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日阴云迷空,湿气漫过地表,粘连着皮肤一面在人们的眼皮底下充斥。往后一天,房间突然变得干爽,空调除湿几个钟头不见验效的地板,果真像天气预报一样预示着滂沱大雨在久久酝酿。
这时,马路上车辆缓行,路人行色匆匆,心头无不横掠一丝闪过雨脚如麻的快慰。已经是雨中凉爽的秋分节气了,空气中扬起的泥土气息渐以消散,万物的色泽则在雨里越发沉郁。
第二日便是个大晴天!
2016年9月的第三个周末下午,苏州河边的小房里,我倚在床头第二次翻阅祥子从常州带来《斜阳》。韩发来QQ信息说:“代同志,最近可好?”
记忆里,一本正经称我“同志”的只有韩一人。大学同学祥子偶尔说些与彼此休戚相关的事,又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也称我“同志”。自高中时起使用的QQ被盗,很多相识的朋友从此失去了联络。大学没结识的女性,倒有两个关系较好的网友,可异性朋友中称得上故人也只有韩了。
“还好!”我点着手机屏:“你呢,还在珠海吗?”
她辗转到珠海,那生活应该极具夫唱妇随意味了吧。
“回来一年多了,在老家呢!”韩说:“你腿好了吗?现在没什么影响吧?”
“刚开始每天跑步,好了!”我说。
“那就好!”
西宁一别,已经整整过去三年了。
“和许哥,你们结婚了吗?”我问。
“分了!你呢?”韩答说。
“分了?怎么了?”
挨近房门的地板映照着天光,红中泛出白晕。
那时从丹麻镇回西宁,我转坐两班公交专为去找许哥做临别前小聚,韩打来电话时,我在拉萨那片夜空下已经不禁回味近两个月的西宁生活与更遥远的记忆穿插成串了。
我点着手机屏回道:“整天跟金属油墨打交道,还八字没一撇!”
汤哥坐在电脑前看淘宝开店的教学视频,转过头问我:“和什么人在聊天,按个不停?”
届时,汤哥从广东千里迢迢回苏州已近一个星期了;与祥子,二人是大学期间我走得最近的朋友,另外还有四个老乡。汤哥老家在甘肃省天水市,祥子是河南周口的。
我放下手机,伸个懒腰,能听到后窗外的小河边有人低声说话。我把《斜阳》和汤哥从广东带来的上下册《经济学原理》推到身畔更远处。
租的这房子不大宽敞,床一侧便紧挨条桌。我下床穿鞋,走到桌前倒一杯开水。我工作一周休息一天,八小时,平时忙起来也加班。有时实在忙不完我就留在星期天再往公司晃。
这样百无聊赖的一个下午,汤哥跟我也合计了国庆节让祥子过来小聚。
“你老家那边的一个朋友!”我盯着开水划出弧线,热腾腾涌入杯中。
“不记得你还有其他朋友是天水的?”
“兰州的。”
透过河畔小窗反扑夏日余热的阳光,这时刚好落在脚下。
“什么时候的事?”我坐到床边追问韩。
“一年多了。”
“怎么了?”
“没法说他。你们一直没联系?”
“和仓仁联系,进传销里面差点没出来!”
“代同志,为什么倒霉的事总被你遇上?”
那是2015年五一期间,苏当时虽然百般劝阻,我还是应邀去了江西红谷滩。
“其实也有联系,还是之前那次嘛!你也在,还说让我有空到珠海找你们玩来着?”
“嗯!还记得呀?”
“能想起我们当时聊过什么吗?”
“聊过什么?”
“让你好好珍惜,也说分手,态度坚决的人肯定是你。”
“是我一直在将就!”
“舍你其谁!”
“你真不够意思,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第二次上去,到单麻镇玩了两天,在互助县城呆了一天,回到西宁我便去找许哥了。喝过酒,玩两把桌球,我是第二天夜里到拉萨的!”
“当时给你打过电话吗,我怎么不记得呀?”
“包括你当时要考研,在我来看都有躲避的意味。”
信息是输入状态,我顺手翻看韩的个人信息。
韩比我大一岁半,QQ头像是一本书。里面的几张照片还是很早以前上传的,往天想起她便进空间看过一次。带一群孩子,青山绿水的背景,也有纯景色,不过没几张能看到她本人。有一张在海边拍得照片,韩与同框的女性手臂互挽着一边提着裙角。其它就没什么了。韩大学专业是学前教育,我学的机械制造,一想到彼此的生活相差甚远也就无心看下去了。
“大学毕业”以后,我背着背包独自到西部游荡了一段时间,韩便是我那个时候认识的。当时她大学四年级临近尾声。
随后,韩发来信息说道:“他以前就玩游戏。毕业后我跟他到珠海,有父母在身边,可他反倒变本加厉了!你知道,他爸妈对他基本是不闻不问的状态。反正说什么他都不听。他拿我的和我同事的身份证去办理贷款,就是路边打小广告的那种。我都快被气疯了,回家一趟,回来到处为他还钱。”
我跌入另一个世界。
“那时他刚发工资,加上我给的,大概有一万二千多块钱!结果,有了钱就莫名其妙地玩失踪,一连几天都看不到人。发信息不回,打电话明明通了他也不接。我心想,这人到底跑哪去了呢?有天下班,我跟同事说:‘走,去网吧看看!’那网吧离我们住的地方其实就很近你知道吗?一进去,真就看到他坐在那里。当时把我气得,你想象不到那种程度。我转身就走了!”
“确实过分了!”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我九零的,韩早一年,许哥更大。
“他一直是这种状态吗?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才这样的?”
“才怪!弄不懂他!”
汤哥从广东来,千里迢迢带回一个哆啦A梦毛绒玩具,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加菲猫。我换一个姿势坐着,把哆啦A梦垫在腿弯下。
“不过后面偶尔会想吗?那感觉一定不舒服吧。”
“死心了,没什么纠葛!没他反倒从没这么轻松过,这么自由过!真不知道这些年自己是怎么忍过来的!”
“感同身受!”我设身处地想了后说道。
门外钢条上,晒洗的衣服被屋宇已投上了影子。钢条一端盘在这面墙上,另一端盘在对面楼房的方形柱子上。这儿每户人家门前都有这样一根钢条,阳光明媚的天气,各色洗晒的衣服、床单、被子,一道一道,一层一层,因而这片地方弥漫着浓浓的坊间生活气息。
这是相城区东桥镇上的一个村子。
这间房子隔壁只有一家租户,门前摆着两株盆栽,其中一盆是文竹。以前我也买过一盆,后来抽烟被熏死了。隔壁房子要比这边大,卧室、客厅是隔开的。隔壁大姐不外出工作,两个孩子在对面东桥中学读书,分身乏术。平日她就贴着墙根鼓捣缝纫机,像把碎布缝成块,当抹布出售。家中有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时我抬头看了看淡蓝的天,太阳已经狠狠偏西了。
租房后面紧挨一条河,河边多个垂钓的人在说话。
“如释重负是吗?”我把衣服挂到柜子里,然后点上一根烟。
韩嚷“人呢”、“人跑哪去了”。
“刚拾衣服去了!一直阴雨,晴天了心情不坏啊!这会儿说这话是不是不合时宜?”
“没有啊!我也是洗好衣服,没事便骚扰一下!”
“那以后可以经常骚扰我吗?”
韩抿嘴笑,前面郑重其事地说:“说重获新生是有点夸张了,但事实是,每一天都感觉是一个新的开始。像以前,总有操心不完的事,那生活你看不到头。”
“但为什么还能坚持那么久?六七年嘞?”
“嗯。对待一些人,心慈手软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决定了,就不要给他一点希望。”韩掷地有声的说道。
不由分说嘛,可是韩为什么要这般坚定呢?我怦然心动,心想,莫非跟我心有灵犀?没有许哥,我也认为韩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个新的开始。同样我也坚信,无论结婚还是分手,她俩最终大概都会想到我。然而就是这天后的某个时候,不是第二天就是第三天,许哥突然发来信息:“最近怎么样?还记得我吧?”
“你是?”这时我也坐在同一个位置。壁橱置放在门内侧,冲对床尾,中间位置刚好放得下一把椅子。椅背上方是窗户,再朝里贴着墙角的便是餐桌。壁橱上方,用白色绒布贴下四个间隔开来的四四方方区域,一块放手机,一块放钥匙,一块放钱包,另一块区域放着一个小巧的记事本。我曾一再尝试了用很多方法让生活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看来你把我忘了!”对方道。
“没备注。”
“你以前经常跟我在一起喝酒!”
“李某某?”
“看来你还是把我忘了!”间隔两秒后,他发来一个字,“许!”
啊,七彩互助,八大作坊,神仙不落地······
随后许哥说:“想起来了没?”
间隔几分钟,我淡淡“嗯”了一声。不然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想说,结果徐哥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是,我深信这世上心有灵犀之说。分手一年有余,身在两地,韩与许哥在一个星期内一前一后发来信息,也许真正心有灵犀的是他们吧。后来我这样想过。
“那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同事都是女性。”
“做什么工作?”
“幼师培训。”
“既然这样,那嫁给我吧!”
“代同志,这种事不能开玩笑的,好吗?”韩慌忙回道。
“是培训幼师的吗,可不可以细说一下?不了解。”
“你好讨厌呐!”
记忆中的她落落大方,如果让我当面去表白,那时又该手足无措了。
“你以前那女友呢?”韩岔开话题说道。
“六年前不就分了吗!”我说。
“那个藏族女孩!”
“谁?”
“还在迷恋公狗腰吧?到处撩妹!”
“你说卓措?”
“记起人家名字啦!”
“我和她算不上男女朋友。”
“韩慧玲,应该记得我叫什么吧?”
“没齿难忘!”
“你这个人!”
“怎么了。”
“你何不将刚才话题说完呢?”
“我和卓措谈不上是男女朋友。”
“是这样吗?”
虽然随后敲了百字向韩澄清这件事,但这毕竟都是三年前的事呀!韩怏怏地说:“我就随便问问,以后不要这样。”然后对我开门见山的话既不表态,也没置可否,想到周总结还未写,韩向我要了手机号便自行去忙了。
韩每周还要写周总结的!除去五月份用了半个月时间给二姐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信,我已经几个月不曾敲字了。这时,房东家整日坐在门前藤椅上颐养天年的老太太蹒跚地踱进河边的小房来。
老太太一头银发,说话时脑袋微摆,手也失控般的频频发抖。有一段时间,“盼盼”趁隙溜出去,被她堵在巷口打个半死。“盼盼”是公司工程部老大李工去年寄养在我这的一条白色尾梢的棕毛小狗,平时无事,苏很喜欢逗它玩。后来拜托汤哥驱车来东桥遗弃之后,老太太的恶毒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较之以往,只是不愿搭腔。
汤哥站起来招呼老太太,夜色四笼,窗外草层中的夜虫已经亟不可待放开歌喉了。
汤哥央我去超市,我多买了一瓶鸡尾酒一只烤鸭,趁汤哥在,想叫老张一起来吃晚饭。鸡尾酒是给老张备着的,他酒量小,住在东桥人才公寓也一个人。到宿舍拾掇齐备才给老张去电话,正巧苏的电话打进来。那一直响,你又不能不接。我有点不高兴。
苏用轻快带笑的语气慢条斯理说:“呵,又和谁打电话呢?”
轮上夜班,每天都要通两次电话。我走到后窗前。“谁跟人打电话呢?整天就是这事,不能说点别的吗。打电话干嘛?”试图平心静气说话,可一开口,连我自己听着都惴惴不安。
“给你打电话,你不耐烦是不是?你是不是不耐烦?”苏厉声厉气,吓我一跳。若再僵持,不管手头在做什么,她能立马跑来跟我大闹一场。我忍气吞声:“老张请吃了那么多顿饭,一直说回请,这没钱都拖大半年了,你难道不知道?汤哥做饭,心想让他过来坐坐。这不,电话还没通,你就打进来了!”
河对面的名莲别墅区有光线攒射进来,斜对方向的一间玻璃库房里多个男人在健身。对她好,她俯首帖耳;不好,便要闹。
“去上班了吗?”我问。
“刚到厂里!”苏情绪陡转。“你身上还有钱吗?明天我给你送一点过去!”
“不要。”我缓声说:“——工资别放在身上,去存起来!”
“嗯!知道了!那我挂了!”
每每叮嘱什么,她都娇滴滴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我所说的每个字,感觉都能在磅秤上称出分量,她也听不出来。可是电话刚挂不到两秒钟,又再次响起。“哎,我问一下,你那个汤哥都来一个星期了还没去找工作吗?”
其实她一上来就想问这个问题,我凶她,她慌不择言不敢说,可是不说又不是她的个性。
“每天也出去,还在找!谨慎一点总不算坏!”
“哦!”
听声音有点失落。“干嘛?”我问。
“没有,我就问一下!”苏郎朗干笑两声,那声音满含娇气和委屈。
“下个星期吧,等你倒班,我们出去。”
下个周六就到国庆节了!
“我不要出去,让他出去!”苏不由得嗲起来。我“哎呀”一声:“到时再说吧,好吧。”
“动不动就烦!动不动就烦!谁招你惹你了?”
苏说完便挂了电话。末后给老张的电话也没打通,我愣在窗前抽了两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