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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湖的真相

老大脱卯处

《水浒传》作为一部名著《水浒传》作为一部名著,流传久远,版本自然很多。古本暂且不论,只就目前市面上最为流行的,有三个版本:七十一回本,百回本,百二十回本。七十一回本名叫《水浒传》,乃是金圣叹腰斩的结果。

百回本同样叫作《水浒传》,号称是经典版本,被人民文学出版社拿来出版,流传最广。百二十回本名叫《水浒全传》,名字就有一种自傲在里面,相比较百回本,多了讨伐田虎和王庆的段落。[1]

三个版本细细比较,感觉出百二十回本的《水浒全传》最富有文采。百回本文字虽然精练,但是在有些情节处理上感觉不太合乎逻辑。

特别是在写宋江杀惜这一段,有个“老大脱卯处”。它写晁盖劫了生辰纲,大闹石碣村,之后上梁山当寨主,挫败前来征缴的官兵,就想起要报恩,差刘唐给宋江送书送钱。宋江都收到招文袋内,之后遇阎婆、葬阎公、纳婆惜,再到夫妻不和、张三入室、勾搭成奸、满城知晓,没有半年的时间,如何演绎出这许多故事?[2]

然而,半年之内,宋江的招文袋从不整理,机密文件也不曾拿出来,终被阎婆惜发现后敲诈。百回本这一段写得不太可信。而百二十回本就好很多,它先写宋江纳妾、夫妻不和、婆惜出轨,然后再写月夜走刘唐,宋江收了书信并金子,当晚在阎婆惜家歇宿,被阎婆惜纠缠敲诈,怒而杀惜。毕竟只有一晚上时间,找不见独处的机会,因此尚来不及处理,这就可信多了。

江湖不是童话

《水浒传》不同于一般的武侠小说,它通篇没有无政府主义倾向。这个论点看似荒谬——一帮造反的人,动辄打家劫舍,公然围攻城池,怎么还说没有无政府主义倾向呢?且不说最后招安,只那般好汉,无论是史进、鲁达、晁盖、宋江、武松、李逵,只要是杀了人,哪怕杀的是十恶不赦的人,首先想到要吃官司,要想方设法逃避吃官司。

比如鲁达拳打镇关西,看见镇关西“面皮渐渐的变了”,就自己寻思:“俺只指望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回到下处,急急卷了些衣服盘缠,细软银两,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而且自离了渭州,东逃西奔,急急忙忙,行过了几处州府,“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最终无处藏身,只好去五台山文殊院当了和尚。[3]

比如杨志卖刀,在天汉桥下怒杀牛二,也对附近的住户声明说:“洒家杀死这个泼皮,怎肯连累你们!泼皮既已死了,你们都来同洒家去官府里出首。”坊隅众人慌忙拢来,随同杨志,“径投开封府出首”。杨志最终被刺配大名府。[4]

比如武松如此英雄,兄长被害,也是先走司法程序去告官。知县不予立案,才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杀人之后,也是先想着“去县里首告”,请众家邻居将家中一应物件变卖些钱来,“作随衙用度之资,听候使用”。[5]

即使是李逵,如此不讲法度的人,也因为在家乡打死了人,所以“逃走出来,虽遇赦宥,流落在此江州,不曾还乡”。[6]

这些例子,说明好汉们脑子里都有法制观念,知道“杀人者死、伤人抵罪”的律条。而不是如金庸、古龙小说里写的,大侠们只凭借自己的判断,随意杀害恶人,杀了也就杀了,丝毫不顾及官府追拿。而且,官府似乎形同虚设,居然还真就不去捉拿,仿佛政府就是真空,从来就不存在一般。江湖如童话一般,怎么可能!

功夫不是吹的

《水浒传》里面的英雄,都身材壮硕,力量过人,即所谓的“力大身沉”,然后练过几年拳脚,就能成为好汉。

整部书里,很少有对绝世武功之类的吹嘘。只有两处,一是在醉打蒋门神之际,提到“玉环步,鸳鸯脚”,说“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7]二是大破连环马之前,提到徐宁教使“钩镰枪正法”,说什么“四拨三钩通七路,共分九变合神机。二十四步那前后,一十六翻大转围”。[8]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一处提到什么“白鹤亮翅”“黑虎掏心”之类俗套的招数,更不会有什么“凌波微步”“如来神掌”之类异想天开的招数。

然而,这样平白叙述出来的英雄好汉,我们看了觉得更可信。如史进“却是个大虫”,在阵前横冲直撞无人阻挡;[9]如刘唐“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10]这种文字描述,显然有着响当当的魅力,挥之不去。

如果描写某位英雄偶然失足,掉进一个破山洞,得了一本秘籍,或者遇见一个破衣烂衫的隐士高人,又或者喝了什么动物的血、吃了什么植物的果实,就练成了一身奇功,出来就可以笑傲江湖,这样的桥段,看了徒增反感。老骥当初也尝试过写武侠小说,已经写了八万字,发现居然也写出了这种落俗套的故事,幡然醒悟,断然投笔,避免了一场枣梨灾。

吏道可换钱

及时雨呼保义宋江,他乃《水浒传》里第一号人物,研究《水浒传》,第一要研究宋江。

想当年我生长在农村,精神生活贫乏至极,看不到《格林童话》啥的,只好磕磕巴巴地读《水浒传》,看见宋江到处大把银子给人,就心里羡慕。不是羡慕宋江,而是羡慕宋江的朋友。

我们村里有个小朋友,他家是万元户,当时也算是富甲一方,我就天天在他面前拎块砖头装好汉,想让他认我为兄弟,平白无故给我三毛两毛买冰棍儿吃。可是,虽然我替他打过好几次架,他就是不给我钱。只在他自己吃冰棍儿的时候,偶尔让我咬一口。于是我就把宋江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希望他能感受到榜样的力量。可是他听完故事,明显表现出不相信的神气,反问道:“我就不信,宋江又不是大官,他怎么就有那么多钱?”真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要说柴进仗义疏财,因为人家祖上做过皇上,有钱;宋江不过郓城县押司,最多是个副处级干部,为什么也敢“仗义疏财”?家有庄园,似乎也发不了大财。

后来老骥经过认真调查,终于发现他不明收入的来源——宋江甫出场,书中就交代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11]

何谓“吏道”?迎茶送水,谄媚上司,包揽词讼,行贿受贿,刮地皮,揩油水,都应该算其中的内容。宋江用这些搜刮来的银两——提请诸位注意,不要一看见“搜刮”就以为是针对穷人。其实穷人刮尽了才值几个钱?纵观历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所谓“搜刮”者,无论是朱元璋要沈万三出钱营建南京城,还是希特勒一手制造的“水晶之夜”,主要都是针对地主富户,原因很简单,可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行文到此,我这个穷人心里不免有一种快感,几乎要赞美“搜刮”行为了。——宋江用这些银两结交江湖好汉,也就是结交那些个打打杀杀、有黑社会倾向、惹着他就跟你拼命让你无可奈何的主儿,以此换取名声,积累无形资本。

在结交这些朋友的过程中,宋江也不是光花不挣,有时候他向黑社会出卖政府绝密信息,也能换来许多钱财。晁盖、吴用纠合公孙胜、刘唐、阮氏三雄并白胜一起,在黄泥冈劫取了梁中书送给太师蔡京的生辰纲,事发之后,济州府缉捕观察何涛前往郓城县送绝密公文,要抓晁盖,不合当面遇见宋江,说起晁盖的名字,“宋江听罢,吃了一惊,肚里寻思道:‘晁盖是我心腹弟兄。他如今犯了迷天之罪,我不救他时,捕获将去,性命便休了。’”于是千方百计,找人安抚何涛,让他先不要去知县面前投递公文,“若知县坐衙时,便可去茶坊里安抚那公人道:‘押司便来。’叫他略待一待”,而自己却快马加鞭,到晁盖庄上通风报信,让他赶紧逃命。[12]

后来晁盖在梁山扎稳了脚跟,与吴用商量道:“俺们七人弟兄的性命,皆出于宋押司、朱都头(郓城县马兵都头朱仝,也曾私放过晁盖)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于是差刘唐带了黄金一百两,下山来郓城县找宋江表达谢意。[13]

按照宋明时代的换算价格,黄金一百两大概可兑换五千两白银;而根据购买力来计算的话,明朝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的人民币二百多元;那么这些钱总共就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万元人民币。看过《白银资本》的都知道,明朝的白银还算是便宜的,宋朝的金银比明朝的更值钱呢。

当然,这一百两金子,宋江没有照单全收,而是“就取了一条金子”,天知道这“一条”是一两、五两还是十两、五十两?宋江拿这些银钱,除去周济江湖好汉之外,剩下的三文两文,也去给张三买贴膏药,给李四送口棺材,凭着这些小恩惠,博得一个“及时雨”的好名声。

后来在江湖上行走,无论是清风山还是揭阳镇,只要说起自己是“宋江”,所有好汉,无一例外,都要纳头便拜了。

友情出演俺可不干

宋江身在公门,却专一结交绿林好汉,名声闻于四海,应该说,他绝不是一个本分的人。但是,请注意,他杀掉阎婆惜、犯下杀头的罪过之后,并没有首先选择投奔梁山。

朱仝问他想去哪里躲避,宋江说:“小可寻思,有三个安身之处:一是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庄上,二乃是青州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那三处在这里踌躇未定,不知投何处去好。”[14]因何不上梁山?不想落草为寇固然是其中原因之一,梁山上没有亲信恐怕是更深层次的因素。

当时梁山的形势是,林冲火并了王伦,但是林冲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做不了山寨之主,所以当听到晁盖说“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的时候,吓得连连摆手说:“差矣,先生!”呵呵,如果不是“差矣”,抑或林冲不识好歹真要坐了头把交椅,那么王伦的下场就是林冲的归宿。林冲聪明,当时就见风使舵,奉晁盖为首领。不但奉晁盖为首,还搬出什么“鼎分三足”的花架子,把晁盖的心腹吴用、公孙胜通通顶到前面,甚至还要继续谦让,只不过晁盖等人实在不好意思了,三人扶住林冲,让他坐了第四位。[15]林冲以下,是刘唐、阮氏三雄,也都是晁盖的人。至于杜迁、宋万、朱贵等辈不足道矣。可以说,此时的梁山乃晁盖的天下。宋江去了能做什么,如何安排?最多也就是个友情出演,随便给个座位,算是列席罢了。

要唱就当主角,友情出演俺不干。宋江需要继续行走江湖,而且要更加有意识地培植自己的势力。

兄弟多多益善

宋江杀惜,逃走在江湖上。他在柴进庄上住了些时日,认识了武松;又去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住,和孔明、孔亮兄弟结交;然后再去清风寨投奔小李广花荣,路过清风山,被燕顺、郑天寿、王英等掳上山,不合因救刘高妻子,引出大闹清风寨的事端,因而又结识了花荣、秦明、黄信、吕方、郭盛,自信虽然未必羽翼丰满,但是足以和晁盖的势力相抗衡了,于是打定主意,上梁山!

然而就在去梁山的途中,遇见石勇,宋江得知了父亲死讯(当然是假的),才不顾前程,径自回家。闪得花荣、燕顺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拿着宋江的书信投奔晁盖。晁盖见来了这许多猛虎,又都是宋江的人,欲待不接纳,但他是个粗鲁汉子,想不到那么多,况且还有宋江书信的面子,于是就收了。

收是收了,仍然不能交心。当花荣说自己箭法高明时,晁盖明显表示怀疑。看书上写道:“后说吕方、郭盛两个比试戟法,花荣一箭射断绒绦,分开画戟。晁盖听罢,意思不信,口里含糊应道:‘直如此射得亲切,改日却看比箭。’”

后来众人游山,天空有大雁飞过,给了花荣一个炫耀的机会。花荣寻思道:“晁盖却才意思,不信我射断绒绦。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们众人看,日后敬伏我?”便对晁盖道:“恰才兄长见说花荣射断绒绦,众头领似有不信之意。远远的有一行雁来,花荣未敢夸口,小弟这枝箭,要射雁行内第三只雁的头上。射不中时,众头领休笑。”

果然一箭正中目标,晁盖和众头领看了,“尽皆骇然,都称花荣做‘神臂将军’”。自此梁山泊无一个不钦敬花荣。[16]

这是宋江的第一拨弟兄,在梁山潜伏下来,耐心等待着他们的宋大哥上山,指东打东,指西打西。

搞好人力资源才行啊

李逵不但是宋江的死党,还是江州派的中坚力量。梁山上帮派众多,让人眼花缭乱。头一个就是黄泥冈派,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阮氏三雄、白胜等人;接下来就是青州派,花荣、秦明、黄信、燕顺、郑天寿、王英、吕方、郭盛等人;然后是江州派,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李俊、李立、穆弘、穆春、薛永、侯健等人;登州派,孙立、孙新、顾大嫂、解珍、解宝、邹渊、邹润等人;三山(二龙山、白虎山、桃花山)派,武松、鲁智深、杨志、张青、孙二娘、施恩、曹正等人。以上各派,均有武装对抗官军的经历。此外,还有倒戈派,如关胜、呼延灼、林冲、徐宁等人;独立派,如杨雄、石秀、时迁等人。

这些派别中,只有黄泥冈派是晁盖的嫡系,却还都欠着宋江的救命之恩。若不是宋江当初担着血海干系送信,这些人早被官府捉拿做了刀下鬼。而其他的派别,多多少少都和宋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青州派和江州派,都是宋江的嫡系,可以合称“宋江派”。

宋江浔阳楼上题反诗要被处决,好汉们舍命劫法场,也是青州派和江州派最积极主动。这一点央视版《水浒传》表现得最好:叫嚣去劫法场的,花荣、王英这些个青州派都有特写。而李逵跳楼、不避刀斧,“第一个出力,杀人最多”,也是整部书里的精彩段落。这两个帮派成了宋江日后事业发展壮大的最基本的力量。

到底谁是老大?

梁山好汉云涌闹江州劫法场,众好汉在白龙庙小聚义,这个时候,宋江的领袖地位已经基本奠定了。

也正是这领袖地位的奠定,才使得宋江听不进晁盖“速速回山、徐图报仇”的意见,执意要报私仇打无为军、杀黄文炳,且在作战部署和安排上,令皆出于宋江,连晁盖都要听从他的吩咐了。

且看书上写道:“宋江起身与众人道:‘小人宋江、戴院长,若无众好汉相救时,皆死于非命。今日之恩,深于沧海,如何报答得众位!只恨黄文炳那厮,无中生有,要害我们,这冤仇如何不报!怎地启请众位好汉,再做个天大人情,去打了无为军,杀得黄文炳那厮,也与宋江消了这口无穷之恨。那时回去如何?’晁盖道:‘我们众人偷营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似此奸贼,已有提备,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队人马,一发和学究、公孙二先生,并林冲、秦明都来报仇,也未为晚矣。’宋江道:‘若是回山去了,再不能勾得来。一者山遥路远;二乃江州必然申开明文,几时得来,不要痴想。只是趁这个机会,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准备,难以报仇。’”明显已经不把晁盖的意见放在心上。

这时,他的嫡系——青州派领军人物花荣和江州派成员薛永及时站出来,明确表示支持宋江。“花荣道:‘哥哥见得是。然虽如此,只是无人识得路迳,不知他地理如何。可先得个人去那里城中探听虚实,也要看无为军出没的路径去处,就要认黄文炳那贼的住处了,然后方好下手。’薛永便起身说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此处无为军最熟。我去探听一遭如何?’宋江道:‘若得贤弟去走一遭,最好。’”

这个时候,留下来攻打无为军已成定局。然后大篇幅描写宋江作战部署,纵横捭阖、进退有序;描写好汉们的反应,“众头领齐声道:‘专听哥哥指教。’”而此时,晁盖成了候命的一员战将而已。[17]

做大哥要学会笼络人

江州劫了法场,宋江至此上了梁山,接下来就要和晁盖争夺权势。从人数和能力上看,宋江派(青州派加上江州派)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然而,宋江终不能像林冲一样,武力火并了晁盖。他有意识拉拢人树立形象,争取更多的群众基础。

宋江拉拢人的本领,简直就是与生俱来。当初他在横海郡柴家庄避难,遇见了武松,于武松身上,极尽笼络。认识当晚,“就留武松在西轩下做一处安歇”,过了数日,又“将出些银两来,与武松做衣裳”。及至武松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宋江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送,路旁酒店分别时,又“叫宋清身边取出一锭十两银子,送与武松”,“立在酒店门前,望武松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感动得武松寻思道:“江湖上只闻说及时雨宋公明,果然不虚。结识得这般弟兄,也不枉了。”[18]

宋江这种本领,于杨雄、石秀身上体现得最为鲜明。杨雄、石秀初上梁山,备说自己在祝家庄偷鸡因此折了时迁的故事。晁盖听了,傻乎乎地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当即命令刀斧手把这两人斩了。众人问这是为啥?晁盖说:“这厮两个把梁山泊好汉的名目去偷鸡吃,因此连累我等受辱。”在晁盖眼里,梁山泊好汉不偷便罢,一偷就是大件东西,珍宝玉器之类;而偷鸡是小贼的作为、不齿的行径。杨雄、石秀哪见过这阵势,估计当时就傻了。宋江多聪明,立刻劝阻晁盖,完事儿后还亲自去安慰杨雄、石秀,说:“贤弟休生异心!此是山寨号令,不得不如此。便是宋江,倘有过失,也须斩首,不敢容情。”[19]这一席话,让人听了多温暖!杨雄、石秀原本是独立派,和晁盖、宋江两派均无瓜葛,因有了这一档子事儿,从此也就死心塌地服侍宋江。对晁盖,即使没有痛恨,也须有个感情比较,自不必说。

战斗中结下的兄弟情谊

宋江不但拉拢兄弟,还有意识地积累军功,大树特树权威。在战争年代,想在一伙武夫当中出人头地,没有军功是肯定不行的。宋江打祝家庄、打高唐州,迎战呼延灼、大破连环马,乔装改扮、大闹西岳华山,这些篇目都是《水浒传》里面的精彩部分。通过这些大小战役,宋江不仅锻炼了自己的指战能力,还锻炼了队伍,培养了骨干,此外,与战士们的感情也随着峥嵘岁月的流逝越发融洽。

要说晁盖也不傻,也经常要求亲自带兵下山打仗,然而却总被宋江百般阻挡,说什么“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使得轻动”之类的鬼话。呜呼!当初晁盖因义气下山舍着性命闹江州劫法场救他的时候,却怎么不说不可轻动的话头?闹江州之后,晁盖就要速回山寨,然而宋江却为了出一口气,非要大家冒险攻打无为军,这时候却怎么不说不可轻动的话头?

山寨之主不可轻动,这样说话,实际上就是把晁盖软禁在山上了!晁盖在山上,终日里看宋江率领着一伙如狼似虎的弟兄,呼哨一声哗然而去,呼哨一声哗然归来,南北纵横,功劳卓著,出尽风头,好不威风!再看自己,每天跟寥寥几个兄弟,就在那山上饮酒,放眼望去,只是一片水。

许多弟兄,渐渐地只知有宋公明,不知有晁天王矣!如金毛犬段景住往北方盗马,盗得一匹好马,“雪练也似价白,浑身并无一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马又高又大,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唤做照夜玉狮子马,乃是大金王子骑坐的”。段景住盗这匹宝马,要送给谁呢?“江湖上只闻及时雨大名,无路可见,欲将此马前来进献与头领,权表我进身之意。”[20]

呵呵,欲向梁山入伙,居然需要向排行第二的头领纳礼。而“江湖上只闻及时雨大名”,托塔天王将于何处容身耶?

打开天窗说亮话

宋江上梁山不多时,风头已盖过晁盖。每次下山,出征也罢,迎敌也好,都是宋江带兵,晁盖只负责看守山寨。江湖传闻,渐渐地只知有宋公明,不知有晁天王。

晁盖虽然光明磊落,但终归不像老骥这样,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老骥如果坐拥八百里烟水寨,必然整日里到处宣讲“此间乐,不思蜀”。但是晁盖不同,他渐渐地意识到屁股下的交椅有些不保,意识到身边这个矮胖黑汉子有可能奉行项王“彼可取而代之”的指令,可怜的老汉,他有些坐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曾头市一帮不开眼的家伙劫了梁山的照夜玉狮子宝马,还夸海口扬言说要“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晁盖听了,莫名其妙地勃然大怒,一定要下山厮打。

晁盖的发怒,如果真是为了曾头市一匹马以及这些扬言,恰恰说明他心胸的狭小扁窄来。可是看晁盖的为人,除了出道之前夺人家西溪村的石塔一事儿表现得非常小家子气,其他时间,总算还是个磊落的英雄,所以不应该为此小事儿上火。他这发怒,老骥有个诛心之论,大概只是针对宋江。

宋江的态度一如既往,继续劝阻,说:“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小弟愿往。”措辞跟前番几乎一字不变。没想到这回晁盖不客气地说:“不是我要夺你的功劳(一句话点破了宋江的心思,明显已经翻脸了也!),你下山多遍了,厮杀劳困,我今替你走一遭(呜呼!这叫啥话!到底谁替谁?)。下次有事,却是贤弟去。”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撕破脸皮道衷肠,宋江只好作罢。[21]

然而晁盖这一下山,贪功心切,轻信间谍,夤夜劫寨中计,混战中遇上了史文恭,被史一箭射死,这大概是他没有想到的。如果他知道自己甫下山就要送命,我相信他宁愿继续在山上喝醉了酒,望月抒怀,临风洒泪。

舍我其谁

晁盖下山去打曾头市,中箭身亡。宋江痛哭流涕,“如丧考妣”,当然这眼泪里面,大概也有欣慰的成分——皇上驾崩的时候,急于即位的当朝太子一般都有这样的感受。

然而,估计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晁盖却在咽气前给众人留下一个遗言,就是谁能抓得史文恭为自己报仇,就让他做山寨之主。

看到此处,老骥认为,晁盖其实明显不信任宋江矣。宋江上山之后,一味架空晁盖,让晁盖感觉十分不爽。他知道当前的形势,自己死后宋江继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为了不让梁山大权落在这黑心黑面的黑三郎手里,他在那生死之际灵光一闪,想出这么一个阻挡的法子来,因为他知道,宋江哪有捉史文恭的能耐!

然而,宋江把他的遗言只当作耳旁风。笑话!你活着我尚且不把你放在眼里,何况死了乎哉!要是把你的遗言当圣旨,岂不是我多年的心血白费了也!于是,他就授意林冲与公孙胜、吴用并众头领,“商议立宋公明为梁山泊主”。这段内容,读来让人拍案叫绝!看书上写道:

“次日清晨,香花灯烛,林冲为首,与众等请出保义宋公明,在聚义厅上坐定。吴用、林冲开话道:‘哥哥听禀:治国一日不可无君,于家不可一日无主。今日山寨晁头领是归天去了,山寨中事业,岂可无主?四海万里疆宇之内,皆闻哥哥大名,来日吉日良辰,请哥哥为山寨之主,诸人拱听号令。’宋江道:‘却乃不可忘了晁天王遗言。临死时嘱道:‘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为梁山泊主。’此话众头领皆知,亦不可忘了。又不曾报得仇,雪得恨,如何便居得此位?’吴学究又劝道:‘晁天王虽是如此说,今日又未曾捉得那人,山寨中岂可一日无主?若哥哥不坐时,谁敢当此位(这句话说得真实在!)?寨中人马如何管领?然虽遗言如此,哥哥权且尊临此位坐一坐,待日后别有计较。’”按说宋江如果像曹丕、司马懿,就应该再谦让几番,谁知他当时就表示说:“军师言之极当。今日小可权当此位,待日后报仇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须当此位。”

咦!就同意了!怕是吴用等人准备好的一番言辞恳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谏言还未说到一半儿哩![22]

假装让位

卢俊义的出现,给宋江继承晁盖担任梁山泊主一事儿带来一些变数。

晁盖在曾头市出师不利,被史文恭一箭射中面门。那支箭却是淬了毒药,晁盖眼见得性命不保,临终前留下遗言:“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不久,新上山的头领、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打破曾头市、活捉史文恭。这下可有的好看了,晁天王遗言尚在绕梁,且瞧瞧宋江如何处理?

宋江假惺惺做出一副遵照晁天王的遗嘱让位的姿态,同时授意吴用以及亲信们百般劝谏,上演了一出绝好的丑剧——宋江在堂上刚说要排位子,还没有说到谁当寨主哩,吴用便先发制人,定性似的说:“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其馀众弟兄各依旧位。”接着给堂下兄弟使眼色,李逵、武松等宋江的铁杆就在堂下大吵大骂起来,好一通乱糟糟!看书上写道:

“黑旋风李逵大叫道:‘我在江州,舍身拚命,跟将你来,众人都饶让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让来让去做甚鸟!我便杀将起来,各自散火!’武松见吴用以目示人,也发作叫道:‘哥哥手下许多军官,受朝廷诰命的,也只是让哥哥。他如何肯从别人?’刘唐便道:‘我们起初七个上山,那时便有让哥哥为尊之意。今日却要让别人!’鲁智深大叫道:‘若还兄长推让别人,洒家们各自都散!’”

乱到最后,情绪激动,几乎要兵谏,搞陈桥驿黄袍加身的鬼把戏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卢俊义怎敢僭越宋江的位子?卢俊义不傻,他知道自己的兄弟只有燕青一人,真要跟宋江抢位子,我的天!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矣![23]

于是宋江又出了个主意,他和卢俊义各带人马,分别去东平府和东昌府抢钱,谁先打下城池抢了钱粮,谁就坐第一把交椅。此次出征,卢俊义手下的将领,除了燕青,全是宋江旧部,其中还有吴用,他怎么会占先?于是宋江果然如愿先破了东平府,又回师去助卢俊义取了东昌府,这才宣布让位的丑剧闭幕,安心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呜呼!只可惜了晁盖,在那黄泉路上,大概也会听见宋江得意的笑声。

童谣的威力

宋江为跟晁盖争权,一方面广立军功培养势力,另一方面重视梁山的精神文明教育,做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觉得这和他出身文官有重要关系,文官出身的将领惯会做思想政治工作。

宋江刚上梁山,大模大样地坐了第二把交椅,就不顾晁盖的感受,说起在江州流传的天命所归之类的谣言来。这样的谣言,是历代农民起义领袖哄骗下属的经典台词。宋江说:“叵耐黄文炳那厮,事又不干他己,却在知府面前胡言乱道,解说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不是个宋字?‘刀兵点水工’,兴动刀兵之人,必是三点水着个工字,不是个江字?这个正应宋江身上。那后两句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合主宋江造反在山东,以此拿了小可。不期戴院长又传了假书,以此黄文炳那厮撺掇知府,只要先斩后奏。若非众好汉救了,焉得到此!”

这番言语,听得那些个头脑简单的壮汉如痴如醉。果然,李逵就跳出来说道:“好!哥哥正应着天上的言语!”接着又胡说八道什么“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之类的话来。

呜呼!丞相、国师、大将军,都是好做的;一个大皇帝一个小皇帝,这叫个啥!成何体统!天无二日,两个皇帝搁一块儿好得了?不斗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怎肯罢休!所以戴宗听见大惊失色,慌忙喝道:“铁牛,你这厮胡说!你今日既到这里,不可使你那在江州性儿,须要听两位头领哥哥的言语号令,亦不许你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再如此多言插口,先割了你这颗头来为令,以警后人!”李逵见状,也觉出问题来了,便扯个淡,说:“嗳也!若割了我这颗头,几时再长的一个出来?我只吃酒便了。”于是大家一笑过去了。

但是,对于李逵的胡言乱语,晁盖、宋江这俩当事人竟然全部失语,只听见他们各自肚里小九九打得叮当乱响。[24]

装神弄鬼

宋江在精神文明建设方面,最为甚者,莫过于在还道村遇九天玄女、受三卷天书的故事。

这一段故事,装神弄鬼,表演得简直不堪入目。他回乡搬取父亲上山团聚,被官差发现,四处捉拿。慌不择路,躲进还道村一个破庙里睡了一觉,醒来就胡说八道,说自己遇见九天玄女啦!九天玄女告诉他,他其实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而且这星宿既不是恒星也不是行星,更不是人造卫星,而是星主!

我的天,星星的主人,那还了得!九天玄女不但告诉他这个机密,还请他吃了仨枣,喝了三杯酒,给他三卷天书。他怕别人不信,就弄了一身酒气,袖子里还藏了仨枣核,也不怕污了衣裳不好浆洗。

最狠的还在后面哩,九天玄女再三嘱咐这天书“只可与天机星(也就是吴用)同观,其他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25]也就是说,这天书可不是当初人民公社的扫盲普及读本,可以随便给人看的。只宋江跟吴用两人有资格研究其中的奥秘。

呜呼!既然是天书,为啥要瞒着一把手晁盖,不让他看?分明在故弄玄虚,让人觉得晁盖没啥本事,看不懂。吴用是何等聪明人,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玄机。他跟晁盖虽然是“自幼相交甚厚”,但他毕竟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独具的识人慧眼和变通能力,他发现宋江更有发展前途,所以并不说破,没事儿就跟着宋江关起门来神神道道地演习起天书来。

吴用都给拿下了,宋江的前程还用得着担忧吗?我相信此时宋江的眼里心里,根本已没有晁盖这两个字矣!只是喝酒的时候,炫耀似的端起碗敬一敬而已!

替天行道

对兄弟们进行精神建设不但是宋江和晁盖争衡的法宝,即使在晁盖死后,它依然是宋江维护统治、准备接受招安的重要手段。最典型的莫过于七昼夜的罗天大醮,其华丽奢侈不亚于皇家祭天之礼。

大概正因为这场面宏大,感动得天眼开,地下挖出一块石碣来,上面镌刻的天文将一百单八将的身世道破。这么一来,宋江作为天罡星也就是“星主”的地位,更加牢固不可撼动了。可以说,罗天大醮场面越宏大,地下石碣的骗人效果越好,这比把什么“陈胜王”的帛绢事先放进鱼肚子、把一只眼的石头人埋进黄河故道高明多矣!

礼仪活动之外,宋江还把“聚义厅”的招牌换成“忠义堂”,再就是搞出一个“替天行道”的口号,还把这口号当作标语刷到杏黄旗上糊弄人。宋江对这口号是极为重视的,因为口号就代表了山寨,也就是宋江本人。所以你平时怎样都行,就是不许怀疑“替天行道”的神性。

有一回,李逵听说宋江强娶刘太公的女儿——当然,是有人冒名顶替,宋江对女色根本没有兴趣,但是李逵信以为真,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跑回梁山,怒骂宋江,并砍倒杏黄旗,把“替天行道”四个字扯得粉碎,堂上堂下的好汉,“众人都吃一惊”。[26]

央视版电视剧拍得更绝,说李逵事后负荆请罪,宋江问他都有哪些罪过?李逵说不该辱骂哥哥。宋江说还有呢?李逵粗人,想不出来。结果宋江一脸正气,掷地有声地说:“你不该砍倒我梁山替天行道的大旗!”看到此,心里佩服导演的理解能力,真是读懂了宋江也!

最为搞笑的是,宋江还在那忠义堂的“堂前柱上,立朱红牌二面,各有金书七个字,道是:‘常怀贞烈常忠义,不爱资财不扰民’。”[27]

呜呼!动不动就要“大秤分金银”的好汉们忽然标榜“不爱资财”,这只能说明山寨里劫掠的金银太多以至于不稀罕。但这又恰恰说明他们“扰民”的程度之深,不如此,怎的有这许多金银拿大秤来分?

千里投名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好像官员的级别越高,就越应该受到别人的尊重。但是也不尽然。

《水浒传》里面的何涛,乃济州缉捕观察,相当于现在济宁市公安局局长兼刑警队队长,至少应该是正处级。假如他兼副市长,还是个副厅级。而宋江是济州辖区内郓城县的押司,相当于县委常委兼秘书长,最多副处级。然而两人相见,初通姓名,何涛却“倒地便拜”,口称“久闻大名,无缘不曾拜识”。上司衙门来了个级别比自己还高的领导,居然对着自己下拜,这样的礼遇,宋江居然仅仅是客气一句“惶恐”,也就罢了。两人落座吃茶,宋江请何涛上座,何涛说:“小人是一小弟,安敢占上。”绝不敢上座。宋江道:“观察是上司衙门的人,又是远来之客。”两个谦让了一回,何涛还是不肯上座。最后只得宋江坐了主位,何涛坐了客席。

可见宋江姓名,不但在江湖上广为传布,就是在山东一带官场上大家也都十分买账。正像武松后来说的“哥哥手下许多军官,受朝廷诰命的,也只是让哥哥”。此言不谬矣!

千里投名,万里投影,人的影响力其实并不一定在乎官衔的高低。有时候芝麻大小的官员,也许他的活动能量就大得不得了。即如老骥身边有如宋江这样的英雄,哪怕股级,恐怕老骥也要下拜的。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老骥以前就提到过,李逵和宋江感情不一般,有点儿像是同性恋。李逵跟着戴宗去请公孙胜,因得罪了罗真人,罗真人想把李逵除掉,说“这等人只可驱除了罢,休带回去”。戴宗听见大惊失色,说李逵这人虽然粗鲁,但是“宋公明甚是爱他。不争没了这个人,回去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28]这句话点到了书眼儿。老骥以前看书到此都觉得狐疑,后来终于在书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清理如下:

第一,宋江只要跟女人稍扯上点儿关系,李逵就在一边发疯。

宋江打祝家庄,擒了一丈青扈三娘,先叫人小心连夜送上梁山,“交与我父亲宋太公收管”,众家兄弟,都只说宋江“要这个女子”,李逵就受不了,带一帮人杀了扈三娘全家,赶走了扈三娘的哥哥扈成。为此事挨了宋江批评,李逵就在那里说风凉话道:“你又不曾和他妹子成亲,便又思量阿舅、丈人。”[29]及宋江带着柴进去东京相会李师师,李逵更是大发脾气。他“看见宋江、柴进与李师师对坐饮酒,自肚里有五分没好气,睁圆怪眼,直瞅他三个”。后来怒打杨太尉、火烧妓院、闹了东京城,皆因为这事儿。[30]从东京回来的路上,李逵听见说宋江强娶了刘太公的女儿(当然,是假的),更是无名业火冲天起。燕青在一旁劝道:“大哥莫要造次,定没这事。”李逵还说:“他在东京兀自去李师师家去,到这里怕不做出来!”怒气冲冲回到梁山,闹将起来。宋江好声好气问候他,他也不答应,只管“睁圆怪眼,拔出大斧,先砍倒了杏黄旗,把‘替天行道’四个字扯做粉碎”。然后“拿了双斧,抢上堂来,径奔宋江”。五虎将“慌忙拦住,夺了大斧,揪下堂来”。宋江大怒,要李逵且说过失,“李逵气做一团,那里说得出”。到底还是燕青替他说出生气的缘由。

如不是感情问题,何以气成这样?宋江分辩说自己并没有强娶民女,李逵哪里肯信,反而把宋江以往的糗事儿全抖出来:“我当初敬你是个不贪色欲的好汉,你原正是酒色之徒,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还在那里发誓道:“早早把女儿送还老刘,倒有个商量。你若不把女儿还他时,我早做早杀了你,晚做晚杀了你。”[31]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见,李逵眼里已然容不得宋江身边有女子存在。如宋大哥敢将感情分给女人,李逵宁愿杀掉宋大哥,谁也得不着。

第二,两个人都为对方流泪。

菊花会上,宋江写了首词,叫乐和唱,正唱到“望天王降诏早招安”,黑旋风便睁圆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做粉碎。宋江喝醉,见李逵胡闹,就要人推出去斩了。众人都跪下求情,这才赦免。李逵酒后吐真言,说道:“哥哥剐我也不怨,杀我也不恨。”可见用情专一。宋江听了这话,感动得流泪,也对吴用说出心里话:“他与我身上情分最重,如骨肉一般,因此潸然泪下。”[32]

李逵为宋江流泪,是在《水浒传》终了,宋江被奸臣陷害,和李逵一起喝了毒酒。临死之际,李逵垂泪拜别宋江道:“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33]言辞恳切,情感真挚。这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要知道宋江和李逵,跟三国时候动辄哭鼻子的刘备不一样。整部书里面,宋江只哭过三回:第一回是听说老父身亡,“哭得昏迷,半晌方才苏醒”;[34]第二回是晁盖中箭身亡,宋江哭得“如丧考妣”;[35]第三回,就是菊花会上为李逵“潸然泪下”。李逵也只哭过两回,一回是老娘被老虎吃了,“因将老母身躯啖,致使英雄血泪流”;[36]第二回,就是临死前为宋江垂泪。为父母之死而流泪乃人之本性,为前朝皇帝(晁盖在梁山上的地位,相当于开国太祖武皇帝,因此“忠义堂后建筑雁台一座,顶上正面大厅一所,东西各设两房。正厅供养晁天王灵位”,宋江、卢俊义分居两厢)而流泪乃政治需要,除此忠孝之外,“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流星的眼泪?”别管是不是流星的眼泪,似应都为感情而流。

第三,李逵动辄耍赖撒娇,屡次违反军令,宋江都是一脸包庇,动辄说“权且寄下你这颗头”,训斥几句也就算了。

宋江去东京、吴用去大名府、戴宗去蓟州以及其他头面人物下山,原本都不想带李逵,李逵偏要闹着跟去,最后众人谁都拗不过,只好带去。

带去除了惹祸,一点儿价值都没有。李逵这些行径,就跟公司里老总的小三儿做事儿一般无二。但宋大哥面子在那儿,谁敢不依从!只有一回,关胜等人下山去凌州战单廷珪、魏定国,李逵也要跟着走一遭。因为是两军对垒,军机大事,所以宋江不再跟他闹着玩儿,坚决不同意。结果李逵连夜下山,偷着跑了。宋江听说,心慌意乱,只叫得苦,“先使戴宗去赶,后着时迁、李云、乐和、王定六四个首将分四路去寻”。[37]宋江在李逵身上,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柿子就挑软的捏

书上写的李逵,乃是个面貌丑陋、肤色黝黑、心粗胆大的家伙,就如《三国演义》中的张飞,《明英烈传》中的胡大海等。古典文学作品里面总会有几个这类人物,恰恰是有了这些傻里傻气的人物,才使得文学作品人仰马翻、热闹好看。

如果单纯从人物描写而论,李逵的形象无疑比张飞、胡大海更为成功,因他最能反映出旧式农民暴动[38]的破坏性。

李逵这个鸟人,在江州和宋江、戴宗、张顺吃饭,因见宋江等三人只顾听宋玉莲唱歌而不听自己吹牛,就把宋玉莲这个二八女子一掌打晕过去:“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的事务,却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话头。李逵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子额上一点,那女子大叫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看时,只见那女娘子桃腮似土,檀口无言。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39]在沧州为赚取朱仝上山,把沧州知府年方四岁的小衙内骗走,拖到城外树林里,一斧头把脑袋劈成两半,脑浆涂地。待朱仝乘着月色明朗,径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做两半个,已死在那里。”[40]在蓟州为了吃面,把一个老者的热面拍翻,汤水溅了老者一脸,不道歉不说,还要揪住老者打。如果不是戴宗在彼,老者早没命矣!这回连作者施耐庵也怪李逵多事,安排一首赞诗批评他道:“李逵平昔性刚凶,欺负年高一老翁。面汁溅来盈脸上,怒中说出指挥功。”[41]只这三条,足见其欺负妇女、儿童、老人的行径。至于宋江浔阳楼事发、在十字街头问斩的时候,李逵伙同梁山泊好汉们劫法场,也是只顾拣人多的地方一路砍去,晁盖还提醒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李逵“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42]旧式农民暴动,大抵是这样的货色。

性格决定相貌和武器

林冲的绰号叫作“豹子头”,这恰恰最能反映他本来的相貌。林冲第一次亮相,书中就写他“豹头环眼,燕颔虎须”,[43]这和《三国演义》中描述张飞用的字眼儿一样:“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44]而在“三打祝家庄”一段书中,也有一首关于林冲的赞词,其中一句道“满山都唤小张飞”[45],更是佐证。然而,大约是因为林冲性格懦弱,大多数舞台剧、影视剧把林冲塑造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后生模样,尤其是李少春先生在京剧《野猪林》里饰演的林冲,帅气逼人,与书上的描述全然不同。为何这样变形?老骥寻思,肯定是后来编剧、导演觉得如张飞这样豪迈爽朗的相貌,枉自生长在林冲身上。林冲者,走正道不能免祸,奔梁山不能复仇,一身本领,唯唯诺诺,病死杭州,空作孤魂,历史上这样的人物不知道有多少,枉使后来读书人叹耳!

林冲的武器,应该和张飞一样,是丈八蛇矛枪。然而他上梁山之前似乎只钟爱衮刀,而不是影视剧、舞台剧中表现的花枪。火烧草料场之后,林冲在柴进东庄上住了五七日,听见官司到处追捕,“如坐针毡”,要跟柴进告辞逃走。这时,柴进才说出梁山泊这个去处,才引出雪夜上梁山的故事来。林冲雪夜上梁山,手里拿着腰刀和衮刀。书中写道:“(林冲)系了腰刀,戴上红缨毡笠,背上包裹,提了衮刀,相辞柴进,拜别了便行。”“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早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远远望见枕溪靠湖一个酒店,被雪漫漫地压着。”林冲进来坐下,“倚了衮刀,解放包裹,抬了毡笠,把腰刀也挂了”。上梁山之后,因王伦心胸狭窄,逼迫林冲下山杀人“纳投名状”,林冲手里还是没有枪:“次日早起来,吃些茶饭,带了腰刀,提了朴刀,叫一个小喽啰领路下山,把船渡过去,僻静小路上等候客人过往”。空等了一天,没有人来。第二天“清早起来,和小喽啰吃了早饭,拿了朴刀,又下山来”。第三天,“天明起来,讨些饭食吃了,打拴了那包裹,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朴刀,又和小喽啰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46]可见,林冲初上梁山,于大兵器上,最爱衮刀。然而为什么影视、舞台剧都要让他扛枪而不是持刀?老骥考虑,大概是导演以为衮刀太过粗犷,不足以表现英雄落难之悲凉孤寂。而花枪给人的感觉就有些柔和细腻(古代女将军如穆桂英、樊梨花者大多使花枪),更适合表现林冲的隐忍性格。于是乎舞台上的林冲只好扛着花枪,挑个酒葫芦,一步一唱,心思愤懑,情境凄凉。

一介勇夫

晁盖这个人,乃是一勇之夫。年轻时候就不太老实,强取豪夺,牵衣涉水,把西溪村建造的镇妖宝塔给抢过来。其实这宝塔,原本就是人家西溪村的:“当初这西溪村常常有鬼,白日迷人下水在溪里,无可奈何。忽一日,有个僧人经过,村中人备细说知此事。僧人指个去处,教用青石凿个宝塔,放于所在,镇住溪边。”正因有了这塔,“其时西溪村的鬼,都赶过东溪村来”。“那时晁盖得知了大怒,从溪里走将过去,把青石宝塔独自夺了过来东溪边放下”。后来他做了保正,家有庄园美宅,还不满足,被刘唐、吴勇、公孙胜等一贫如洗的流氓无产者蛊惑,居然冒着性命危险,陪着一帮穷鬼劫生辰纲。后来事发,白胜被捕,供出晁盖等人,若不是宋江、朱仝,难免被捕,送到十字街头,咔嚓一声,人头落地。后来虽则逃了性命,却丢了庄园房产,只是不好计算他得失孰大孰小。及闹了石碣村,投奔梁山泊,又看不出王伦的心思,当晚还沾沾自喜、颇有得色,说:“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那里去安身!不是这王头领如此错爱,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报!”若不是被吴用道破,他还蒙在鼓里。[47]

但是,晁盖毕竟是光明磊落的好汉,且他胆量过人。梁山上正经和官府面对面集体对抗,始于晁盖。石碣村初次用兵,就伤了济州缉捕观察何涛,杀散了前来追捕的五百名官兵。这样的壮举,就是梁山泊大寨主王伦听见,都“骇然了半晌,心内踌躇,做声不得”。金沙滩两次拒敌,活捉了济州团练使黄安,杀散了一千多官兵,夺得六百余匹好马,这一仗,让宋江听了都震惊:“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犯了大罪,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观察,又损害了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48]后来为救宋江,更是带领十七个头领和一百余小喽啰,千里奔袭、深入重围、客场作战,倘若不是浑身是胆,断不会有这样的举动,都是真正的英雄勾当。如果不是宋江篡权,他做梁山主人还是有着相当的号召力的。

不能总让我失望

武松这个人物,《水浒传》着墨最多,自横海郡出场之后,景阳冈打虎,狮子楼复仇,十字坡假意遭暗算,快活林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投奔二龙山路上又杀了飞天蜈蚣、打了孔明、孔亮,全书一百回,只武松就集中写了十回,回回精彩。不但着墨多,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最为丰满,倾注了作者无限的感情。

一开始,武松是个“识法度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愿意和官府合作,想在仕途上出人头地。他在景阳冈打虎,受阳谷县知县接见,只“去厅前声了喏”,诉说打虎前后经过。及知县说要参他做个都头时,就赶忙下跪,说明他很想干这个角色:“武松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到孟州,张都监要请武松做个亲随体己人,武松也是连忙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坠镫,伏侍恩相。”[49]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处处受挫,想做好人不成,这才凶性大发,报复社会。在飞云浦杀了四个人后,“立于桥上,寻思了半晌,踌躇起来,怨恨冲天”。心里想:“不杀得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恨气!”乘月明星稀,返回都监府,大开杀戒:先从马院里入来,杀了养马的后槽;次到厨房里,灶下杀死两个丫鬟;上了鸳鸯楼,杀死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并两个亲随;下楼搠死夫人、玉兰及奶娘二口、儿女三口。不但杀人,还要割头,他砍倒夫人后,上前按住,将刀去割头,然而刀切不入,“武松心疑,就月光下看那刀时,已自都砍缺了”。可见暴虐。杀了十五人,这才说“我方才心满意足”,“走了罢休”。[50]

尽管十分暴虐,但武松的恨是有缘故的,他的报复也有针对性,被谁陷害,就要杀谁;杀红了眼,连带着将他的妻儿老小并下人也杀了。这一点不像李逵,他在江州劫法场行凶,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满身,兀自在江边杀人,“百姓撞着的,都被他翻筋斗都砍下江里去”。[51]这就是杀人成性,毫无缘故,只图爽快。

老骥幼年时,乡间有一个屠夫,他有职业病,见不得猪,看见就想宰,很享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爽快劲儿。杀人宰猪,道理相通。

不说屠夫,还说武松。武松闹了孟州,自此走投无路,只好做了行者,上二龙山入伙。之后,对官府再不抱奢望,再不肯合作。《水浒传》总在宣扬逼上梁山,反映的是良民的无可奈何,其实也不尽然。很多英雄好汉,特别是李逵这样的流氓无产者,他是很高兴上梁山,非但他自己自愿,他还强迫别人也要去,“但有不去的,吃我一鸟斧,砍做两截便罢”。[52]但是于武松、林冲、秦明、卢俊义等人身上,无可奈何、走投无路的感觉才体现得最明显。

舆情应对机制滞后

《水浒传》中写武大被害,武松初次告官不成,就安排宴席请众位邻舍,席间剖杀潘金莲,席后斗杀西门庆,一时轰动了整个阳谷县,知县也“心中骇然”。其实此前有种种迹象表明武松不正常,可惜社会舆情机制不健全,没有任何部门采取防范举措。比如武松告状不成,回来请众邻舍喝酒,有一个吏员出身的邻居叫胡正卿,就“瞧道有些尴尬”,推却不去,却挡不住武松生拉硬拽,只好赴席。众邻舍饮宴之间,各自“怀着鬼胎,正不知怎地”。看看酒至三杯,胡正卿就要走,说道:“小人忙些个。”武松叫道:“去不得。既来到此,便忙也坐一坐。”胡正卿心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暗暗地寻思道:“既是好意请我们吃酒,如何却这般相待,不许人动身?”只得坐下。假如说这些邻人都被武松监看住,不能走脱告官,也还讲得过去。但是西门庆生药铺的主管居然也对这些异常视而不见。看书上写道:

“武松包了妇人那颗头,一直奔西门庆生药铺前来,看着主管,唱个喏:‘大官人宅上在么?’主管道:‘却才出去。’武松道:‘借一步,闲说一句话。’那主管也有些认得武松,不敢不出来。武松一引引到侧首僻净巷内,武松翻过脸来道:‘你要死却是要活?’主管慌道:‘都头在上,小人又不曾伤犯了都头。’武松道:‘你要死,休说西门庆去向;你若要活,实对我说,西门庆在那里?’主管道:‘却才和一个相识,去狮子桥下大酒楼上吃酒。’武松听了,转身便走。那主管惊得半晌移脚不动,自去了。”[53]

吓得腿都软了,居然还不去报官,只顾“自去了”,可见当时突发事件反应意识薄弱,也反映了舆情机制的不健全。如果当时阳谷县有“朝阳群众”“小脚侦缉队”“维稳志愿者”等,断不至此。由此可见,舆情分析、研判机制的健全,社会突发事件应对处置,确乎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一个重要工作。

难得的推心置腹

宋江要投清风寨,武松要投二龙山,两人在瑞龙镇三岔路口分手。分手时,宋江嘱咐武松一席话,语重心长、感情真挚。历来论者皆以为这是宋江再次向武松兜售投降主义思想,老骥却认为,这是长者对幼者的谆谆诫勉。宋江在江湖上朋友众多,落草为寇的更是不少,怎不见他如此劝诫别人?只见他劝过武松。这说明他在心里面真就把武松当作兄弟,觉得如此大的本领,落草为寇可惜。这段书写得情真意笃,是整部《水浒传》中少有的段落。老骥每次看书到此,都要落泪。老骥向来因其虚伪而不喜欢宋江,只这里感觉他的真诚。在这段书里,老骥再不敢有半句戏谑,志志诚诚,抄录如下:

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得做大官。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后相见。”武行者听了。酒店上饮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梢头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愚兄之言,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54]

谁敢比我惨

霹雳火秦明,是被宋江陷害、终至家破人亡,这才落草为寇的。要说起上梁山的好汉,多有被骗者。首先说水浒寨内第二号人物卢俊义,他就是被吴用设计骗上梁山落草的。其余徐宁、李应、萧让、金大坚、朱仝等,都有被骗的经历。不过,卢俊义虽则无家可归,还算是妻子外遇在先;徐宁、李应、萧让、金大坚等人,妻小被骗上山,也还算是全家团聚;便是为赚朱仝上山,差李逵砍了小衙内,也终不是朱仝的亲人。这些个例子还不算惨。秦明的遭遇应该是最惨的。

宋江要赚秦明上清风山,把秦明灌醉,派小喽啰穿了秦明的衣服盔甲,骑了秦明的战马,拿上秦明的狼牙棒,乘着黑夜径至青州城下,一把火烧了城外关厢许多民宅,杀害了许多无辜百姓,“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烧死的男子妇人,不记其数”。慕容知府大怒,杀了秦明的妻子儿女,“把枪将秦明妻子首级挑起在枪上,教秦明看”。秦明是个性急的人,看了浑家首级,气破胸脯,分说不得,只叫得苦屈。因此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次后见了宋江,宋江解释道:“总管休怪。昨日因留总管在山,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出这条计来:叫小卒似总管模样的,却穿了足下的衣甲、头盔,骑着那马,横着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点拨红头子杀人;燕顺、王矮虎带领五十馀人助战,只做总管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杀人放火,先绝了总管归路的念头。今日众人特地请罪!”

当然,秦明听见宋江这般说辞,“怒气于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厮并,却又自肚里寻思。一则是上界星辰契合(这是屁话!);二乃被他们软困,以礼待之(这也是屁话!);三则又怕斗他们不过(这才是真正原因),因此只得纳了这口气。”于是便说道:“你们弟兄虽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个,断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哪有你们这么干事儿的?想请我上山,就陷害我的妻子儿女?宋江回答道:“不恁地时,兄长如何肯死心塌地。”厚颜无耻,甚是卑鄙!接着,宋江又要害花荣的妹妹:“虽然没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甚是贤慧,宋江情愿主婚,陪备财礼,与总管为室,如何?”秦明听见说要把花荣妹妹送他,这才“放心归顺”,全然不再思念自己的结发妻子,头颅还在青州城头上挂着。呜呼!老骥在替秦夫人悲愤的同时,又替花小姐觉得委屈:不知道花小姐无辜芳心,是否愿意这样安排?因哥哥结交匪类,最终断送了自己的爱情和幸福。[55]

此一段书,宋江充分表现出对百姓不仁、对朋友不义。秦明失了老小,不旋踵又娶花荣妹子为妻,也充分表现出对家庭不忠、对感情不信。

喜欢落人情

朱仝这个人非常有意思。当初晁盖在黄泥冈智取生辰纲,被官府知道,派朱仝、雷横两个都头前去东溪村抓捕。朱仝和晁盖有交情,有心放晁盖一马,他料想晁盖必然从后门逃脱,就让雷横去打村子前门,自己去打后门。果然晁盖从后门出来,脱身就走。朱仝怕他不知道自己的人情,“撇了士兵,挺着刀去赶晁盖”,在后面紧追不舍,主要是要和晁盖说道说道。晁盖不明白朱仝的意思,一面走,口里说道:“朱都头,你只管追我做甚么?我须没歹处!”呵呵,劫了十万贯生辰纲,犯下弥天大罪,居然说没歹处。朱仝见后面没人,方才敢说:“保正,你兀自不见我好处。我怕雷横执迷,不会做人情,被我赚他打你前门,我在后面等你出来放你。你见我闪开条路让你过去。你不可投别处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晁盖这才明白,说道:“深感救命之恩,异日必报。”好了,既然晁盖已领情,朱仝的任务算是完成,于是“只做失脚扑地,倒在地下”,不再追了。[56]

后来,宋江杀惜,藏在自家的地窖里。郓城知县也差朱仝、雷横两人去抓捕(没办法,县里只有这两个都头)。这一回,朱仝又开始上演前番好戏。先是雷横在宋家庄搜了一遍,没有。既然没有,就该回县里交令。可是朱仝不走。为啥不走?主要是还没有让宋江知道自己的人情。朱仝道:“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头,你和众弟兄把了门,我亲自细细地搜一遍。”他知道宋江家里有个地窖,就径去地窖里,把宋江叫出来了。然后说,知县差我和雷横两个来搜你庄上,“我只怕雷横执着,不会周全人,倘或见了兄长,没个做圆活处。因此小弟赚他在庄前,一径自来和兄长说话。”果然宋江领情,道:“若不是贤兄如此周全,宋江定遭缧绁之厄!”朱仝又完成了任务,心满意足,走了。[57]

卖弄自己人情的同时,还要贬低一下身边同事,说“怕雷横执迷,不会做人情”“怕雷横执着,不会周全人”之类的话——像朱仝这样的官员,随处可见。

然而,朱仝虽则如此,他还毕竟是个磊落讲义气的好汉。后来雷横枷打白秀英,吃了人命官司,朱仝居然将雷横开了枷锁,偷偷放走:“贤弟自回,快去家里取了老母,星夜去别处逃难。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横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须要连累了哥哥。”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县怪你打死了他表子,把这文案却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要你偿命。我放了你,我须不该死罪。况兼我又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赔偿。你顾前程万里自去。”最后,雷横逃走,带着老母上了梁山。朱仝因此吃罪,被刺配沧州。[58]

宁愿自己刺文双颊,远离妻子,千里当囚徒,也要搭救同僚朋友的性命,这样的人,老骥只有敬佩。老骥若是雷横,有了这样的朋友,宁愿把所有的人情都让给他显摆;宁愿在他面前,一辈子充黑脸、做恶人。

一段未了的公案

朱仝因为义气,私自放走了杀人犯雷横,自己遭了官司,被发配到沧州。

到了沧州,却因为长着一部长髯,居然被知府膝下年方四岁的小衙内看上,闲来没事儿就要让朱仝抱着,摸他胡子玩耍。因此得到知府喜爱,同时也因此酿下大祸。

七月十五夜晚,朱仝带着小衙内外出看河灯,不期被梁山差人来赚他入伙,一边让雷横支他去旁边讲话,一边让李逵将小衙内抢到城外树林里,将小孩儿脑袋劈成两半。

朱仝见杀了小衙内,自然大怒,便找李逵拼命,一直追赶到柴进庄上,撞见了军师吴用,这才说破缘由:说这是梁山泊宋公明一伙为赚英雄好汉上山惯用的手法,就是用各种方法断绝你的后路,直把你逼得走投无路,才死心塌地造反,“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分付如此。若到山寨,自有分晓。”[59]朱仝道:“是则是你们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个!”也不敢不从,反正回到知府衙内也是死,就答应了。

可惜一个四岁的娃儿,“生得端严美貌,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白白地命丧黄泉。然而,对于这一滔天罪行,宋江却又有另一番说辞——他说这丧尽天良的主意并不是自己想出来布置下去的,恰恰是军师吴用的策略:“前者杀了小衙内,不干李逵之事,却是军师吴学究因请兄长不肯上山,一时定的计策。”[60]

我靠!到底谁的主意?吴用背地里赖宋江,宋江当面儿赖吴用,你推我,我推你,都在打太极,这叫什么玩意儿!每当看到这里,老骥都要跳着脚骂娘。杀害婴孺的罪名,谁都不敢承担,最后不了了之,成了《水浒传》一段未了的公案。

地痞霸孟州

金眼彪施恩,他乃梁山泊里一个小角色,出身地痞恶霸。

为什么说他出身地痞恶霸?

第一,他贪财,向武松说起被蒋门神欺负的情由,先说在快活林开店,满口都是钱:“那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如此赚钱。”谈到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他压榨下层劳动人民,就连过往妓女都要先来拜他,否则不让人在那儿做生意。“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后许他去趁食。”

第三,他搞黑社会,“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弃命囚徒”,独霸快活林。遇到事情,也是想着用黑社会的手段处理。他被蒋门神打伤,“一点无穷之恨不能报得”,不想着去告官——当然官府也未必管这些黑道火并、帮派之争的烂事儿——只想施以小恩小惠,笼络武松去打蒋门神,“久闻兄长是个大丈夫……怎地得兄长与小弟出得这口无穷之怨气,死而瞑目”。

第四,他勾结官府,他老爸就是牢城营的管营,在唆使武松出头打架方面积极主动,亲力亲为。

施恩在快活林欺压百姓、敲诈客商,正得意扬扬之时,万没想到忽然来了蒋门神这个克星,“有九尺来长身材……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那蒋门神不但武艺超群,且是有来路的。

蒋门神是孟州城张团练的亲戚,团练比起牢城营,势力上更胜一筹。因此来夺施恩的道路,施恩“不肯让他,吃那厮一顿拳脚打了,两个月起不得床”。本待要纠合小弟们去和他厮打,怎奈施恩的小弟,也就是牢里的囚徒,乌合之众,比不过蒋门神背后却有“张团练那一班儿正军,若是闹将起来,和营中先自折理”。所以只好忍气吞声,来求武松替他出头。

这样的人,武松就不应该帮他。因为帮他,得罪了张都监、张团练,险些害命。虽然不曾害命,却也因此怒发冲冠,杀了张都监一门良贱一十五口,连小孩儿都没放过。算来算去,都是为施恩这个鸟人。

如果不是施恩在营救武松时还算有些恩义,老骥一定写一篇大文章痛骂他一顿。[61]

那么能吹牛,你

家里人知道吗

石将军石勇,是梁山好汉里面最会吹牛的一个。

他刚刚出场的时候,厉害得不得了,“一拳打死了一个人”,因此逃走在江湖上,还要动辄口出狂言:“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馀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燕顺跟着宋江上梁山,在一家酒店里见了他,想和他换换大桌子吃酒,他却开口大骂:“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鳖鸟不换!”[62]虽则是骂酒保,其实是指桑骂槐、敲山震虎,意图是让宋江、燕顺小心着。看起来一副武功高强、举世独尊的样子。

可是后来老骥发现,他上了梁山,几乎啥仗都不打,啥功都没立。终于在第六十七回写到他了,老骥却失望地看到,他却连捧旗官险道神郁保四都打不过。

他和杨林、段景住去北地买马,回来时路过青州,被郁保四劫了,他和杨林逃走不知去向,只剩下段景住一个人屁滚尿流地回梁山告状。他和杨林在外面流落了三两天才回到山寨,估计是吓得找不着北,迷了路。[63]

论理说,他也勉强算是青州派的人、宋江的嫡系。然而青州派的人,如花荣、秦明等,似乎也看不上他。他在梁山上排名第99位,相当靠后,大概也是因为太爱吹牛,让人不待见。

这样的功夫也敢上阵

呼延灼出征梁山泊,在殿帅府保举韩滔、彭玘为先锋,备说两人英勇:“小人举保陈州团练使,姓韩名滔,原是东京人氏,曾应过武举出身,使一条枣木槊,人呼为百胜将军。此人可为正先锋。又有一人,乃是颍州团练使,姓彭名玘,亦是东京人氏,乃累代将门之子,使一口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人呼为天目将军。此人可为副先锋。”结果初见阵仗,韩滔遇见秦明,二十回合力怯要走;彭玘遇见花荣,也是二十回合力怯,要走时,看见扈三娘,欺负她女流,来和她斗,被扈三娘活捉。[64]

可见所谓武举,中间或有猫腻;累代将门,也不能保证子弟就有真才实学。梁山泊虽小,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何也?岂不是深得魏武唯才是举真谛是也?

《水浒传》描写对阵打仗,反差最大的,莫过于双鞭呼延灼对毛头星孔明。

孔明还有他兄弟孔亮,其功夫居然是宋江教的:“因他两个好习枪棒,却是我点拨他些个,以此叫我做师父。”可知他功夫肯定是三脚猫、半瓶醋。而呼延灼乃是北宋开国名将呼延赞之后,水浒寨里五虎将之一,数得着的英雄。

两人对阵,孔明明显是以卵击石:“孔明便挺枪出马,直取呼延灼。两马相交,斗到二十馀合,呼延灼要在知府面前显本事,又值孔明武艺不精,只办得架隔遮拦,斗到间深里,被呼延灼就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喽啰便走。”[65]

江湖取笑人说:“你那本领,都是师娘教的?”以观孔明,不觉莞尔。

有机会就敲一杠子

《水浒传》这部书,塑造人物极为成功,奥妙即在于,在作者眼里,不曾有一个完人。

英雄好汉怒起来,也会杀害平民百姓,并非只针对官府下手。英雄好汉也惯会诈取钱物。如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兄弟,虽然也算是七十二地煞星中的两个,却于卢俊义身上盼望着发一笔横财。

卢俊义被李固陷害,下在牢里,被蔡福、蔡庆两个监押。李固就送五十两金子给蔡福,请他做个方便,杀害卢俊义性命。蔡福见只有五十两金子,就嫌少。李固再添五十两,蔡福还嫌少:“北京有名恁地一个卢员外,只值得这一百两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也不是我诈你,只把五百两金子与我!”

还说不是诈,分明是诈!李固没办法,只好便道:“金子有在这里,便都送与节级,只要今夜晚些成事。”

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边,起身道:“明日早来扛尸。”这就要安排当晚杀卢俊义。

幸亏当晚柴进及时出现,出手就送一千两金子给他(比李固给的钱多一倍),定要保全卢俊义的性命,这才救卢俊义不死。[66]

不但是山寨里的好汉,就是一些个小角色,如阳谷县郓哥,也不是个善良人。先敲诈武大酒肉,后勒索武松银钱,全然不是影视作品中表现的和武大、武松感情至笃。

他向武大暗示潘金莲和人有奸情,武大听了,道:“好兄弟,你对我说是兀谁,我把十个炊饼送你。”这小厮道:“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小主人,请我吃三杯,我便说与你。”武大只好“挑了担儿,引着郓哥,到一个小酒店里,歇了担儿,拿了几个炊饼,买了些肉,讨了一旋酒,请郓哥吃”。那小厮又道:“酒便不要添了,肉再切几块来。”武大道:“好兄弟,你且说与我则个。”郓哥道:“且不要慌,等我一发吃了,却说与你。”武大看那猴子吃了酒肉,道:“你如今却说与我。”郓哥酒足饭饱,这才肯把真情告诉武大。

后来武大被害身亡,武松要替兄报仇,也去问郓哥前因后果。郓哥见武松来找,心里就明白了八分,便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武松道:“好兄弟!”便去身边取五两来银子,道:“你把去与老爹做盘缠,跟我来说话。”郓哥看见银子,心里想道:“这五两银子,如何不盘缠得三五个月?便陪侍他吃官司也不妨。”于是愿意做证人,陪着武松打官司。[67]

脑子有病

梁山泊全伙受招安,宋江做了破辽兵马都先锋使,率领一干英雄好汉前去破辽,取了幽州。遇见兀颜延寿带着兵马,前来厮杀。早有探子来报宋江,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辽兵累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当以何策应之?”

人家问你计策,你就该一二三四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谁知吴用一脸茫然,说:“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辽兵来,慢慢地挑战。他若无能,自然退去。”[68]

这叫啥计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才是军师分内职责。料敌之初,就将胜利寄希望于别人的“无能”,以此看出吴用确实“无能”,或者是尚未睡醒,脑子缺根弦儿。

《封神演义》中写姜子牙被赵公明拜去了魂魄,心不在焉,杨戬、哪吒诸弟子问他风起是何征兆?姜子牙糊里糊涂,掐算一番,说:“今日正该刮风。”杨戬、哪吒听了,面面相觑,都认为姜子牙脑有贵恙。[69]

然而,宋江听见吴用这番毫无内容的对答,居然满口称赞:“军师高论至明。”也不知是他被辽兵吓慌了神儿,还是存心恭维。

集体失语中的纯真爱情

《水浒传》是一部典型的男性主义小说,金戈铁马,快意恩仇。在这部书里,女人是毫无地位的。她们或者被写成反面角色,如阎婆惜、潘金莲、潘巧云、刘高的妻子等,几乎没有一个贤良的,最后都死于非命,似乎作者有洪武大帝的心思,“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或者在底层受苦,如金翠莲、宋玉莲等歌女,流落江湖讨生活,处处受人欺辱。或者集体失语,在书里默默无闻,让人不知道她们的思想——扈三娘就是代表。

宋江三打祝家庄,抓了扈三娘。后来亲自安排她嫁给了矮脚虎王英。祝家庄被攻陷之时,李逵在混战中放纵暴虐本性,居然闯进已然中立的扈家庄,“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叫小喽啰牵了有的马匹,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赋,捎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门一把火烧了,却回来献纳”。就连宋江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震惊和愤怒,说前日扈太公的儿子扈成已来投降,谁教他杀了这个老汉?如何烧了他庄院?李逵行凶之时,内中单单走脱了扈成,跑去延安投老种经略相公去了。杀父逐兄烧毁家园,这样的血海深仇,本应不共戴天,但是,扈三娘每天面对李逵这个仇人居然不思报复,反而在梁山泊里生活得很自在,而且后来上阵打仗,积极主动,屡次立功。

老骥颇怀疑她应该有一个怎样悲惨不堪回首的童年,对自己原来的家庭如何仇恨。[70]

同样一位更加失语的女子,是东平府太守程万里的女儿,连名字都没有,她是在家破人亡之际,被双枪将董平强娶上梁山。董平原在东平府做兵马都监,听说程太守的女儿貌美,屡次求婚,程太守都不许。后来梁山泊攻打东平府,宋公明义释双枪将,董平投降,反过来就赚开城门,带着好汉们取了城池,而董平“径奔私衙,杀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夺了这女儿”。[71]以后怎样?书上没说。很难想象,这个年轻貌美的程小姐是否能够从容快乐地面对伴她后半生的董丈夫。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看来只有心死,才能战胜一切悲哀,在一个无可奈何的男性世界中存活。但是,就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老骥还是可以在整体失语的字里行间,看出女子追逐爱情的希望来。

以潘金莲为例,她对武松的爱情,老骥相信一定是真诚的。武松刚一住进武大家里,“次日早起,那妇人慌忙起来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门去县里画卯。”点卯归来,潘金莲早又“洗手剔甲,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食”。自此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承应差使。不论归迟归早,“那妇人顿羹顿饭,欢天喜地伏侍武松”。[72]

一个“洗手剔甲”,一个“欢天喜地”,发自内心的无私和愉悦,以及年轻女性潜意识里面的爱跃然纸上。每看到此,心生可怜。《诗经》有云“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女为悦己者容,亦为心爱者悦,可怜遇人不淑,惜乎!

娱乐圈不好混

《水浒传》一部书,许多地方写到市井勾栏,即使像清风寨这样只有三五千人家的小镇子,“也有几座小勾栏并茶房酒肆”,因此可以让宋江在那里闲住游赏,并不觉得闷。[73]这从一个侧面,表现了宋明一代文艺的繁盛。勾栏众多,为专以卖唱为生的女艺人提供了成长环境。书中多次提到卖唱女子,即为明证。

潘金莲就曾经取笑武松:“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唱的,敢端的有这话么?”西门庆也曾在人前卖弄,说自己在外面养着“唱曲儿”的张惜惜、李娇娇。[74]

这些卖唱的歌女,但凡流落江湖的,无论是金翠莲、阎婆惜、宋玉莲、白秀英,都是东京人,可见京师乃是文艺中心,培养了众多明星。同时也说明明星太多了,竞争异常激烈,金、阎、宋、白这样不在一线的歌手,即使有京师户口,也觉得“白居不易”,渐渐地都待不住,只好远走他乡讨生活。

江湖上流落,生计也越发悲惨:金翠莲被镇关西强骗为妾,不但被他家大娘子欺凌赶出门来,还要追赔原本就不存在的典身钱,幸亏被鲁提辖搭救,逃去代州雁门县给一个财主当外室。阎婆惜父亲病故,居然没有分文安葬,幸亏宋江周济,后嫁了宋江为外室,又因为不甘寂寞而出轨被杀。宋玉莲在浔阳楼上卖唱,因没有眼力价,被李逵一拳打昏。白秀英仗着和郓城县知县有一腿,在县城唱戏,不想又因为骄横霸道,被雷横打死。

江湖险恶,信哉斯言!对那些弱女子来说,更是如此。

排座次,有学问

梁山泊好汉排座次,颇有深意在里面。排在前面的三十六天罡星里面的头领,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梁山泊现在找工作,有没有相关的经历非常重元老,凭资历取得靠前的排名,如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等,开基立业,功莫大焉。

第一类,是梁山泊元老,凭资历取得靠前的排名,如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等,开基立业,功莫大焉。

不过,“开基立业”这种事儿,也要有个认证,并非“存在就是合理”:比如梁山水寨,发端于王伦呢,还是晁盖?

我们都知道发端于王伦,但是,记着,王伦是被晁盖一伙火并的,所以就不能作为“太祖武皇帝”那样供着,王伦时期的梁山发展史也不能承认;如果非要讲,也只能算是“革命事业”的序曲。

当然,那时候也确实不咋地,就是个草台班子。能承认的,只有晁盖,所以晁盖时期的头领,也就是黄泥冈派头领,都成了老资历。而王伦时期的将领,如杜迁、宋万、朱贵等,就不敢讲资历——当然,也因为他们实在没有素质,扶不上墙,只好靠边站。

只有一个人,就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是个例外。他虽然是王伦时期的头领,但是积极反水,杀王伦而立晁盖;晁盖死后,他保宋江,也是忠心耿耿,真正的三朝元老,梁山泊灵魂人物,地位重要。梁山大事儿,晁盖、宋江都要请他出来商议商议。[75]更兼这林冲本领高强,无论哪个时期,他都是武将之尊,排座次的时候,位居第六。

第二类,本身都是地主富户或者高级军官,久享盛名,如玉麒麟卢俊义乃河北大名府第一名的财主,是“河北三绝”,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76]

如小旋风柴进,是大周嫡派子孙,皇亲国戚,虽然过了季,余威仍在,丹书铁券不是假的。如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等人,分别是三国关二爷和北宋开国名将呼延赞的后代,一直是朝廷命官,算是高级将领。就算如扑天雕李应,也是独龙岗李家庄庄主,家财万贯的主儿。他上了梁山,发挥自己理财的优势,和柴进一起,掌管山寨钱粮,算是财政部长兼总后勤部行政长官,是个肥缺。

照例说,地主富户、旧式军官,这些人原本是农民革命的对象。但是他们一旦投机转变立场、加入农民革命队伍,就会凭着声望、财富以及领导能力和管理才华,很快跻身革命军里面的上层将领,自古皆然,几成规律,梁山也不例外。

第三类,都是宋江的嫡系、铁杆粉丝,为大哥的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如花荣、秦明、戴宗、李逵、李俊等,分属于青州派和江州派,都是在宋江最危险的时候,不惜纠合军队,武装对抗朝廷,清风山上杀败了官军,江州城里打劫了法场,哪件事情都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勾当。

这些人是革命领袖最为信任的兄弟,也是革命持续推进的中坚力量,只要本领尚可,排名肯定靠前。比如说没遮拦穆弘,整部书里面,他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色,只见他曾在揭阳镇上半夜里不睡觉,伙同一帮地痞追赶宋江,逼得宋江走投无路,上了船火儿张横的贼船,险些丧命。此外,从不见他有好武艺,更不见他有半分功劳,却位列三十六天罡星数,排名第二十四,是何道理?原因就在于,他也是江州派关键人物之一。群雄闹江州,他虽然去晚了,没赶上厮杀,但是接下来攻打无为军杀黄文炳,宋江却把军事基地和指挥部设置在他的家里。同时,他还做了大量的后勤保障工作,对付了“八九十个叉袋、百十束芦柴、五只大船、两只小船”,在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77]所以要他做个天罡星。

第四类,乃是一些独行侠,完全凭着自身本领获取应有的地位。如鲁智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胆大心细,武功高强,就靠本事吃饭,独来独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只要天下仍然纷乱,不是四海升平,就有他用武之地。这样的头领,宋江也要拉拢,一口一个“吾师”。为什么如此?一则要用他卖力,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离不开;二则不敢得罪他,怕他反水,也怕他投往别处。

另外还有两位独行侠:一是青面兽杨志,原本大宋开国名将杨令公之孙,按说也是名门之后,但因为青年时代就时乖命蹇,刚做到制使小官,就在黄河里翻船,失落了花石纲。后来流落江湖,又因杀了牛二,摊上了人命官司。得梁中书赏识,做了提辖官,似乎好运即将来临的时候,又被晁盖等劫了生辰纲,只好上二龙山落草。他的经历决定了他和关胜、呼延灼这些高级军官不同。

关胜、呼延灼等高级官员投诚,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梁山上的高管;而杨志这样的下级军官,空有杨令公之孙的名头,只能在江湖上苦挣扎,投奔梁山,也只能排在五虎将之后。

二是武松,他乃是宋江真心诚意的兄弟。自与宋江认识,多承宋江照顾。可惜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柴家庄共处了几日,武松就要去清河县看武大。白虎山庄共处了几日,武松又要去二龙山落草。聚少离多,算来算去,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二十天。

宋江在青州、江州等地的斗争,包括三打祝家庄等著名战役,武松都没有参加。只是后来三山聚义,才归了梁山水寨。在宋江身边待的时间短,于宋江身上又没有多少军功,所以后来他和宋江之间的关系,并不像青州派、江州派这样铁。宋江很多时候的理念,特别是招安的思想,并不被武松认同。

总的看,鲁智深、杨志、武松等排在天罡星之列,都是凭本事而不是凭关系。

七十二地煞星,就很难套用天罡星四分法的模式来分辨。

这些人鱼龙混杂,五花八门,来路也纷乱。其中有直接认识宋江并和他过从甚密的,如青州派和江州派的次等人物燕顺、王英、童威、童猛,如宋江的胞弟铁扇子宋清,上山谋个位子,支一份钱粮,这算是好的。

也有些人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以认识宋江,只好从宋江身边兄弟处打主意,如金钱豹子汤隆、没面目焦挺,是投托李逵才上了梁山;活闪婆王定六是投托张顺才上了梁山——攀龙附凤不成,只好拽住龙身边的蛇、凤凰身边的麻雀,也能好歹做个蚯蚓和蜻蜓,享受到一些好处。

因为人太多,所以有些下级头领已经沦落到和士兵差不多的境地,如险道神郁保四,只是个捧旗官。没有办法,谁叫你既没本事,又没关系。

然而,有一位特殊的地煞星,就是那病尉迟孙立,上梁山之前是登州兵马提辖官,钢鞭威猛,枪法出众,马上步下,功夫十分了得。他曾在两军阵前和梁山有名的五虎将双鞭呼延灼斗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负。再者三打祝家庄,他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有他,祝家庄还真就不好打下来。

这样本领功劳兼有的人物,居然也只列入地煞星之数,排位在三十九名,不知为何?我十分为他喊冤。

唯经验论

现在找工作,有没有相关的经历非常重要。组织上选人,也是看中这一点。比如说老骥本人,自打十二岁那年夏天卖过冰棍儿之后,二十余年从没做过生意,忽然让我去做企业老总,我定然不敢去,怕看不懂财务报表,被那些数字搅得眼花缭乱。当然,组织上也不会出这个委任状,怕好好的国有资产平白让我给挥霍掉。

梁山上领导班子的分工,也是在能力的基础上,非常看重工作经验。

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原本就是财主,所以就命他二人掌管钱粮。财主管钱粮,不会大手大脚挥霍浪费,因为旧式财主,大多都是省吃俭用的典型;你要是叫李逵去管钱粮就完了,他跑冒滴漏,出手大方,不到半年,梁山就会有赤字危机矣!

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旱地朱贵、催命判官李立等,或上山之前就是开酒店出身,或是一直担任梁山招待所所长(朱贵),不但熟谙贱买贵卖的生意经,也练就了一双阅人无数的火眼金睛,所以就派他们在山东、山西、山南、山北开四处酒店,不但经营三产,还要“打听声息”。

朱贵的兄弟——笑面虎朱富,也是在沂水县城开过酒店,就在山上安排一个“监造供应一切酒醋”的活儿。神算子蒋敬,算盘打得好,算是会计专业出身,就让他“考算钱粮支出纳入”,其实就是个出纳。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原本是大名府专职的刽子手,上了梁山,也是“专掌行刑刽子”。玉幡竿孟康,祖上就是造船出身,就专管“监造大小战船”。通臂猿侯健,早年在江州一带做过裁缝,“端的是飞针走线”,就让他“专造一应旌旗袍袄”。金钱豹子汤隆原是个铁匠,还让他“监督打造一应军器”。九尾龟陶宗旺庄户出身,惯使一把大铁锹,就让他“掌管专一筑梁山泊一应城垣”。神医安道全还是给人看病,紫髯伯皇甫端还是当他的兽医,轰天雷凌振还是做炮仗,这三个人算是梁山上的科技工作者。

此外,长相也很重要。

险道神郁保四,身高过丈,这样的身材不当旗手真是可惜,于是就让他“专一把捧帅字旗”。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两个人没见有啥好本领,可就是因为人长得帅(敢比三国吕布和唐朝薛仁贵),皮肤白皙、相貌俊俏,在领导身边当秘书不丢人,就让他俩当“守护中军马军骁将”,和宋江、吴用寸步不离,起居歇宿,都在一起(四个人一起住在忠义堂后雁台正厅的东侧房内)。看来相貌对于事业,果然起着重要的作用。

据说韩国的少男少女尚未成年,父母就会为他们准备一笔不菲的费用,预备将来整容之用,这样的父母,才是负责任,才是深得人生滋味呢!

看客还是炮灰

《水浒传》一部书,主要是描写英雄好汉,对百姓着墨甚少。然而,描写虽少,却真实可信。

《水浒传》里面的百姓都是看客,闹市口斩罪犯,大街上放花灯,只要是有点儿事儿,都有千万人聚集起来在那里看。武松刚刚斗杀西门庆,立刻就“哄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记其数”。[78]宋江吟诵反诗即将被处斩,“江州府看的人,真乃压肩叠背,何止一二千人”。

看客中国,可见一斑。一旦有好汉在人群里趁乱闹将起来,这些百姓就会莫名其妙被砍杀,如切瓜剁菜,争相做了刀下鬼。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救宋江的时候,“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推倒攧翻的,不计其数。”特别是李逵,光拣人多的地方杀,从城里“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满身,兀自在江边杀人”。晁盖还有些正义感,挺朴刀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但是李逵“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79]

总之,在《水浒传》里面,百姓作为看客的愚昧以及遭遇的悲哀,正在于此。

《三国演义》则不然,《三国演义》里面的百姓,好像都受过理论教育,颇有政治觉悟,好几回“自发”组织出来,挽留“明主”刘备。

陶谦陶公祖三让徐州,刘备装腔作势退让,徐州百姓就拥挤到州衙哭拜,说“刘使君若不领此郡,我等皆不能安生矣!”刘备这才心满意足,“乃许权领徐州事”。[80]后来刘备随曹操伐吕布得胜,班师回朝,路过徐州,徐州百姓又出来整这一套,“焚香遮道,请留刘使君为牧”。直到曹操说“刘使君功大,且待面君封爵,回来未迟”,百姓这才叩谢回家。[81]

最狠的是,诸葛亮火烧新野、兵败樊城(关羽),两县的百姓,因为房子都被刘备、诸葛亮烧了,无家可归,只好拖儿带女跟着逃荒,“滚滚渡河,两岸哭声不绝”。明明就是政治绑架,还要让“两县之民,齐声大呼曰:我等虽死,亦愿随使君”。[82]

刘备带着这些人质,以此要挟曹操:“你丫的再追,我就把这些老百姓当成大包袱扔给你!”他以为曹操不会无所顾忌,谁知曹操也是个宁负天下人的奸雄,全然不在乎:“你丢给我,我也不要!”他对这些百姓毫不顾念,专一要杀刘备。刘备讹诈不成,未偷鸡先蚀米,搬石头自伤足,这才慌了神儿,在当阳长坂坡抛弃百姓,自己逃生去了。

天下动之至易,安之至难,可怜这些“有觉悟”的百姓,连同娇妻稚子,客死他乡,做了炮灰,还被说成是自愿行为。像刘备这样的兵痞民贼、厚脸皮的货色,历史上滚滚不绝,以此可知中国人民灾难深重矣!

古代百姓上街说官员好,或者对离任官员进行挽留,总觉得有些滑稽。官员未必与每个百姓都有直接交往,他好与坏,百姓无从判别,还不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英雄崇拜意识,把自己的祸福托付他人的懒汉心理,成就了造星团队的期望,也反映了历史上国人亟须启蒙的现状。

须知世上也许本无英雄,许多的英雄都是吹出来的。塑造英雄之路,固然靠的是吹捧,而且“一将功成万骨枯”,有英雄的时代,必然是平民受苦的时代。也许英雄的初衷,真就是为了“措天下于衽席”。但是到头来,必然是“掷屁民于水火之中”。纵观中外历史,莫不如此。所以老骥有一个心愿,就是但愿世无“英雄”,“不折腾”,百姓或可乐业安居。

总之,《三国演义》无限拔高百姓的政治鉴别能力,只能让读者感觉处处虚伪。而用春秋笔法、将政治绑架说成对百姓的顾念,更是体现了小说作者的流氓心态。

其实仔细想来,上下五千年,百姓一直充当看客,不独中国如此,外国也是这样。

《水浒传》真实为之记录,体现出负责任的现实精神。反观老骥自己,也是一介平民,假使有选择,也只愿做看客,不愿做炮灰。

故乡即江湖

老骥小时候生长在山东省阳谷县,这个县了不得,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是有名的。

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论生产队发展养猪业,有句名言说:“要知道阳谷县是打虎英雄武松的故乡,可是这一带没有养猪的习惯。”当然啦,这后一句话一般来说知道的人很少。

这两年旅游热,很多地方就开始争抢英雄故里,无论是历史中的人物,还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都像微信抢红包一样,唯恐花落别家,所以就不管毛主席他老人家一言九鼎的地位,也敢来质疑,说武松、武大和潘金莲这一家人,原本是清河县人,来阳谷县是客居,当个官儿,做个小生意耳。

老骥自八九岁就看《水浒传》(当然,当时的字儿都认不全),当然知道这个论点不是没有道理。

武松刚刚出场,柴进介绍,说得明明白白:“这人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83]看来武松确乎不是阳谷县人。

不但武松是清河县人,就是武大、潘金莲,也都是清河县人。倒是西门庆大官人,才是俺的老乡。书中交代他“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

但是,武松虽然没有生长在阳谷县,可他在景阳冈打虎、狮子楼杀人,这些英雄事迹,却都是在俺们阳谷县发生的。

人的名声,都是通过言语行径来承载。武松成名于阳谷县,所以说他的故乡是阳谷县,大概也不会有人非要较真。就不知道清河县有没有“中国武松文化研究中心”,类似于河南省那个“中国木兰文化研究中心”一样,站出来伸张正义,要求我们更正错误甚而道歉——当然,我想武松故里应该光明磊落,断然不会上演这样无厘头的滑稽戏吧。

阳谷县往南一二百里,就是梁山县和郓城县,分别是水浒寨的大本营和宋江的祖居地。

这两个县和俺们阳谷县比邻,自古都是那尚武好斗的所在。直到今天,这一片的民风还是比较彪悍,不少青年受梁山好汉的精神影响,性情直爽、快意恩仇,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

老骥虽然本性胆怯,遇事儿只肯骂不敢打,然而在心底却也不耐烦婆婆妈妈磨磨叽叽的做派,这也正是老骥自小儿喜欢《水浒传》而不喜欢《红楼梦》的重要原因。

《水浒传》可以算是老骥开蒙以来正儿八经读过的第一本书,后来就一直陪伴,至今快三十年了。每年总要读上几回,熟而亲切,亲而钟爱,不忍割舍。

老骥在各种公开场合对《水浒传》都是赞不绝口、推崇备至。老骥以为,单就《水浒传》的艺术性来说,它几乎写尽了中国社会。经济、政治、人文,都以“江湖”的面目出现,这个自不必说。

单说《水浒传》的文字,那也真是洪钟大吕,清雄豪壮,随便翻开哪一页,都能看见三尺剑气,随意游走,远非《三言二拍》《聊斋志异》等可以赶得上。窃以为《水浒传》的文字水平在中国文学史里面,可以算是第一,独步天下。即使在四大名著里面,也只有《西游记》活泼诙谐、幽默戏耍、带点儿无厘头风格的表述,可以和它并列也。

比如书中写到宋江智取无为军,在穆家庄整顿船只,准备夜袭一节。

当夜众好汉都上船,悄然行走在江面上,当时的情形,书中只说“夜凉风静,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寥寥数语,把大战前沉静而紧张的气氛,烘托得好。老骥每看到此,必要拊掌击节!什么叫作名著,只此才叫名著,才值得三回五遍去精读。[84]

再比如写林教头雪夜上梁山。林冲杀了陆谦等三人,无处可藏身,被柴进推荐,去往山东济州府管辖下梁山泊安身。沧州距离济州,也是隔着吴桥、高唐、东昌、阳谷、寿张等好几个县府,天寒路远。林冲“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早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这几句话,恰似天人感应,把落魄英雄千里独奔的悲愤寂寞情怀表现得好。[85]

元代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也在写行人的寂寥,千古佳句,可惜一看就知道是个文人在路上独自叹惋,不像《水浒传》中写林冲雪夜上梁山——虽则穷途末路,也敢气吞山河。

注释:

[1]参见《水浒全传》,岳麓书社1998年版。岳麓书社出版这套古典名著普及丛书,除了《水浒全传》,还有其他一二十本书的样子,虽然装帧一般,也没有注释,字号也小得累眼睛,但是它打出了一个简单的口号“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书”,一下子风靡市场。当时老骥尚在少年,经济上一贫如洗,看了这个口号,如同破产农民听见说“均贫富、等贵贱”一般,举双手赞成。

[2]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二十一回。

[3]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四回。“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这句言语,老骥一直以为经典。老骥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回写作文,描写老师为同学补课,为了形象地表现老师帮助后进的急迫心理,就抄了这一句话,被老师一顿痛骂。

[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二回。

[5]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七回。

[6]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八回。

[7]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九回。老骥小时候,天天琢磨这“玉环步,鸳鸯脚”是个什么招式,很想学会。

[8]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七回。这钩镰枪的招式,一看就是练武的人编的,一点儿文采都没有,远不如“凌波微步”“黯然销魂掌”有意境。

[9]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回。

[10]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四回。

[11]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八回。

[12]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八回。宋江因有这个壮举,才奠定了他在黄泥冈派中的地位。黄泥冈事发,济州府差何涛观察去郓城县督办缉捕,不合轻信宋江,走漏风声,于是乎先有宋江送信,后有朱仝放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大案要案,都要异地办理,不能仰仗本地警力,这是有教训的。

[13]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回。

[1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二回。

[15]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九、二十回。

[16]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五回。不但是花荣等人想在梁山上显露手段,就是某班里转来一个新生,他也想在新班级前表现一把。当然,未必人人都有花荣的本事。秦明、王英等,就没机会展示。到底谁是老大?

[17]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一回。

[18]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三回。实际上,武松并不是宋江至亲至近的嫡系,因为他和宋江在一起相处的时间短,而且没有参加宋江领导的关键战役。这点我们以后详述。

[19]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七回。

[20]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回。

[21]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回。“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小弟愿往。”这句话,被宋江当成了法宝,动不动就大喊一声“祭”,宝贝抛出。只不过这一回,晁盖没有中招耳。

[22]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回。曹丕学尧舜禹,当汉献帝要把皇位禅让给他时,他推辞了两回,第三回才接下来。宋江可是不耐烦搞那些三番五次虚头巴脑的,让一回就干了,显得迫不及待。《三国演义》里面的关羽,也是这样。诸葛亮要进西川,说要把荆州交付给他,他就慨然领诺,毫不谦让。老骥当年在一个小单位,因一贯温良恭俭让,所以被同事们选举为支部委员时,老骥也是唯恐“蝉曳残声过别枝”,忙不迭应承下来。现在想想,可笑得紧呢!

[23]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七、六十八回。人生一世,性命最要紧;相比于性命,位子算个啥。

[2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一回。手下有个粗人,总会一不小心说错话。不过不要紧,错话有时候反而能成为探路石,先抛出来,试试风向。

[25]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二回。

[26]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七十三回。

[27]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七十一回。

[28]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八回。人的名,树的影。有人宁肯在家陪着黄脸婆学正考父“粥以糊口”,或者学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但是到了外面,见了朋友,就要学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或者学李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无他,好面子,想在江湖上挣一个好名声而已。(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一回。)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29]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三回。

[30]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回。

[31]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七十二回。

[32]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七十三回。

[33]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七十一回。

[3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一百回。

[35]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五回。

[36]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回。

[37]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三回。

[38]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七回。

[39]所谓“旧式农民暴动”,指的是没有科学理论武装起来的农民暴动。

[40]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八回。

[41]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一回。

[42]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三回。

[43]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回。

[4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七回。

[45]《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一回。

[46]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八回。

[47]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一回。

[48]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四至十九回。

[49]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回。

[50]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三、三十回。古人说某人是个好汉,佐证之一就是铁膝盖,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其他人浑不懔。武松听说别人要提拔他,就连忙跪下谢恩,可见他也和老骥一样,是个正常人。

[51]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一回。

[52]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回。

[53]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一回。金圣叹先生说“逼上梁山”一说应该改为“梁山逼上”。任你怎样的英雄,遇见李逵这样不讲理的主儿,也只好上梁山。

[5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六回。老骥平生最不会说翻脸就翻脸,遇事或和颜悦色忍辱偷生,或怒发冲冠失去理智,所以很钦佩武松这种能力。

[55]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二回。人之将别,其言也善。《儒林外史》里面马二先生送匡超人,临别赠言,和宋江这番话一般。后文详述。

[56]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四回。金圣叹先生说的“梁山逼上”,于秦明身上,体现得最明显。

[57]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十八回。

[58]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二回。

[59]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一回。

[60]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一回。注意,这里吴用分明说,这昧了良心的主意是宋江出的。

[61]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二回。这一回,宋江又说,跟我没关系,是吴用的主意。

[62]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八回。养出来一个地痞流氓,施恩的老爹也难辞其咎,子不肖父之过也!可是,这个老人家,不但不反思,反而处处护犊子。施恩开酒店,三番五次强调“如此赚钱”;可是到他老人家嘴里,却成了“非为贪财好利,实为壮观孟州”,这话说出来谁信哪?那么能吹牛,你家里人知道吗

[63]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五回。

[6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七回。

[65]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五回。

[66]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七回。

[67]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二回。一千两金子,相当于现在至少一千多万元人民币。柴进到底是大周嫡孙,自小儿在锦绣堆里长大,不在乎钱。假如老骥去干这件事,即使是公款,老骥也哆嗦。这就如同当年陶朱公的次子犯罪,他主张派三子而不派长子持金去救,正是这个道理。盖因为长子从小跟他老爹一道吃苦,知道生计艰难,关键时候就不舍得花钱。至于三子,生下来就看见他爹富裕,只知坐宝马奔驰,看见蹬自行车的就以为是时尚运动,不知道财产得来不易,所以一掷千金也不在乎。这样的人,容易成大事。

[68]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六回。影视作品的导演,有些不能正视现实,老将郓哥塑造成武大郎的干儿子似的,掩耳盗铃,自我意淫,这一点很让老骥生气。

[69]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八十七回。说实话,吴用这个人,除了智取生辰纲,耍了一回聪明;其他时候,计策并没有多管用。比如当初浔阳楼事发,他就出了个馊主意,让戴宗假传蔡京赝书,结果当中有“老大脱卯处”,险一些送掉宋江和戴宗两条性命。假如不是江州黄孔目一力维持,劝说蔡九知府五日后行刑,只怕梁山好汉赶到江州,只好替宋江收尸耳。至于军事才能,比宋江还不如。

[70]参见《封神演义》,第四十四回。

[71]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五十回。老骥以前看到一个社会新闻,讲一个女子,成长过程中备受家庭的虐待,怀恨十余年。后来嫁了一个丈夫,两口儿合伙将父母杀了。

[72]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九回。求婚不许,就抢,可见原始社会的风俗,在绿林好汉那里,仍有基因。

[73]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四回。

[7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十三回。

[75]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四回。排座次,有学问

[76]晁盖带领十七个头领去江州劫法场,就是让林冲镇守山寨,这一点很像刘备带人取西川,委关羽镇守荆州,可见林冲在山寨中的地位。晁盖死后,宋江谋求继位,也是吴用和林冲领头劝谏。

[77]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六十回。关于卢俊义的武器,到底不知道他惯用哪一种。书上最先说他“棍棒天下无对”,还有一首赞词单表他的棍,说什么“挂壁悬崖欺瑞雪,撑天拄地撼狂风。虽然身上无牙爪,出水巴山秃尾龙”。但是,他在梁山脚下和众好汉赌斗,却是使朴刀:“卢俊义取出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从这里看来,前面不住地赞美他的棍棒,其实只是个刀把而已,非常搞笑。后来他斗败史文恭,也是使朴刀。

[78]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一回。

[79]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七回。

[80]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回。

[81]参见《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十二回。

[82]参见《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二十回。

[83]参见《三国演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四十一回。

[84]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二十三回。

[85]参见《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四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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