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上前来说是允佶应到了吃奶的时候,于是令仪依依不舍地将允佶交给沈念回去了。
在接手的那一刻,我几乎可以感受到气氛的凝固。
沈念回嘴角一提,以一个挑衅的姿态面对着贵为国母的令仪。只是令仪仁德,从来不与她多多计较。
沈念回刚从令仪那处把允佶抱过来,才走了几步,便不稳得要摔倒。
原本馆娃宫便是筑于高台之上,下面皆是阶梯,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了,那可不是玩笑的!
此刻离沈念回最近的便是令仪,原以为令仪会不为所动,却不曾想到,她竟然肯倾身相救。
她几乎是立时扑倒沈念回身上,然后抱着她,与她交换了体位,最后坠下的时候,竟是令仪在下头。
一声闷响之后,我们才反应过来。此刻又是咻的一声,烟花燃放,亮遍整个天际。
令仪倒在地上,而沈念回护着允佶倒在令仪的身上。
由于保护得好,允佶和沈念回都没有受伤。倒是受了惊吓之后,允佶哭了出来。
众人皆是赶忙去瞧看沈念回和允佶。
再也无人去管令仪。
我一时心疼不已,连忙俯身去扶令仪起来。
令仪确实自己挣扎着起身,然后尽量笑着说道:“还好贵妃没事儿,要不然陛下可要担心死了!”
“令仪!你没事儿罢!”而我则是看出了令仪强笑的样子,见她翠眉深锁,似是十分难过。
也许,真的是无恙。只不过看到这样场景,难免人心寒凉。
令仪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母后,令仪无碍。倒是应该宣太医来瞧瞧,贵妃可否无恙。”
我眼尖,忽而看见她右手一直抚着左手手臂,于是问道:“你这手臂……”
“只不过是破了皮……”令仪急忙拢着袖子,不想要我看见。
而我确实迅疾将她的袖子挽起,里面早已红肿破皮,还有几块淤青。只不过,一道伤痕自手臂上侧一直到手肘处,血流如注般地流淌下来。
难怪!难怪会如此!
“怎么会这样?”我问道。
“令仪方才不小心,发髻上的步摇坠落,不小心划到了。”令仪目光躲闪,我自然晓得。
于是眸光一冷,在沈念回的身上逡巡不已。
令仪自然是看出来我的怀疑,于是说道:“贵妃是永誉心上的人,令仪不可以让她和孩子出事。”
“怎会有此等清狂放肆的女子!竟然公然和皇后叫板,也敢出手伤了你!我焉能容忍!”我压低了声音,恨恨说了一句。
“母后……令仪没事儿……”
“好了,令仪,母后自然会给你讨回公道!”我几步上前,将允佶抱在手中,一壁说道,“贵妃沈氏,素日里要侍候皇帝皇后,更兼之要打理后宫琐事,已是无暇顾及皇长子。方才皇后倾身相救,哀家已然心疼不已。于今,哀家便把允佶交由皇后管教,贵妃就好好管理后宫事宜罢……”
“母后……”永誉很是不解我的行事,尤其是看到了沈念回的不满和不忿之后。
而我则是厉声道:“方才令仪为了救沈念回母子,已然是受了伤。你若是还怜惜令仪一二芳心,往后便该好好待她,切莫等到无法回头的时候才后悔。”
永誉一怔,口中不经意间唤出令仪的名字,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旋身走到令仪身边,瞧看她的伤势。
然而,令仪对他的情谊早已消耗尽了,同他之间,也不过三言两语。
只不过,好歹,永誉也愿意同令仪说说话,也终究是顾念旧情想要疼惜她的。
那样就好……
自从我将允佶放在令仪宫中抚养之后,永誉也会时常去凤仪宫待着。
这是一个好开始。
虽然每每去了,皆是被令仪的冷淡所拒于千里之外。
然而,永誉对令仪,终究是起了怜惜之心。
我听回话的宫人说,有一日风雨大作,允佶似乎是被吓到了,整夜哭闹不宁。令仪哄了半宿也哄不住,倒是永誉得知之后赶了过来,同令仪待了一夜。
令仪也终于因为永誉的珍爱,而开始不再拒绝他。
自那以后,令仪也终于敞开心扉,迎接永誉对她的关爱。
我每每知晓永誉和令仪相敬如宾,心中终于有了几许欣慰。
直到有一日晨起时分,永誉同令仪并肩来我这处请安问好,我才晓得,永誉和令仪已经将心结打开了。
永誉因为朝政上还有事,于是先离开了。
令仪端坐在凳子上,脸上红晕自生,甚是娇艳。
我含着笑意打量着她,令仪被我看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问道:“母后今日,怎么总是看着儿臣?”
“何时的事情?”
“什么……”令仪笑了笑,脸上的红晕渐渐漫向了耳后。
“你同永誉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哀家也可以安心不少。”我笑了笑,舒缓了一口气,“从前只以为你要同哀家一样过着这样寂寞的生活,如今看来,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令仪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心。”她微笑。
我点头应答:“是,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不逆于心。而你,不忘初心,也是很好。”
“多谢母后赐教。”令仪垂首。
而我则是笑道:“哀家不曾教会你什么,又何来赐教一说。”
“若非是母后时时以身传教,令仪或许不会有今日。”
“若非是令仪很好,哀家也不会费心去教你。”我微微抬眸,“令仪,你要谨记,帝王恩宠最是飘忽,若是将来你守不住,一定不要费心去求。因为,那原本是很难得到的。哀家以数十年的经验告知于你,从来君子之交淡如水,君王之情更甚,令仪,其中深意,你自需好好领会。”
“令仪明白了。”她笑着点头应答,“令仪会记在心里,永志不忘。”
“不必永志不忘,只要时时刻刻记在脑海里便是了。”
“多谢母后提点,令仪感激不尽。”
“令仪,过来。”我向她招手,令仪提衣走了过来,我为她理了理额前的发,满脸怜惜道,“你知道么?令仪,哀家对你好,不只是因为你的父母,更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个可人疼的姑娘。哀家疼你,怜惜你,原本就是喜欢你。”
“令仪何德何能,竟得母后如此青眼相看。”
“你自有你的好处,安心,令仪,你的前途,将来时不可限量的。”我想着,令仪如今这般模样,大约不多时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等到那时候,我便真的开心了。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开得正盛的石榴,心中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像是被春风拂过了似的。外头的石榴花开得洋洋洒洒,一派的金红色立在风里头,妖娆的色泽在阳光下溢着赤金色,边沿的红色被金色所覆盖,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我在这样烂漫的光景之下,想到了数十年前,同娉婷一起谈笑风生的样子。
娉婷,时隔多年,我还是忘不了你我当初的模样。
如今,令仪很像当年那个执著的你。
我因为这个,很是怜惜她。
我希望,她的人生,不要重蹈你的覆辙。
娉婷,时已多年,你过得,可还安好?
长平十三年六月,养在令仪宫中的允佶不知为何突然发起了伤寒。
这令令仪心焦不已,忙差遣了侍婢去请太医过来诊治。太医开了药之后,服用了伤寒倒也下去了。
原本是让令仪放下了心,孩子却于几日后又是伤寒复起。令仪心慌,只得告知永誉和沈念回。
沈念回风风火火地赶来凤仪宫,看到令仪抱着孩子,心中恨意突起,只是一把将孩子抱过来,然后多添衣服。
一壁说道:“皇后娘娘平日即便再不满臣妾,也不要拿臣妾的孩子出气才是!皇后娘娘这时候让允佶得了风寒,令臣妾如何信服?必然是娘娘不惯我平日行为,因此对允佶多番苛刻才至于如此罢!”
令仪欲辩无力,只得解释道:“我听太医说,六月的天孩子穿衣只需比大人多一件即可。前几日抱着他出去转了转,谁知回来便是这样了!”
“娘娘好生聪慧,竟然如此对待我的孩子!六月时分让我的孩子得了伤寒,不仅是我不信,即便是娘娘自己,恐怕也无法信服罢!”沈念回话至此处,令仪再也无言。
如此一番折腾,只能够让沈念回将孩子带回去照顾。
孩子在母亲的照顾之下,身子也渐渐好转了。
原以为允佶会好起来,却是几日后有人来抱,皇长子体虚畏寒,于长平十三年六月十五日夭折。
我甫才听闻,眼前便觉得一黑。
然而我不相信令仪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于是同如婳前去凤仪宫看令仪。
令仪是受到了惊吓,更是因为孩子的夭折而伤心不已。
见我来到了,于是猛地一哭道:“母后,允佶,允佶他……”
“孩子已经没了……”
“都怪令仪,都怪令仪!若非是令仪擅做主张,允佶也不会因此而感染伤寒,不治而亡!母后,令仪有罪!”
“好孩子,不怪你,不怪你。”我赶忙安抚着她,“别怕别怕,哀家会保护你。令仪,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