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候，无轩忽而闷哼一声，转首却见苏念言满身血迹，一脸痴痴的笑。
我一看，竟是一把匕首深入无轩的肚腹……
而一旁的受了刑的苏念言则是说了最后一番话：“曲无轩，你会受到报应的！你一定会受到报应的！你如此多造杀孽，弑杀兄长，天理不容！如今我杀了你，总算是可以去见无尘了……”
“无尘，我来见你了……”话尽，她便咬舌自尽。死状极其可怖！
我在不知不觉当中竟已是泪如雨下，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得无轩面色苍白地说道：“你还是会为我而哭，其实，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不过以后我不能够再护着你了，你要小心……”
“我这次救不了你了，抱歉。”他朝我笑了笑，倒在了一旁，目光迷离地看着地上流淌的鲜血，“这一回，我终于解脱了……嫣然，我这一生都是虚无，除了你是我人生之中的真实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不要恨我，我只是想要你的一点点爱……一点点……你我佳期难再同，请你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渐低：“你和他回家罢……”
终于，他没有了任何气息，整个人重归平静。
这一场天下乱事，就此结束。似乎还未开篇，人却都离开了……
我最终还是哭了，哭得声嘶力竭，直至玄真过来将我抱起。
无轩的将士自尽的自尽，投降的投降，但我已无力再去多想什么。
“玄真，玄真……带我回家，带我回家……”我扑在他的怀里，任凭泪如雨下。
玄真，你知道么？无论之前我有多恨你，那都是因为爱你的缘故。
爱你，何止是爱你！
爱上君王本就悲哀，曾经你的若即若离，你的冷言冷语都曾让我发疯。但是，即使是会让自己伤心，我也义无反顾。
哪怕，你我从没有好结局。哪怕，有一日，你我会远隔天涯海角……
他带我回了驿站，这一次，他和我都没有多提从前的事情。
我知道，其实说来说去，错的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害死了那么多人，其实我才是祸水……
他们不过枉担了虚名罢了……
他将我放下，我卧在床上，只觉疲累。于是转过身子，面向床帏。
他见我如此，于是安然离去。我越想越失望，越想越觉得对不住他们。
遂风因为我而死去了，无尘和雪樗公主亦然。后来便是曾挽落，红衣青衫等人，再而，便是无轩他自己……
我真是不敢再想，我这样的人，为何要活着祸害他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并没有回过头去看那人是谁。
只听他轻声说道：“你很难过么？”
“亦华，如今的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谁都没有保护好，谁都没有救下来……我想要逃离，可我根本就不知道要逃去哪里……”我很无助，捂着头蜷缩着身子。
他略沉思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我带你走好么？”
我瞬时起身看他：“真的么？可你能够带我走去哪里？这天下是玄真的天下……”
“别怕……”他轻言安慰，“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你不是很辛苦么？”
“为什么会辛苦？”
“因为你的心中有这江山社稷，此刻离开，不会觉得心有不甘么？”我问他，他只是笑。
“不会。”他看着我，“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这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我不会觉得很辛苦。”
“心甘情愿么？”
“是。”
“好，我和你走。”他伸出手来，我想了很久，于是将手放在了他手上。
“从今往后，天地畅游。”
他说明天辰时会来接我，让我准备好一切。
今晚，是我和玄真相处的最后一夜了。
他容颜依旧，只是略有些憔悴，我一直看着他，他倒是好奇地问我：“你今夜怎么总是看着我？”
“我在想，为何你会那样轻易地原谅我。”其实，我想说的是：请让我好好看一看你，我怕往后时光绵长，光阴荏苒，我会忘了你的样子。请让我记住你……
“无尘无轩谋划了那样久，可见其城府之深。可你，却能够让无轩暴怒至此，因此怒而攻心导致思虑不周，坐失江山。”他望着我，眼神深情似水，“所以以己度人，总是乐于原谅。”
那时候，我并没有看出他的眼神里究竟埋藏了怎样一种情愫。所以，乃至往后，我都没能再见到这般的样子。
“玄真，假若有一日我消失在你面前了，你会如何？”我假装着问他，希望有他的答案能够让我放弃。
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放心，我不会存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到的心。我会认为，你是寂寞了厌倦了，所以离开了。我会放了你，任你天高海阔，逍遥一生。总比如今我困顿你一生要来得好……嫣然，若真有那一日，你可以放心离开，我不会为难你的。其实，你留在我身边，也没有真正开心的日子。或许出了宫，那会是另一番海阔天空，花开夭秾。”
我急忙打断他的话：“我只是说说而已的……”
他笑：“我只希望你平安喜乐，至于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我，那早已不重要。这天下终究还是我的天下，你无论去了哪里，都是你的家。而且，我从来没有把握，能够留你一辈子。但此生与你相守那样长久的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嫣然，假若有一日你真的不见了，那也无妨。只要你安好，我怎样都无所谓。我只要你好，只要你快乐……”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醉倒在我的身边。我就那样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
他的眉眼那样好看，他的情感那样真挚，我几乎要忘却一切……
玄真，让我好好看看你，我不想我往后的时光想不起你的样子来。未来没有你的陪伴本就是虚无一片，于我来说，分明就是地狱。
可是，我应该下地狱的。相反，作为我下地狱的代价与交换，我希望你可以安好无碍，长乐未央。
我从来都没有选择，也从来都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你我往后的人生将会没有你，这是我想都未敢想的事情……可是，至多明日，我就要离开你，从此千山万水，海角天涯，你我再会无期。
再会无期，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呐！从此往后，你我自是无法相守，但是你的一片真心成为我永生难忘，你陪伴我的那些岁月，将会是我此生最亮丽的风景。
哪怕，我会伴随洛亦华走遍大予山水奇景，但是只要我有过停歇，我都会想起你。只要看到美丽的景色，我都会想起你。
是你给了我一生长长久久，永永远远的爱情。
从前我听那些老人们说，有些人只能够共患难同生死，却不能够在一起享一天的福。这样说来，是不是彼此的缘分不够，才会变成这样呢？明明那么用力地相爱，可是却没法敌过命运的安排……
如此说来，似乎你我也是如此的。
因为彼此之间缘分未满，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分崩离析和泾渭分明。你看啊，我们那样努力地相守相爱，却始终抵不过生死别离。玄真，往后没有我的岁月，你会否孤独终老？会否，在偶尔的夕阳旭日，暮鼓晨钟之时想起我？
还是，你会选择将我用永永远远地遗忘，让时光将你对我的回忆消失殆尽？
其实，你我也都知道的。人生，其实也不过一场生死离别。可是，我却也看不透。
我总以为自己能够看得清楚，也看得透彻。其实不然。
我们都是只以为自己可以如何如何，却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浅薄无知。
我看着他的容颜，忽然哭了出来。可是心里却想：林嫣然，你明日就要离开了，你还哭什么哭？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么？如今就要心想事成了，你还哭？
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快，他就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默默起身，去收拾一些东西。
其实要带走的，也没有什么。只是想要再抚摸一下这些罢了……
往后，我便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东西，以后就真的成了玄真睹物思人的死物了。
我细细抚摸着它们，这满室琳琅，第一次令我沉迷不已。
外头早已夜禁了，时间也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子时末刻。
我在酒中下了药，所以很放心地将玄真移去床上，让他可以睡得安稳一些。
我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直至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