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摄|小麦
人仰躺在船两翼的网兜里,脸朝向无限蔚蓝的天空,感觉到底如何,我形容不出,你可以用你所知的最美好的词语试试。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I am flying, I am flying like a bird 'cross the sky.
I am flying passing high cloud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crying, to be with you;who can say?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crying to be with you;who can say?
那些天,我的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这首歌的旋律。
是在菲律宾的长滩岛。好像一直在忙,很久没有这样真正地放下心里的许多事,出来旅行了。
地球上叫作“长滩岛”的地方其实有两个:一个是位于美国,叫“Long Beach Island”,而另一个则是菲律宾中部的一座岛屿,名为“Boracay”。长滩的整个岛屿形状如同一条长形的肉骨头。这座小岛如此不起眼,但因为拥有大片的珊瑚磨碎后与细沙形成的连绵的白沙滩而闻名遐迩。“世界最美丽的七大沙滩之一”这个名号不是虚名。
每到落日时分,我就在长滩岛那美丽无比的沙滩上漫步。因为舍不得时光太快流逝。我与家人一起,赤足踩在细软的白沙滩上,吹着温柔的海风,望着远处海天交接处的点点帆影,这样的时刻,美好得令人心醉。
让人生来一次Sailing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一起爬上一艘帆船,朝着夕阳出发。落日下的长滩岛、海面与天空,真的太美了。
长滩岛的帆船构造其实很简单,船身像螃蟹,船上安两张大帆。这种帆船用的是无动力风帆,没有任何发动机,在海面上行驶全靠风,经验丰富的船家可以依靠拉动帆布绳索来掌控前行方向与速度。
只要有风,船就可以前行。所谓风行,就是如此。Sailing board(帆船)一路鼓风前进,仿佛一只在海上翱翔的大鸟。
人仰躺在船两翼的网兜里,脸朝向无限蔚蓝的天空,感觉到底如何,我形容不出,你可以用你所知的最美好的词语试试。
在夕阳里坐帆船,比下午坐帆船更美妙。从太阳渐渐西斜,晚霞满天,到最后一抹残阳落入海底,只有一个小时时间。必须抓紧时间。
带着相机有落入海中的风险,但我决意把它带上,只是因为知道此刻太美。
果然,光线不负我,高远的天空里一层又一层的暖色如同油画布景铺陈开来,把海天晕染得灿烂无比。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快门。而此艘帆船的驾驶员,或者说御风者,只是安静地坐在船尾。很多时候,他跟我们一样,默不作声地望着远方,望着夕阳一点一点地变化。
我想,他每天都出海,每天都看这样的夕阳与帆船,然而他仍然与我们一样,默不作声,每一次都如此沉迷与享受,仿佛生怕错过什么。
大概,这也算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之一吧。
在我们这艘船上,此次出航的共有八人,其中二人是一对情侣。男子为美国人,六十多岁的样子;女子为菲律宾人,三十来岁吧。他们俩亲热地依偎在一起,脸朝着夕阳的方向,脸上沐浴着温暖的光。半个小时前我们相互微笑,打招呼,一起出发。此刻我注意到女子的脚趾涂着深蓝色的指甲油,与海天的背景色极是相衬。
这一幕实在美不可言。我征得他们的同意,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面对我的镜头,他们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更多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与船上那位御风者一样,在美好的事物前只是发呆。此刻语言是如此乏味。
就是从这时起,我的脑海中回荡起一支歌的旋律,从此好几天它一遍遍地吟唱——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这支歌,第一次听到时大约是在二十年前。此刻,它让我想起了很多美好的往事。
迎面而来的笑容
两个黑不溜秋的孩子坐在路边,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Hello!”
他们说:“Hello!”
Hello!
Hello!
Hello!Hello!
早上我们出门,要去岛上的卢霍山玩,走过Talipapa市场的时候,看到两个肤色黑黑的孩子仰着头,满脸都像大太阳,满脸都是笑容,不厌其烦地说着“Hello”。
我心里首先产生的居然是警惕。是不是要钱?
确定人家没有要钱的意思,我就觉得太奇怪了。你不跟人家要钱,你给人家那么好的笑容干吗?你吓了我一跳。
唉,大概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这种习惯真可怕。
有了这种习惯而不自知,更可怕。
在长滩岛,真的会时不时地有笑容迎面而来。笑容大概是世界最通用的语言。在这里,除了阳光那么明朗,当地人的笑容也是那么明媚。
路过一条小巷子,在中午的大太阳底下,见两个青年在打篮球。
边上坐了一群人围观。有的人身上还有文身。
“彼非善类,少近为妙。”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但是忍不住,我凑近了去看看。结果,人家转过头来,看见我凑近看,几个人先就咧开嘴给我笑容。
大中午的,他们坐在阴影底下给我笑容,我首先看到的,其实是一排排白牙齿。
我也还他们一个笑容,然后,竖一个大拇指给他们。打球的两个人就对抗得更起劲了,表演似的,投中一个好球。
我也和他们一起欢呼一下。
还有一次,大概是在贫民区。在政府和教会出钱修的房子里,住着一群从树上和山上移居下来的原住民。很多孩子光着身子到处跑,玩具是橡胶轮胎、瘪了的皮球之类。
老人、小孩、哺乳的妇女,不会说简单的英文单词。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给了我们笑容,哪怕是羞涩的笑容。
我想,在杭州,在上海,在北京,我们肯定找不到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容的意思其实是:呀,陌生人,你好。
要在杭州、上海、北京,我们也许会觉得给陌生人一个笑容是浪费。我们已经对陌生人无比戒备。我们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热情。如果有一个人无缘无故对你热情,你首先是起疑心的,觉得人家怀有什么目的。所以,我们早就学会了矜持,好像很文明的样子。我们不会没事对陌生人笑,生怕吓到人家。
好几年前我就听我的同事大米说过,她发现,好多人旅行一结束,一回去上班,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不会笑了。
当我走在长滩岛的白沙滩上,看到一波又一波如雪的浪头席卷而来,不同肤色的人在这里漫步,我们相互遇见,也会相互交换一个微笑。后来我想,我们出来旅行有什么意思?大概最大的意思就是浪费。浪费一些时间,浪费一些生命在无聊的事情上,在这样的浪费里找回一点什么,比如贝壳啊,小螃蟹啊,在海滩上扒拉几下,找回几丝天真,在草原上打几个滚,找回一点无聊,等等。
是的,还要找回笑容。
寂静的风景
长滩岛的餐饮种类很丰富。在我们居住的海滩二号码头附近,颇具格调的英国酒吧、法国餐馆等场所一到夜晚便喧闹起来。
这是长滩岛的两面:一面是喧闹的,另一面是静谧无比的。
擅长情歌的歌手梁静茹和老公赵元同就是在长滩岛举行的婚礼。我们去他们婚礼举办地那片白沙滩,发现那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地方,船只很少,游客也很少。但是那里真的纯美极了,仿佛一个无人之境。
听说罗大佑曾经躲在这里创作他的歌曲。
罗大佑是我喜欢的一个歌者。或许,在罗大佑的眼中,长滩岛也是一座离世的岛,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在这里可以看尽沧桑,也可以埋葬悲伤。
在长滩岛的时候,我还记起,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曾有一位朋友到长滩岛旅行,在一次潜水中发生意外,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蔚蓝的大海里。
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我曾在一部叫作《时光地下铁》的小说里提过。在那班地铁上,时光可以倒流,下一站回到五年前,再下一站回到十年前,所有不好的人生都可以重新来过。
当我走在白沙滩上,看见这片大海与蓝天时,我又想起了这个故事,也想起了一些平常不太会想起的事,比如生命、人生的意义。
这些事,都是一个人独处时才会想起的。平时我们埋头行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想一想日常琐碎之外的事情。
那些天,面对美丽的景色,我也拍了很多照片。
当重新翻看、检阅这些照片的时候,我发现最好的风景都是寂静的。人不多,或者人在风景里是小小的影子,大片大片的区域留给了天空、大海以及想象的空间。
我相信,在拍下这样的照片的时候,其实我的内心是另一种风景。
再次回想那些天,我们的帆船在海上航行,最后一点太阳渐渐隐入了云层,只有西边海面上空辽远的一线还铺展着夺目的绛红色。
我们的御风者说,用不了几分钟,这些红色也将消失在天边。
然后,我们没有再说话,大家就默默地、贪婪地看着那些美丽至极的颜色一点一点消失。
我们的内心一点也不悲伤。因为我们知道,明天长滩岛还会有一片无比美丽的天空。
帆船开始归航,我们倚在摇摇晃晃的船翼网兜里,如同张开翅膀乘着清凉的海风。归去也。
归航的路上,我想,所有的人生都是一次远航。而旅行,是人与自然的沟通、与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交流、与那些已然远去的人对话,更是与自己的内心对话。
如此,这一趟旅行,就镶嵌在了我们的生命中,真正成为我们人生的一部分。
谢谢,长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