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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棋语·断

陶松提着一只铝水壶推门进屋,几乎没与梁如照个面,一径进了小厨房。放了一壶水,搁在炉上,看着火把水烧开了。

陶松独自儿大声地说了一声:“好了。”

陶松转过头,看看厨房门口,那里空空的。他本想梁如听到他的这句话,会过来倚着门框看看的。

陶松提起铝水壶,给热水瓶灌水。

这只水壶用了多少年了?陶松记得还是结婚那一年买的,壶底已经沙化了,烧水的时候,壶底渗出的水,在火苗上发着滋滋的声音。

陶松花半天时间看修锅匠修锅,随后,自己动手剪了壶底,将一块新铝皮补了上去。

陶松学这一套修补本事很快,早年看人家修碗匠修碗,也就花了半天的工夫学会了,不过家里很少打碎碗,学了的本事很少用得到。

虽说他有修补的本事,不过他是堂堂的钢铁厂工人,当然不会去做走街串巷的自由职业者。

在城市年轻人都往农村和边疆去的年代,他是国营大工厂的工人,又有修补的生活技能,在城市的男人中,也算得上吃香了。

梁如那时候就说他的手巧,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嫁给他的原因。

陶松在厨房里忙了一会儿。厨房里角上放着一小堆青菜,他拣好洗净了。把窗子外晾着的一条鱼,拿进来,切成了块。从下面柜里取出一块姜来,洗了切成了片,将一个个菜放在了碗盘里。

他一边做着,口中哼着一首当时流行的歌,那是电影里的插曲。他哼得很轻很轻,这是他做家务时的习惯。

一切都弄定当,他退后一步想一想,没什么可做的了,于是便把围裙解下来。他喜欢做事一板一眼的,做得归正。厨房的地上,菜皮屑都扫净了。原来还是乱乱的厨房,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他要走了,有人约着他下棋。陶松业余的爱好,就是下一盘棋。他棋下得一般,但好这个。

要不他会把菜烧出来,吃完了再走的。

厨房隔一个小堂屋,那边是房间。陶松走过去,手里提着那只空水壶。

梁如就在房间里坐着,半倚着藤椅,藤椅背有点破了,上面有几处陶松缠上了同样黄橙色的塑料绳。

梁如的身边放着一本书。

她喜欢看外国小说。陶松有时也翻翻书,他喜欢看的是古代书,主要是古代说道理的书。

陶松半举着手中的水壶说:“你看,修好了,一点不漏水。”水壶旧的上半身与下面崭新的底,形成着反差。被炉火烧了一次,壶底显着几条黑烟色。

梁如的眼光在水壶上略微地停了一停。

陶松说:“买一个水壶要几块钱,找一块铝皮,用不了几角钱。”

陶松又晃晃手里的水壶,把它放在一边。他朝梁如走近,半个屁股坐在旧写字台角上,拿起桌上的书看一下书名,又把它放了下来。

梁如一动没有动。这是陶松习惯了的气氛。他注意地看了梁如一下,这才发现梁如脸色有点苍白。

“这两天是不是腰里不惬意?”

梁如头动了一动,弄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这也是陶松看惯的动作。

“你不要管了。”她说着侧过身子去。

陶松转身想走了,又回转身来说:“明天,我约了龙龙下一盘棋,龙龙从黑龙江回来了,好几年没见了,就想着和我下一盘棋,我就把他约到家里……这里来了。”

说着的时候,他注意地看着梁如的神情,她的眼垂了下去。

陶松赶快地说:“你知道我那点地方,实在没办法把人约到那里去啊。”

梁如以前也曾听说过龙龙的名字,知道是陶松开始学棋时的棋友。曾经有一度时间,她也想学棋,只是初学之始,她的棋被陶松一块一块地吃掉,她就不再下棋了。

梁如过了一会才说:“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别把人约到这儿来了。”

陶松答应了一声便出门去。

第二天,陶松来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里面没见梁如,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最近她常常会出门。陶松来得早一点,等着棋友龙龙来。

陶松去厨房烧了开水,找出茶杯,又找出了一盒放在柜上层的茶叶,茶有点陈了,散着一点旧茶味。他把开水瓶、茶杯与茶叶都拿进了隔壁的小房间。这是原来的书房,兼堆杂货。整个房子面积虽小,但在那个时代的城市里,还是算得大了。一般的人家都只有十来个平方,挤住一家三代人的。

他在橱顶上找到了围棋,棋盒上面已蒙了灰。他把棋盘在桌上铺开来。他喜欢下棋,因为这是个高雅的爱好,梁如也一直由着他。

陶松想着,梁如会到哪儿去了?她是不想与他一起在家里吗?

陶松想到人家告诉他的事:她找了一个男朋友了,见到她与那个男人一起逛马路。陶松一直不相信,也没问梁如。梁如不可能,她从来没有与他逛过马路呢。

陶松还是想着了她昨天最后的一句话,她明显是不让他再把这里当家了。那么她真的有可能要与别人一起生活了?他心里翻腾起来,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陶松原与梁如是一对夫妻,结婚已有几年。最早是人家介绍认识的,两个人见面时,陶松没话找话,谈的是书。运动开始的时候,抄家抄出来的书堆在仓库里,红卫兵准备要烧掉它们。当时住仓库隔壁的陶松,每天翻院墙过去搬一些书回来。他喜欢看古书,有着与下棋一样的感觉。谈了对象的梁如喜欢看外国文学,也就到陶松这儿来拿书看。这么一来一往,梁如就同意结婚了。婚后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和别人家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个当口,梁如的单位开批判会,让梁如领喊口号,她的嗓音很好。可她却把口号喊错了,把拥护副统帅××叫成了打倒副统帅××。这一下,她立刻从批判动力转变成了批判对象。开头两天还只是上班挨批,没几天就进了封闭式学习班,听说她的同事揭发她以前也曾说过对副统帅不敬的话。这样无意就成了故意。关在里面的几天中,天天写交代,天天被揭发,风声一天比一天紧,传说很快会开一场大的批判会,批斗以后就会把她逮捕进监狱,还听说小命不保。

陶松几次去看她都给挡在了外面。这时陶松的厂里找他谈话,让他划清界线,厂领导动员他出来揭发。陶松说她的话很少,在家里也是一样。可没人相信陶松说的,说夫妻之间无话不说的。陶松也被停了职,白天上班写检查,夜晚回家反省。那两天,陶松的神经也是绷紧着。

这一天他去给她送衣服,意料之外地与梁如见了一面。可能这是最后一面了,两边的领导为划清革命与反革命,做最后的工作。

一见面梁如就说:“我们离婚吧。”梁如被关在里面倒是长胖了,脸色却是越发地苍白。陶松说:“为什么呢?”梁如说:“你还要再结婚的,人家不会嫁给一个妻子是反革命的人的。”陶松还是说:“为什么呢?”梁如说:“我就是这样了,我也用不着背一个你的妻子的名义走。”

那一刻,她说得坚决,他也就答应了。他也不想在那个时候违背她的话。陶松想到这是梁如记着他是她的亲人,正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她怕连累他才会这么做的。陶松觉得这个离婚正是她留给他的一份实实在在沉沉甸甸的遗物。

他们就离了婚。

可后来总有人说,离婚完全是他为了划清界线。陶松根本不在意这种说法。

然而,就在那个当口,副统帅完蛋了。文件传达下来,虽然他与她都不在文件传达的范围内,但他们也都听到了风声。

文件不给他们传达的理由是:当时副统帅毕竟是统帅定的,难道你比统帅还要高明?你反副统帅只能说明你的内心是反革命。

不过说是这么说,过些天,梁如被放回家了,头上还顶着一个反革命的帽子。只是没有最终定性。慢慢地谁也不再说这个事,也没人来给她平反。他们也不敢去要求平反,谁都知道翻案是没有好下场的。捡了一条命已经是大幸事了。

既然他们离了婚,而他们的住房是梁如单位分的,当时陶松也就由厂里的同事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搬到了厂里的宿舍里,这样就算是正式离了婚。只是陶松依然常在原来的家里出进。后来,梁如放出来了,陶松还不断地出出进进,他们像夫妻又不算是夫妻地生活着。他们头上压着什么,也不想生事,不提离婚与结婚的事,心里实在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下棋的陶松知道有后续手段,但生活中的陶松觉得梁如总还是他的妻子,没想到其他的。就这么一天天过来了。

这时,陶松感觉到:梁如真的另有男朋友了。

夫妻是什么?这是陶松立刻想到的。以前陶松根本没有想过。在他的意识中,夫妻当然是人生最重要的关系,比父母子女还要亲密,这点从继承法上就可以认识到。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生活中大小事一起商量,耳鬓厮磨,气息相闻,且在一个被窝里肉体交叠,这关系确实是没有可比的。女人是自己的另一半,没结婚的人,整个心思都在寻找那另一半,也许有的人一生都在寻找着。

结婚前,陶松的弄堂里有个邻居,是还俗的僧人,叫黄眉。这个黄眉一开口就说人生是空。陶松曾笑问他:你结了婚还说什么空?有了一个女人陪你吃陪你住陪你生活陪你上床,你还说什么空?那个黄眉也笑着应说:空啊,空。

那时陶松就想找女人结婚,觉得怎么也找不到,心里总有空空感。待到他与梁如结婚了,他再没想到空。有一个家,有一个女人,人生实实在在的,他再没想过乱七八糟的问题。

现在陶松突然想到,他就要离开这里了。他是离了婚了。他在这里出进,只是延续了一种习惯。细想起来是梁如不忍心突然断了,她的口气与神情,只是承受着这种延续,也许只是把他当一个熟悉的朋友来对待。其实,她的口气与神情也在慢慢地变化。只是这种变化慢了一点,他没看出来。也许有一天,她真的再婚了,那么他再也无法出进这里了。他也就与她形同陌路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上次大难,他们是离了,但他并没有离的感觉。他总觉得他们还是夫妻,现在是真正地感觉到他们已经离了。就因为一纸离婚书,他们也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夫妻离了,那真正叫作空。因为父母子女是无法离的,由血缘关系永远纽接着。就是一个远亲表亲,没有任何的生活接触,但那关系也因血缘牵着连着。而夫妻不管以前多亲密,多恩爱,只要离了,就什么都没了。空啊!实在是空。人生最重要的一块,空得那么厉害。说密,密不可分;说空,便空空如也。难怪许多离过一次婚的男女,离第二次离第三次婚就简单多了,因为他们真切地感受过这种空,体悟过这种空,就不再太在意这种夫妻关系了。

那么,维系夫妻关系的除了那张婚书,还有什么?最深入的是夫妻生活,说到底,也就是性器接触吧。几年中,他与她的夫妻生活也是数得过来的,她的身体不好,从没有主动过。他是深入到她的身体里去过,又深入了多少?也就那么一段罢了。每次拔出来,他都会有一种空落感,从亲密中失落了。

现在想来,一旦拔出,感觉空空。前两年斗那些野鸳鸯,根本没见他们有什么亲密举动,也许碰上了就深入一次,算不了什么关系。还有过去的妓女,给许多的男人深入,又算得上什么实在?想透了,男女关系也就那么一回事。再进一步想,要是有一天男女把性关系都不看得那么重,只要快乐就深入那么一次,那就真正的是拔出来就拔出来了。

是啊,夫妻一旦离开,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实在是空啊!

也许别人家夫妻有所不同,只要有个孩子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就是离了,但两个人结合而生的孩子,有着两个人的血缘,那是一个实在的物体,都无法割舍的共同物。而没有孩子的夫妻关系根本只是空中楼阁。可是她的身体不好,他也一直没有想她有孩子。

棋友相见,还是手谈。陶松与龙龙在棋盘前对坐着,摆下了第一个子。龙龙一边摆棋,一边看着房间说话:“房子不错,在城市里有这样大的房子太不容易了。”他说着的是北方话,掺着本地口音。

“这是我老婆的房子。”

“老婆?什么意思?有区别吗?”

陶松没有应声,在棋盘上很快地下着子。

同龙龙一起来的北巷小王,也是陶松熟悉的棋友,在旁边说:“他们离婚了。”

龙龙没有再说话,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开头摆的几个子还是常见的定式,然而,陶松突然感到了一种杀气。

他与龙龙是好多年前的朋友,纯粹的棋友。早年,他们是下象棋的,后来改为下围棋。是陶松先转了围棋。那一年龙龙插队去了黑龙江,插队前,龙龙说他的象棋可以让陶松一个马。陶松则说,下了围棋,象棋就如同小儿科了。还是下围棋吧,他可以让龙龙两到三个子。

这次北巷小王约棋时,传过话来说:龙龙在黑龙江到处找人下棋,棋是下得很好了。

陶松说:“别吓我,我的棋力也涨得飞快呢。”

陶松感到的杀气是从他心中生出来的。没下完布局,他就在龙龙两条棋中间下了一子。

断。

棋从断处生。这是常说的棋语。一个子下去,对方棋成了两块,一块棋要活,需要有两个眼,两块都要成活,就要有四个眼,四个眼当然比两个眼难成。于是纷纭复杂的棋就此产生,盘面上就好看了。要拼要斗要生存,斗智斗力,考验人的棋力。

这一着毫不客气,明显是挑起棋盘上的争端。龙龙朝盘面看一会儿,抬起脸来,用上挑的眼光看看陶松。

陶松想笑一下。毕竟朋友多年未见,这一着有点过于狠了。但他就想这么下,觉得这一步下得就是好,他需要考验一下龙龙的棋力。

似乎是受陶松的影响,龙龙也动了杀气。原来还是排排子的局面就改变了。龙龙被断的两块棋就从两边包围过来,毕竟陶松断的一子,是个孤子,有点势单力薄。而陶松却坚决地不让龙龙的两块棋合起来,非要断在其间,不但断子跳出来,而且逮住龙龙的一块不给做眼,就是不让成活,一旦有分就断开,不住地断。龙龙也把陶松断的子不住地断开。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陶松越来越觉得杀气笼罩着自己,就是不让龙龙断出来的一块棋做活,不再去管棋盘上还有许多空处大场,只顾搏杀着。

原来想一边手谈,一边说说这几年朋友分开了的生活,现在脑子都集中到棋面上了。就是抬头互看一眼,也都带着了揣摩与猜测,心中是另一种盘算。旁边的棋友北巷小王,也被这种杀气感染,只顾盯着棋盘看。黑棋与白棋都纠缠在了一起,断中起断,围中有围。

终于,陶松把断下的一块紧着气,将龙龙的一条“长龙”提了。

还是他的棋力胜过以前的棋友一筹。不过陶松也明白,这种断后起杀,很难算清楚的。但胜了就是胜了,棋上就靠胜负来说话的。

龙龙把手中的子丢在桌上。北巷小王叹了一声:“这下的什么棋啊?”

龙龙说:“你的棋风这么硬……”

北巷小王说:“什么棋硬?杀棋,胡杀乱砍。”

陶松突然像喘了一口气,松下来。平时他并不擅杀棋,现在看来,他还是可以杀一杀的。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又有点觉得空落落的,似乎对多年未见的朋友不应该这样。可是,下棋就是下棋,棋上面是不讲朋友不朋友的。再说,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棋友,在棋盘上相斗成友的。

然而,胜负又有什么意思?“战罢两奁分黑白,一枰何处有亏成。”他看的古书上就是这么说的。

陶松越发觉得空落落的。

棋局结束,龙龙与北巷小王走了。陶松没有走,他在房间里待下来。梁如会到哪儿去?下了这么长时间的棋,她还没有回来。以前每次他来,她都是在家的,她没有什么朋友。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特别是那件事以后,她更加不与人交往了。他也喜欢她这种纯正女人的模样,孤高而独特。

终于,在夜交子时,梁如才开门进来。她的体表带着了一点外面的寒气。而陶松又明显感觉到她体内的温热,是那种女人特有的柔和的气息。她的脸显然是修饰过的。这个时代的女人都不化妆。可陶松还是感觉到了她的修饰,细看是她的发型有了点变化,是经过梳理的蓬松。她穿着一件素色的罩衣,愈发衬着她肤色的白皙。她原来是根本不在意打扮自己的。他发现她不是她,而又明显是她,是他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她。

“你到哪儿去了?”他问。

“到三姨妈那儿去了一次,她从南京来。”她的回答比往常多了一点。

陶松原以为自己带朋友来,会引动她的不快,是故意躲出去,表示不愿相见的态度。然而,她似乎一点没有不高兴,她的应答也让他有点过敏,他觉得自己心里面存着许多的感觉。有一种感觉在往上升。

她把外衣脱下来,就坐到了床上。

“不会吧。”他脱口说着。

“什么不会?”她好像还没有显出厌烦的样子。她半仰在被子上,他靠近的时候,嗅到了一点雪花膏的香气,她的整个身子都透显着一种女性的气息。陶松的身体里突然有一种想要她的欲望升起来,一时是那么地强烈。

他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去,并不顾她的身子的激烈扭动和反抗。他显得那么迫不及待,甚至于有点凶狠。

她穿着一条红内裤。这也是他以前从未见她穿过的,愈发激荡着他的欲望。欲望如火,燃烧着他的整个身心。他用着强,只想要进入她,把她融进自己的感觉中。他毕竟已有好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他的人生中只有她一个女人,也只想要她一个人。有了她以后,他再没想过别的女人,觉得别的女人都不在感觉中。

他从她身上下来后,她很快地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

“你可以去告我的。”他说。

她转过头来盯着他,眼中亮亮的,像是泪水又像是怒火。

“告你什么?”

“我不是强要了你,强弄了你了吗?告我强奸啊。”

梁如依然盯着他。过去他很少与她对着眼,有时候他真的怕她的眼光。这一刻他真的在想:她去告他,他被抓起来,这样他们扯平了。他也背一次罪名,在她面前,在许多人的眼光下,被抓起来。这样,她永远记着的就不光是那一次她错喊的口号,还有他的这一次。

“你走吧。”

她一时显得很慵懒。他特别喜欢看她的这种神情,一直深入到他的心中去,摇着他内心深处的地方。

他起来穿着裤子,一边回过头说:“你还对我……”

“别做你的梦了。”

“为什么?那为什么?”

不是她问他。而是他问着她,似乎一点也不明白。

“已经那么多次了,我还在乎这一次么?”

他对着她想了一会儿才说:“以前和现在不一样啊?”

她把身上的被子紧一紧。

“现在是离了婚啊,你不是一直在这么告诉着我吗?”他的声音难得地大了,像是要叫出来。

“有什么不一样?”

她还是这么说一句,又拉了拉被子,像是身子疲惫到了极点,困冷到了极点,无奈到了极点。

他发现自己的思想与她离得很远,他永远也弄不清她的想法。他以前一直在琢磨着她的想法。

“以前和现在是不同啊,那时我们是结了婚的……”

陶松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她的意思是他以前也是强弄她的。结婚几年,多少次性生活他能数得过来的,是的,每次她都是要他费很大的劲,一边求着她,一边弄着她,她最后才无奈地放松了身子。原先,他以为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就算她有一点不一样,那也是她的特别之处。他喜欢她的羞涩,羞涩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也许她是特别地羞涩。

然而,难道她每一次都有这种被强奸的感觉吗?难道她每一次都当作是自己被强奸吗?他根本没有一次是真正进入了的?他永远只是在外面,就算到了里面,也是强迫进入的?陶松有了一种悲哀,这一次,他想用强而融入内里,却一下子完全被脱到外面去了。对于她来说,他永远是一个外人。

“没有什么不一样。都一样。”

她似乎说现在的生活也一样。因为他还出现在这里,还为她做事,对此她只能无奈地多承受一次。

“那你为什么会和我结婚的?”

婚前虽然他盯着她,追着她。但答应结婚,与他一起领结婚证,与他一起出席结婚宴席,她并没有不乐意的,并不是他强拉她的。

是不是她想断,便一下子把所有一切都否定了?

“谁知道你会这样,谁知道你总会这样……”她似乎用尽力气才把话说完了。

陶松这才想到,新婚第一夜,他才第一次接触她的身体。他终于得到了她,她终于属于他,他终于可以碰她了。他是多么喜欢她啊。这一夜,他也是用尽了抚求,最后才用力脱下了她的内衣,才做成了那件事。以后似乎每次都是这样。他以为第一次弄疼了她,才让她产生了拒绝的惯性。他想到所有的男人都在追女人,也许因为女人都是不情愿的。他想到也许因为她身体不好吧。他想过很多很多原因,但他没有办法问,只是一直在心中想着。

“你一直没有真正愿意过?那你为什么与我结婚?为什么?”他突然声音抬得很高,几乎像要吼起来。

她的声音低下去:“谁知道结婚是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啊。只以为是一起过日子。你作为一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是好的……”

她的话里似乎带着了一点安慰,而她的身子翻过来,合在了床上。

陶松出了门才想到:他与她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说过这么多的话。和她在一起,他也没有太多的话,而她的话就更少了。他从来没有弄懂过她,她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她的感觉。

那么,现在她怎么又和别的男人好了?现在她是找到了她愿意给他那样的男人了?而与自己结婚,只是以为和他一起过日子的!

陶松去看了那个男人。只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咬文嚼字的,感觉上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这就是她愿意给的男人。陶松觉得一切都那么空落落的。

到春天的时候,她也还没有结婚。不过经过了那一次,他不好意思再去他原来的家了。他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出入那里,那里只是她的家,而不是他的家了。他们真正地隔裂开来了。

梁如没有结婚是因为她病了,她的肾病很严重的,住进了医院。他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像自己以前一样,做吃的送到医院里去。

他真切地想着她。她的身体在他的记忆感觉中,比当时眼见着她裸体的时候还要清晰。在婚姻中每次面对她裸体的时候,他的意识都由欲望支配着,而视觉是迷蒙的。

他去了医院,他向医生提出来,由他来给她捐一个肾。他说,他与她的血是一个型号的,他也不清楚捐肾与捐血到底有什么不同。

切他的肾与她换肾的手术,在同一个医院里同时进行。手术之前和手术之后他都没去看她。

切了一个肾的他,出院以后感觉自己哪里空了一块,发现自己肉体的欲望也淡了许多。

但在他的感觉中,是他的一个肾深深地进入了她,完全地进入了她,与她融合在一起。就是以后她有孩子的话,也靠这个肾滋养着。

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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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现今为数不多的古术修仙家族的天才少女。一朝穿越,她变成了天朝赫赫有名的岳家嫡女,是整个天朝众人皆知的不祥之人。眼看着一个两个不将她放在眼里,一心想要欺她,虐她的人。她抖抖手,踢踢腿。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愁也没怨的,门在那里,好走,不送。前身的仇,她还未报呢!既然一群渣渣都送上门来了,那也怨不得她了。正好教教这些人,怎么做人。在姐面前谈古武?姐教你们什么才是武。在姐面前玩儿不入流的道术,姐伸手一翻,送你去远游。傻子?废材?正好,将你们都整成傻子废材才行。某女玩儿得不亦乐乎,一旁有人递来一面小破旗子。“干嘛?”“夫人别累着了手,用这个。”“谁要你的小破旗子,起开。”
  • 婉若心在天边

    婉若心在天边

    女:虽然无法忘记你的容颜,虽然就要离开那个熟悉的地方和你,但我还想跟你说声再见,因为,我不想因为自己暗淡了你的光环。男: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是与你相处,习惯有你陪在我身边。说好的永远不放手,说好的永远相厮守,可是爱却被你放逐,但我依旧愿意,站在原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