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如婳送回居室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一人伏在床上嚎啕大哭。我的侍女，我的姐妹，我这数十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的亲人！
如今，难不成要天人永隔了么！
我此一生，已经错过了太多，失去了太多，此刻，便是连老天爷也要将她从未身边夺走了么！
我已不知我是几时停止哭泣，更不知是几时昏沉睡去。
直到有侍女进来禀报，说如婳已醒来了。我这才收拾了，赶过去看她。
“如婳，你觉得好些了么？”我入了内室，见她气息奄奄地卧在床上，于是忍不住啜泣。昨日的好身体，原来都是一个假象。不过是回光返照后，留给我的一个庆幸的……
可是，这一份庆幸，又为我维持到了几时呢？
“娘娘……”她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我，“我的相思扣呢……”
“在这儿，就在这儿。”我赶忙将她衣袖翻出，然后拿出那枚她一直视为珍宝的相思扣，放在她手心。
她是病久了的人，手中无力。但是自那枚红豆扣握于她的掌心时，她便用尽全力，将它紧握。
“长钰……我……呵，我终于能够来见你了……”她转目看向我，凄惶地眼神中却带着了无遗憾的满足，“恳请娘娘在我死后，将它随我下殓入墓。此外，如婳再别无所求。”
“如婳，这便是你内心的愿望对么？你只想要这枚红豆扣陪伴你……可是啊，连你也要离开我了么？”我饮泣道：“我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连你亦要离开我了么？从此以后，你让我怎么一个人过？”
“娘娘……若非不是为了娘娘，奴婢早已死了。”她有气无力道：“娘娘，如婳会一直陪着您的……”
“如婳，留下来……”我忽而恸哭出声，只是想要挽留住她。
如婳气息渐低：“有如婳的三个愿望陪着娘娘……娘娘一定会很好很好的……其实，奴婢的最后一个愿望并不是要红豆扣，而是……而是希望娘娘能够实现心中所有的愿望……”
她话尽，脸上是了无遗憾的满足。而她，却再没了气息。
我走过去，凝视她最后安和的容颜，为她盖上被子……
钟倾爱在侧看我如此，不由过来阻止，而我并没有理会他。
如婳……这个陪了我一生的如婳……走了……
即便是她最后的心愿，也是为了我。
我微微一笑：如婳，你如此纯良，他日必能够转入轮回。而我恶念万般，将来与你甚至与他们，大约都是再会无期。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洇进衣衫里，转瞬便不见踪迹。
正如我的人生，无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逃不过一个消失湮灭的结局。
原来我此一生所为，皆不过一句“挽断罗衣留不住”。
如婳死后，我下了密旨将她迁入玄宵陵墓之中，与他合葬。
即便如婳生前未向我说明，我也知道，这是她一生的心愿。
他们生前无法在一起，死后也总得在一处罢。
我想，这一回，也应是玄宵心中所愿。
纵观平生，这大约也是我做的做好的一件事了。
正知三十八年，钟倾爱病危，临终前我与他独处，他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想：“我知道那时我没能救下如婳，你从那时便已经心有郁结……而我身为医者，可以医治天下所有人，却唯独医治不了自己。”
我无言，那时的我早已经很老。
他所有的深情，一直以来都成为了秘密。除却他一人外，再无人知晓。
我也假装着不晓得，他亦是假装着我不晓得。
原来，错过竟然会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我缓缓启唇道：“其实我此一生，终没能有一个来爱我的人。”
他微微动容，眼角洇出几分晶莹，带着几分哽咽道：“听你如此说，不甘心之余只剩伤心。这几年来为了能够留在你的身边，我只好隐忍着对你的感情。当你这样说时，我只觉得比这还要令我更加伤心。”
我不语，只怕我一开口便会泣不成声。
他微微一笑，凝视我似是要将我铭记于心。他的声音已不复当年的清亮，如今只剩苍凉：“抱歉，让你在我和他们之间周旋了那么久。”
他唇际微微颤抖，最后吐出这样几句话。
我起身回宫，目中空无一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