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发来信息催我吃早饭,问出门吗、上车了吗。我在路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叫到出租车。挨近火车站,远处可以看到一个砖色的烟囱,傲然矗立。然后站在站前广场抽了一支烟,我就进候车厅了。
检票口排着两条可以辨出大致轮廓的长队。间隔开来的座椅上,黑压压坐满了乘客。我找一个空位坐着,带上耳机,单曲循环The Turles的《哎呀》,阻塞候车厅里的嘈杂声。
有一阵子,我就在手机上随便阅读《月亮与六便士》。想起昨天的未接电话,我打开未读短信,在拦截信息中再次看到那个陌生号码,短信四个字:我在烟台。
谁在烟台?
我马上忐忑起来。亟亟拨通号码,一听,果真是苏。
“你那工作不做了吗?去烟台干嘛?”
“我迷路了!”苏惊慌地说。
“什么叫你迷路了?”我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你在哪?你去干什么的?”
我从不知道她有什么亲戚朋友在烟台。逢年过节,从不进站乘车,返乡回城只是给司机打个电话。
自觉声音刺耳,我挎起包走向座椅一端的空地上。
“我心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你去烟台干什么的?”
“我在网上认识个人!”
“见网友去啦?”
苏不说话,我肺都快气炸了。“人家骗你了吗?”
“没敢见。”
“那现在在哪呢?”
“在宾馆里。”
正当念她诸般好的时候,她就给你来这事。咬牙切齿,恨得我真不想再管她了,于是劈头盖脸一通骂。
为什么呢倒之说?月底给打了一千块钱。客气说不要,你什么都没有、自己留着吧!这怎么就能跑烟台去了呢?难不成才十七八岁?家呢?孩子呢?
苏发来定位,我看宾馆旁边就是万达广场,那离火车站就很近了。我从12306上查了当日烟台到苏州的火车票,两点有车,晚上十点到苏州。我给买了票,提醒她一点前必须到火车站。发一个定位,教了她十来分钟。到了火车站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取票,鼻子底下就是路,问吧!
什么话我也懒得说了。自顾不暇。
上车以后,躺下一闭眼我就想到和韩共处这四天来的时光。唯一令我愧疚的是,这期间我隐瞒了我和苏之间还有联系的事实。就此,我给韩编辑了一条信息,只是发送之后,却又后悔马上撤销了。
“你刚发什么?”韩几乎在我撤销这条信息的瞬间反问我道。
我说:“算了,不说也罢。”
“我要看!”韩说。
火车轰轰隆隆向前穿梭,黄土高原在车窗外连绵不绝的伸展。
韩要看,我忐忑不安的就给她复述了这条信息内容。我给她说,她说过不要对她撒谎,有些事不能跟她坦诚相见,我于心有愧,所以才给她发了这条信息。但是,不加掩饰我又担心她理解不了。我跟苏没有结果,但我和她还有以后,此行我坚信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加以隐瞒,我担心后面会节外生枝。我说,昨天那两个未接电话是苏打的,这段时间基本没联系,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到烟台去。
我的意思是想给她说,如果先前我还在坚持某些东西,现在我不想再坚持了。她不愿意走出来、重新开始,我也无能为力。
“现在你这么说,后面你肯定还会再跟她再联系!”
“我跟她还能有什么呢?”
“那在于你!”韩说:“行了,我要上班了!”
我爬起来到车厢一头抽了根烟,非节假日,车上并不拥堵。想想刚离开兰州便跟韩说这样一番话,我感到很对不起她,我想她不可能理解不了。想这几天的厮守,我还是感到很开心。只是和苏的问题,无论做出什么决定,我都难以摆脱内心那份罪恶感。她如果能够重振旗鼓,好好生活,大约我也不会想入非非的。
下午三点钟,列车驰入天水市,前方就到汤哥的老家了。播音员介绍: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列车前方即将到站天水市。
从插播的介绍上得知:美丽的天水市,四季分明,气候宜人,横跨长江、黄河两大流域,素有西北“小江南”的美称。天水市自古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源地,拥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最后说,勤劳朴实的天水人,竭诚欢迎您的到来。
晚十点,苏下车后打来电话要和我见一面。太晚让她去住宾馆,也舍不得钱;我说过每个月底会给她打一点的。她说她知道我还在苏州,正说着又开始哭。我说我不在苏州,她不相信。我只能说月底回家相亲去了,让她好好上班,要见面也得等她平静下来。
苏哭说她知道我在骗她,难道见一面也不行吗?我走到车厢一头,让她听听火车声,好哄歹哄她也消停不下来,烦得我连想死的心都有。
所有号码拉黑,想干嘛干嘛去,管不了。
有时,甚至我都觉得骗子都是善良的,歹徒也是仁义的,妓女也磊落,真想干脆就承认我们之间除了性什么都没有拉倒。我既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又害怕她激烈起来胡作非为。仅有的那一丝善念,也变成了“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事实。姊妹七个,下面一个弟。可是,母亲已经不在,父亲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兄弟姐妹们一家一道,她自己不想着做出改变,谁有工夫来过问她的事?
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发现苏在自己QQ空间上传了两张围着浴巾的照片,另配一行肆言砺辱的文字。怀有一丝希望时,她便俯首帖耳;受到冷落后,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都难解她心头之恨。她是她非她,我亦我非我。有我无我,无我有我,易屈就而趋之难!
回到住处,休息一天后,我决定集中精力投到工作学习上。住处冷冰冰的,一桌一椅那样清晰,我很想念韩迎面而来的亲吻,很想念她不动声色的平静。窗外的夜色又回来了,窗外的树,对面楼房的灯光,还有军用机场的飞机在夜空盘桓时振聋发聩的轰鸣声。
我将这些细微的感受都告诉韩,韩的反应并不强烈。她很生气。我以为她能够理解,实际上她很生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我也有!”
韩不由分说的厉声道。那是周一中午吃过午饭我给她打的电话。
“我只是想让她平静下来,好好生活!”我说。
“你觉得什么事情都会像你想的那样吗?”韩厉声反问道。
“不一样。可是,我哪知道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不知道,难道我就应该知道?”韩厉声说。
针锋相对,我没想到她的态度会那么激烈。
“对不起!”我说。
“那你听清楚我现在的态度。第一、你不知道怎么做我告诉你了那你为什么没有做?第二、你答应过我以后不再撒谎为什么还要隐瞒我?第三、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你不说,偏偏到离开以后才告诉我?”
“我做不到!”我无奈地说。
“那就做你自己吧!”韩咆哮道,整个人已经怒不可遏了。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她同事温文尔雅的声音:“亲爱的,和谁发这么大的火?”
言罢,韩挂了电话。我站在并排的四间办公室最东头一间,也是最大的一间。我走来走去,像被雷劈中一样,韩的几句话把我问的哑口无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去烟台,在她看来毕竟不是主要原因。
午饭,我和老板大多时候都在沙县小吃解决。有时吃自助餐。他不在办公室,我需要走十多分钟的路,才有吃饭的地方。公司门前的走廊尽头有个小食堂,门卫夫妇负责烧饭,平时一起用餐的有三个中年妇女、一个高挑的男人、两个清洁工,门卫夫妇最后用餐。老板跟对方交涉后,我便购买饭票和他们一起用餐了;每天到时到点吃饭,也方便许多。
起初有个衣着鲜明的烫发妇女会到这边来叫我吃饭,稍有逾时,便毫不客气的横加斥责。后来了解到这个烫发妇女是个会计,另一个是出纳,年长的一位则是这片由五幢大楼组成的厂区的老板。那个高挑的男人大约将近两米的样子,人称吴总,是协助老板打理这片厂区的经理。
我对这个以租赁为生的小团体初步了解以后,烫发妇女对我态度也好许多。小代小代叫着,平时转个文件格式也会来找我。
上班一个多月来,我最开心的事情,是上班开门,下班锁门。
晚上,我给韩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我知道,她是在跟我赌气。如果我们没发生关系,或者此时此刻还在兰州,大约她的态度就不会这么激烈了;而她了解相关的情况后,也不可能无法谅解。
这条信息写的很长。我跟她道了歉,我说这件事我确有侥幸心理,当然也害怕失去她,我光想着后面可能会节外生枝,也没考虑到她的感受。我以为我是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最终发现还是爱莫能助。苏跑到烟台是为了去见网友,说给她知道,我也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和苏确实闹到派出所了,我很烦,轻易我不会走那一步。如果当时有警察介入,我想也许也就没现在的麻烦了。给我建议的不止她一人,苏当时害怕了,畏畏缩缩,我没有办法视而不见。虽然当初不是我主动的,但在一起将近三个年头,苏闹自然有她闹的原因,而我无论怎样也难辞其咎。年龄大了,我们就像蚀了锈的铁锹,三下两下不得见光。部门老大当时给我的建议,按市场价算,既然人肉交易,就不要讲人情。业务经理给我的意见,要我跟苏要青春损失费,当事人解决不了,那就家人出面解决。他们都愿为我出头,可我很怕事情闹大;苏出门连坐车都抓瞎,上班下班——干点体力活,她就是那种缺少主观能动性的很传统的一个普通女人。我能为苏做的事情有限,但是苏到处打电话,失去了什么,意味着什么,我清楚得很,我觉得我也对得起她了。只是想让她平静下来,好好生活而已。
我跟韩说,跟她呆在一起的几天我很开心,一想到以后和她一起生活也很开心。希望她能够谅解。
“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韩随后说道。
“你不肯原谅我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下来一个月,韩结结实实给我上了一课:
男人,要言出必行。
虽然发了那样一条信息,韩也表示了感到茫然失措,但是厮守的时光历历如在在眼前,我还是能安下心来学习的。第一个星期,每天中午我给她讲一个笑话,晚上发一条信息,然后打一个电话。韩接到电话问:“有事吗?”我说:“想你!”她说:“没事,我挂了!”从来不会拒接电话,但她接了电话什么也不想给我说。信息决然是不回的,有时关心她,比说苏的好,韩会很生气:
“她好,你找她去!”
我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醋意。我很想发视频,却又不敢正视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公司还是没有业务进来,近期倒是出了一个打码设备的方案。正规的企业,结构、SMT、电气和ICT都有相应的工程师。ICT短时间内我是没指望的,SMT没意思,能搞定PLC我就能够独力做半自动化设备甚至接触流水线,那样我的职业生涯就不会局限于一个企业,薪资待遇也不会低于七千块钱。一个月一万五,这样我和韩就有能力在芜湖以及南京周边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往下两个星期,每晚我给韩写一条三五百字的便笺,一个星期打一个电话。
我很想她,打了电话她又什么都不说,她不说什么,我也不敢霸王硬上弓。
第三个周五打电话时,韩一直剧烈咳嗽,连声不断。我亟亟问:“怎么突然咳嗽了,去打点滴拿药吃了吗?”韩说:“拿了!”我问:“多久了?”韩说:“有几天了!咳难受,挂了!”我心急如焚,恨自己粗疏。我让她下班去买一瓶枇杷露,隔天,便止了咳。我还是决定每天一个电话,韩不厌烦,但也并不跟我说什么。周末未休息,公司要搬迁,韩说是一直在收拾东西。
冲突学了大半个月下来,有收获也感到很痛苦,身体也在蠢蠢欲动。
我很想念韩迎面而来的亲吻,很想念她不动声色的平静,甚至梦里我能清晰记得舌尖滑过她身体的触觉。韩为什么不搭理我,我已经找到清晰的思路了,头脑也开始混乱,我们有太多的话没有说,是我太操之过急了,可是哭求也换不来她的回心转意。那之后,听到手机上韩曾听过的歌曲——《爱要撑下去》,有五天晚上我都以泪洗面。我失败太久了,那种想要去了结的念头,超越了苏的存在,超越韩的存在,也完败我的喜怒哀乐。
我在网上搜索怎么哄女朋友开心,我找到深圳保爱人士——保爱首席分析师、国家三级婚姻家庭分析师张老师,这时,第三者插足、负心汉、脚踏两只船等词汇开始充斥耳鼓。
韩听后说:“你要是真心的,你就知道该怎么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