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在旁边对他说话。
“抱歉,丹尼斯,我走神了。”
两个人在纽约海洋烧烤餐厅吃饭。
“没关系,杰克,我就不问你在想谁了。你在中国做投资生意多久了?”
“足够久了。”
丹尼斯似乎没有察觉到杰克的厌倦,继续追问他的话题——中国的投资生意。杰克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本可以对丹尼斯吹几句牛,说戴维斯兄弟公司的收入已经解决了他的大部分问题,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公司的收入只能解决他财务方面的问题——其它的问题对他来说更加重要。如果他继续为胡先生、刘先生、徐先生和陆主席这类人融资,他在中国的生意就不能持久发展——行为轻率和不尊重承诺等人性的弱点让他的内心无比煎熬。
“这个月搞定了几笔生意?”丹尼斯问他。
杰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想欺骗丹尼斯,也不想美化自己的行为,用一股虚假的热情讲述实际上让他无比悲观的事实。或许有人能改变他的情绪,但是到目前为止,中国没有这样的人。
莲花或许是这样的人,在充满了沉闷的失望中,她是一缕灿烂的阳光——如果她不是一个梦的话。找到她的唯一机会是通过卡琳。
“我不知道,丹尼斯。我们刚刚为一家生产双金属线的公司完成了一笔融资,”杰克听到自己机械地说,“另一个有关垃圾能源的项目进展得不顺利。我在北京的同事告诉我,下次我去中国的时候,他们会给我介绍一个或许有点意思的水力发电公司。但是我不确定我是否还会继续在中国做这些融资的生意。”
“那你打算在中国做什么?”
“越少越好。”
丹尼斯看着杰克,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严肃一点。“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抱歉,我不该这么说,只是一部电影中的台词。”
“什么电影?”
“《唐人街》。”
“杰克·尼科尔森主演的那部电影?”
“就是那部。”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杰克·尼科尔森在《唐人街》中扮演的老外侦探总是阴差阳错地把事情搞糟。电影所表达的意思是,一旦某件事情与中国有关——就是电影中的唐人街——老外最好置身事外,做得‘越少越好’。”
“摩根约瑟夫可不打算做得越少越好,我们的目标很明确。他们让我来负责国际融资事务,我正打算在中国开展业务。所以如果你在那边有什么吸引人的项目,要告诉我啊。”
“当然了,丹尼斯,”他说,他试图回忆起莲花的面容,“祝你好运。”
“怎么听起来有点敷衍,杰克?”
“这里是唐人街,丹尼斯。”
“这又是什么意思?”
“电影里的另一句台词。”
***
午饭后走在第五大道上,他知道自己对丹尼斯并未百分之百坦诚——“做得越少越好”并不是在中国生存的全部技巧。他已经在这个国家陷得太深,已经不能像弹射能源公司与新天地公司的业务结束之后那样转身就走。在中国做生意的确面临着重重困难,但是那里的机会和潜力依然在向他招手。而且中国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生意场,还有人在那里依靠着他。
这么说也不准确,他迎着阳光穿过第四十七大街。那些人依靠他的同时,他也在依靠那些人。这时他又想到了莲花——她在哪里?
至于自己的生意,他需要想出更好的手段和途径。他躲开第五大道的阳光,向东穿过第四十四大街,康奈尔俱乐部门口的旗帜在四月的微风中轻轻舒展。他来到麦迪逊大街,决定再向南拐。
中国最严重的问题是很多男人秉持的一种普遍存在的认知,就是可以走捷径——也就是谎言,只要谎言能带来财富。如果受害者是老外,那就更加无所谓了。
他走过麦迪逊大街时继续想,如果大部分男人都是骗子,那么他应该只聘请女人。如果作为投资银行家为忘恩负义的骗子融资并非明智之举,那么他或许应该自己在中国投资,但是只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
资金的来源还是次要问题。他从未把代理人的可能性排除在外,尽管很多人不喜欢代理人。但是如果这些人不小心,他做事的原则就很难得到贯彻。他必须要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才能懂得这个道理。
他沿着麦迪逊大道走着,外出午餐的人群和他擦肩而过。他看着迎面走过的那些人,没有熟悉的面孔。他不熟悉这条路,他经常走公园大道那条路。
他突然看到左边高古轩画廊的橱窗,这里经常会展出维吉尼奥的小型雕塑和绘画作品。一张宣传近期展览的海报引起了他的注意——“西藏人像和风景”。
以往他看到《纽约时报》上有关中国的文章时,都会匆匆翻过——不感兴趣、没有时间。但是自从他开始为中国的公司融资之后,他强迫自己仔细阅读所有相关的文章。看着橱窗,心底的声音提醒他要留意。
当他仔细观察挂在橱窗里的一副绘画作品时,他的注意力已经不需要任何提醒地被吸引住了。他见过这副作品,然后他看到了海报上的详细介绍。
“西藏人像和风景。作者:莲花。”杰克的心猛烈地跳动,当看到“1992年11月开展”时,心又沉了下去,展览已经在5个月前结束了。杰克向里面张望,画廊没有开门。他看到海报上莲花的照片,就是在陆主席的香港办公室里和他对视的中国版本的莲花——穿着同样的中国传统服装,手里拿着画笔和调色板,站在一个开满莲花的水塘前。
难怪她的英语那么好。高古轩是一流的画廊,她或许在全世界都举办过展览。他又看了看海报,试图记住她的面容。她是那么的端庄,好像就是把他内心幼稚的理想主义具体化了。她肯定是一位国际艺术家,算是个名人了,她或许还有一大批随从人员。忘了她吧。
把所有人都忘了吧——卡琳、莲花、中国,所有的人。他没有时间了,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但是在晚上,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他们神秘的踪影在睡梦中紧紧围绕着他,黑头发的天使在星辰密布、云雾弥漫的东方天空中游荡,从遥远的地方传递给他希望和幸福。同时,地面上升起的潮湿空气让他在欺骗、背叛和痛苦中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