姐姐,你跟夏公子认识?”

凤九娘看了二人一眼,呦了一声:“看来是认识了。我早起出去采山菜,见这姑娘在村口徘徊。我见她手脚麻利,就让她住着几天帮我洗洗衣——”

“凤九娘,你怎能让客人做事?”黑黑惊讶道。

“她没带银两,住也不能白住。”凤九娘冷哼一声。

没有银两?夏乾吃惊地看了看曲泽,她双手冻得通红,双脚全湿。

“你是走来的?没有雇车?”

曲泽柔和一笑,显得疲惫异常:“夫人给过我钱,但我在码头丢了钱袋。如今还好是追上你了,否则真不知去处。”

夏乾望着曲泽,想问几句,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傅上星的事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娶妻的事又无从说起。而曲泽竟然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也许是母亲派遣她来跟着自己,也许是自愿的。

曲泽双脚皆湿,上面沾着些许泥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真的是一路走来的。黑黑赶紧带她进屋换鞋袜,烤烤火,再回来吃东西。

趁着她离去的时候,夏乾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钱袋倒出最后一块碎银子:“她不是丫鬟,别让她洗衣服。我们不会白吃住的。”

凤九娘接过银子,冷冷一笑:“这也只够住一天的。”

夏乾生气了,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一旁的吴白看不下去,道:“凤九娘——”

“有你这个小孩什么事?吃你的闲饭。”凤九娘瞪他一眼。

所有人都安静了,饭桌上只剩下咀嚼的声音。一会儿曲泽回来,也在夏乾身边落座闷声吃东西,气氛实在尴尬。

夏乾吃着菜,偷偷瞄着饭桌上的几个人。凤九娘、哑儿、黑黑、吴白、水云……加上他和曲泽,一共七人而已。只剩下一些妇孺,也不知这村人都去做什么了。

就在此时,却听得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喑哑难听,却掺杂着笑声:

大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屋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姑娘吃了木头桩子

老二打翻肉汤锅子

老大泡在林边池子

老四上吊庙边林子

老三悔过重建村子

老五天天熬着日子

是谁呀,是谁呀

是谁杀了他的妻子

夏乾和曲泽立即抬头,脸色微变。

听闻此声,其他人神色如常,没人说话。只有凤九娘一摔筷子,怒道:“天天唱、唱、唱!她还当自己十七八唱着歌嫁人呢?也不照照镜子!”

她说毕,咣当一声推门而出。

几个小辈低下头去,水云对夏乾低声道:“是孟婆婆,凤九娘的婆婆。凤九娘的丈夫一个月前刚刚去世,孟婆婆近日神志不清。黑黑姐,你去看看,如果凤九娘又打她……”

黑黑点头,用碗盛了一些饭菜,匆匆出门去了。

夏乾嘀咕道:“她蛮不讲理,你们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

吴白叹了口气:“我和黑黑姐的母亲早逝,是凤九娘带我们长大的。这些年她在村中忙里忙外,大到祭祀、小到粮食看管,都是由她负责。”

而此时,远处的歌声停了。

夏乾放下筷子,皱了皱眉头:“那位老婆婆方才唱的是山歌吗?为什么这么古怪?”

曲泽咬了咬嘴唇,也道:“听起来怪吓人的。”

小辈们一声不吭。夏乾不甘心,问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日后山水不相逢,你们可以不必忌讳,和我们讲讲这山歌的事。”

黑黑叹口气,算是同意了:“这个山歌就是这个村子的来历。我们听着山歌长大,又缠着老一辈人讲故事,才得知的。”

夏乾听得此言,饶有兴味地托腮道:“说来听听,不管真不真实,只当消遣。”

屋外见黑,似是乌云又来了,遮了日头。哑儿起身点亮油灯,屋内霎时明亮起来。众人用餐完毕,都聚在桌子前。水云从里屋拉出了一个小箱子,里面放着一些皮影小人,她将它们摆到桌子上。

皮影花花绿绿的,五男一女,另外还有一个老头。

水云拿起一只女皮影人:“我来用它们讲,故事还得从这个姑娘讲起。”

黑黑摇头,拿起老头:“应从这个古怪富翁讲起。”

吴白道:“从五个兄弟讲起。”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一会儿。夏乾此时只是隐约知道,这是关于五个兄弟、一个富翁、一个美丽女子,还有这个村子的故事。

“传说而已,莫要当真。”在故事开始前,水云说了最后一句话。

夏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皮影小人们各自就位,故事开始了。

五个兄弟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

宿州北部有个小镇,镇上有个人尽皆知的富翁。富翁做些生意,合法的或违法的都做,只要能挣钱。

富翁的妻子早丧,只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富翁有钱,但是为人贪婪吝啬,当地百姓不愿与其交往,所以他的小女儿也就没什么玩伴。

但是有一个男孩子总来找她,他是她唯一的玩伴。

男孩子不过九岁,他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只留母亲一人维持生计。好在男孩家中还有四个哥哥。男孩老实又懂事,排行第五,大家都叫他老五。

老五虽小,却也能做些手艺活儿。捏糖人,做纸鸢。小女孩很喜欢老五捏的糖人和他做的纸鸢,每逢清明重阳,二人就去放纸鸢玩耍。

不久之后,富翁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举家迁往山中。

这个决定做得很是仓促,富翁卖掉了他的房子,牵着女孩进山了。女孩不愿意与老五分开,却也没办法,只得哭着随富翁住进山里,在那之后父女二人便再也没有从山中出来过。

据当地百姓说,富翁越来越富有了。没人知道他做什么生意,没人知道他过得到底如何。富翁从不出山,他的钱却越发多了起来,多到可以买下几座城池。

有人说,富翁在山间造了屋子,并与山神达成了协定:富翁用刀将无辜的路人杀死,把白骨供奉给山神,以此换得巨额财富。

从此,无人再敢进山。

十五年之后,镇上出了一件怪事。破旧的城墙上忽然贴了一张告示:富翁要请一位郎中为女儿看病,报酬优厚。

恰逢改朝换代,中原各地战火四起,尸骨遍地,又逢三年大旱,百姓叫苦不迭。面对富翁提出的悬赏,方圆五百里的郎中个个趋之若鹜。然而他们一个个地上了山,却都没有治好富翁女儿的病。

为何这么说?没人知道他女儿得了什么病,因为上了山的郎中们从来没有回来过。

所有去看病的郎中都失踪了。世人议论纷纷,却也没有人去查清楚。当时战况激烈,百姓个个似泥菩萨过江,谁还会去追究一群郎中的下落?天下大乱,江山都不知落入谁手,官府自然不会去插手此事。

几个月之后。富翁不再招郎中,而是招女婿。条件很简单,可以照顾他女儿七日,即可成亲,久居在此。

报酬也变得更加可观:富翁死后,女婿可以继承全部财产。

这个条件古怪而简单,但是好处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全部财产,可以买下几座城池的财产,条件不过是照顾一个病女人七天而已。

年轻男子疯了一样不断地上山去。接着怪事又传来了,这些男子同郎中们一样,一去不复返。

当时城镇一片混乱,瘟疫蔓延,饥荒四起。有钱人几乎都迁居了,穷人则坐在城中等死,甚至在街头卖儿卖女。

五兄弟的娘亲病倒了,而治病药材过于昂贵,他们决定上山去找富翁。他们相信,五个兄弟团结一心,终会有好结果。

老大是个赌徒,最爱钱财;老二是个郎中,奸诈胆小,略通医术;老三是个风水师,聪明却挣不了大钱;老四是个建屋子的工匠;老五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做些小玩意儿卖钱,勤劳能干,诚实善良。

老五依旧是当年的老五,他也知道富翁的女儿是自己儿时的玩伴。

兄弟们上了山,看到了富翁的房子。富翁女儿的闺房非常大,却是门窗紧闭。

富翁是个神经兮兮、吝啬、城府极深的人。他说,五个兄弟只能派一个人去照顾自己的女儿,只有一个人有做女婿的机会。

谁去呢?兄弟们都在发愁——这显然是有风险的。五个兄弟商议,最终决定让老五去,他年龄适合,且又认识富翁的女儿,如此再好不过。

富翁却拿来了一张画,画像上是他的女儿。

所有人都震惊于画中女子的美貌。她闭着双眼趴在床榻上,睫毛长而密,生得极好看。衣着华贵,手腕上还戴着金色的镯子。然而这幅画却是没有画完的,有大部分空白,而且下部皆被损毁。即便如此,画中女子的美貌着实让人难以忘怀。

按照老规矩,进屋照顾姑娘七日,七日后即可成亲。富翁虽然古怪却是公平的,这条件与五兄弟在山下所闻无异。五兄弟疑惑,这么简单的事,为何从未有人完成过?

五兄弟虽然性格迥异,各自擅长不同,然而他们却相信智慧的力量。在老五进入屋子去照顾富翁女儿的前一天,他们各自都做了准备。

贪财的赌徒老大不断地查探所有的屋子;奸诈的郎中老二熬着一锅肉汤;聪明的风水师老三抬头看着东边的房子;优秀的工匠老四不停地敲敲打打;诚实善良的老五一直看着那姑娘的画像。

准备工作做好后,老五进了屋子。奇怪的事再度发生了:老五进屋之后,五个兄弟居然集体消失了,似乎从来没有上过山。

富翁心灰意冷,却也只能在女儿的房门口徘徊。然而就在第七日清晨,屋子的门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老五吱呀一声推门出来,满身血迹和伤痕,怀里抱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沉沉地睡着,如同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不久,老五的四个兄弟也出现了,富翁依言,给老五和姑娘举办了婚礼。

老五娶了美丽的姑娘,只要富翁一死就可以获得全部财产。而此时,五兄弟的娘亲却久病去世了。五个兄弟悲痛万分,决定不再下山,就在山中定居。

然而,这个故事没有就此结束。

故事才刚刚开始。

姑娘几乎是不出屋子的,老五一直在屋内照顾她。山下的老百姓听闻了这件事,都说这姑娘不见阳光,莫非是僵尸、活死人?

谣言纷纷,可老五一心一意地照顾那个姑娘。五个兄弟也一直住在山上,他们清楚,只要富翁活着,财产就不是他们的。

没人知道富翁的钱是哪里来的。他似乎不做任何生意,却有大把的财产。老大偷偷跟踪富翁,他总是偷偷进山,又偷偷出来。山中地形崎岖,老大总是跟踪不成,无法知道富翁的秘密。

而老五一心牵挂着那个姑娘,无心顾及财产。赌徒老大和郎中老二却不甘心,他们二人在夜半三更时制订了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里将富翁骗至山头,合力把他推下悬崖。

富翁一死,五个兄弟也就此产生了裂痕。赌徒老大与郎中老二想要密谋取得财产,而风水师老三、工匠老四则支持老五。

钱财面前,亲情也变得淡薄。老大疯狂地寻找财产,其中又与老二发生争执。二人大打出手,老二不幸被老大失手打死。

老二死前正在炖一锅肉汤,却也被打翻了。

姑娘体弱,药物一直由老二负责煎熬。老二归去不久,没人再给姑娘治病,姑娘病情迅速恶化。她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去啃咬木头桩子,直到啃得满嘴是血。没过多久,病死去世。

姑娘死去后,老大想钱财想得疯狂,一心只想谋害老五。

余下的三个兄弟聚集起来商量了对策,在一个下着暴雪的夜晚将老大骗入山中,然后对他说,富翁的财产就埋在山林里,还画了一份地图。

老大独自在大雪纷飞之时进山找财宝。然而地势险要,山中多狼——老大独自进雪山,攀爬之际,手下一滑,落入河水之中溺死了。

富翁、姑娘、老二、老大,竟然都死在这样一座山上,死后灵魂不散去,成了孤魂野鬼,日日哭泣,宛若山间的风声。

此后山中总有这种风声,在山间回荡着。

老四感到了深深的愧疚——害死大哥,他是有责任的。他沉郁多日,找到了山间的一棵老槐树,拴上绳子上吊自杀了。

如今,村中只剩下老三和老五。二人悲痛异常,却没有轻生,只是在老四自杀之处建起一座庙宇。

这是一座山神庙。守护这座山,守护山里的人,洗清所有的罪责,送走所有的冤魂。

等到战事略微平息,老三在这里重新建起了村子,娶妻生子,在村中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老五没有再次娶妻,守着姑娘的新房,不停地做着纸鸢。每逢重阳、清明,就把纸鸢放到天上。数年之后,他就怀着思念之情病逝了,与那姑娘葬在一起。

村子越建越大。老三的后代一代代生活下来,靠狩猎为生。这故事也就此流传下来,口口相传,传至今日。此事因五个兄弟而起,以五作谐音,这个村子便家家姓“吴”,生存至今。

这就是吴村的来历。

水云讲完故事,放下了皮影。众人一片沉默。大雪将至,乌云袭来,窗外一片漆黑。屋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没有增添一丝暖意。

夏乾觉得冷,他抱臂而坐,沉默良久才开口:“这故事真……真有意思。”

他明显言不由衷。这故事没什么意思,但是奇怪的地方有点多。

曲泽眉头一皱:“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那个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听起来像是癔症,我以前在医书上看过,可是又不完全像。”

“癔症是什么?”水云瞪大眼睛问道。

“癔症……简单说就是疯了,”夏乾回答着,却满腹狐疑,“还是说不通。感觉那姑娘像是被鬼附身,谁进屋去,谁就得死。”

几人吓得哆嗦一下。吴白则摇摇头:“非也,非也。祖先传给我们这个故事,意在告诉后人不要贪财。”

夏乾闻言,倒是笑了一下:“细想想倒也是。我从小爱听奇闻异事,却从未见过它们真的发生。一个村子忽然死了这么多人,根本没有任何道理。”

夏乾正准备高谈阔论,却听见门吧嗒一声被猛地推开。凤九娘脸色不佳,甚是疲惫地走进来。

“那老婆子总算安顿好了,又吐了一地。”

曲泽则带着几分好意:“需不需要我替她号脉?”

“不用你装好人,”凤九娘冷冰冰地瞪她一眼,“老婆子没病,装的。”

她此话一出,曲泽竟无法接话了。见凤九娘心情不佳,水云便跟她说了,方才在讲故事。凤九娘听了冷笑一下:“这个传说?不过是告诉后世子孙那富翁的钱财还躺在深山里,没人动过。我们却在这里过苦日子!”

她嗓门很尖,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怨恨。这故事半真半假,但一般都是有事实作为根据的,凤九娘所言不无道理。

凤九娘似乎看出夏乾想些什么,拉下脸来:“我们找过,几代人不停地找,都没有结果。若是那个时代的铜钱,恐怕如今还用不了呢。”她脸色难看,话语间却也带着哀凉。

夏乾哑然失笑,凤九娘的想法实在滑稽,若是大笔财富,怎么可能是铜钱?

大家又沉默了。夏乾看了曲泽一眼,意在问询要不要就此出村。而就在此时,远处孟婆婆的歌声又传来了:

大雪覆盖东边村子

阎王来到这栋屋子

富翁突然摔断脖子

还是五兄弟的故事。夏乾也听出来了,正想说上几句,凤九娘一下站起,脸色铁青:“告诉她不要唱了,不要唱了!叫魂呢?想早早归西?”

凤九娘的言论着实过分,弄得夏乾不自在。他看了曲泽一眼,又看了看众人,站起来道:“多谢款待,我们就此离去。”

“住些日子,等雪停了再走吧。”黑黑站起来挽留,觉得夏乾付了这么多钱,却只是住了一日,吃了一餐,实在有些划不来。

夏乾赶紧摇头。他本来是喜欢掺和怪事的,但如今这个村子实在太过古怪,位置奇怪而且没什么人。自己又带着曲泽,实在是不想久留。他言不由衷地道了谢,带着曲泽就出了房门。

昨日的薄雪已经化了,地面干干净净的,天气也已经放晴。夏乾回房收拾行李,和曲泽二人闷声走到了吊桥边上——

桥断了。

眼前的悬崖深不可测,残破的吊桥挂在峭壁上,绳子在秋风中微微舞动。

二人愣住了。曲泽一把拉住夏乾:“小心,别过去。”

夏乾轻轻推开她,小心地向前挪动观察着。吊桥是从村子这一侧断掉的,长长的绳子耷拉下去,零星挂着破旧的木板,像个垂下头去的、头发长长的女人。顺着这断桥向下看去,在这断桥的正下方竟躺着一位老人。

老人整个脸部朝下,手脚张开,脑部渗出了殷红的血,像是摔在崖底的碎石堆上,身上骨骼似乎尽数折断了。

夏乾向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小泽,不要过来。你快去叫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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