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慢慢地洗脸刷牙,但是再怎么拖延,也还是要洗澡的,纠结了片刻,她还是把上衣脱了下来。
周惟瑾身上的皮肤很白,丁宁有些嫉妒地想,好像比身为女人的自己还要莹白三分。定期去健身房让他保持了良好的体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肌肉的线条性感得恰到好处,西裤边缘甚至还能看到人鱼线。
丁宁打开了花洒,凉水喷到墙上,又溅到身上。
周惟瑾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好歹把西裤脱了吧……”
丁宁喝道:“闭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存在还能好好洗澡。”
周惟瑾顿时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丁宁咬着牙,把西裤脱掉,最后一件白色内裤却始终下不了手。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通红,这应该是她有生以来面对的最严峻的挑战了。
时值盛夏,洗澡并不需要多热的水,因此水温还凉着,丁宁就往身上冲了。手上按了些沐浴露在胸口涂抹起来,这些事做起来倒不是很有难度,倒是周惟瑾,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明明是自己的手在摸自己的身体吧,但感觉怎么那么奇怪呢?那感觉,仿佛是别人的手在摸自己的胸口,酥酥痒痒的……
“嗯……”
丁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骂道:“吓死人了,你干吗突然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好……好色情的感觉……
周惟瑾有些委屈,“可是……好痒……我忍不住……”
丁宁咬牙切齿,“忍不住也要忍着!你还想不想洗澡了!”
周惟瑾委屈地闭上嘴。
丁宁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被周惟瑾突如其来的一声呻吟给破坏光了,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在抚摸周惟瑾的身体一样。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丁宁灵机一动,“我可以去公共浴池找人给我搓澡啊!”
周惟瑾拼死抵抗,“我不要——我不要让一个糙老爷们儿在我身上搓来搓去!”
丁宁虚着眼说:“那有什么关系,北方人不都这么洗澡的吗……”
周惟瑾气急败坏地说:“那你能忍受自己光着身子让一个男人搓吗?”
丁宁仔细想了想,虽然身体是周惟瑾的,可没穿衣服自己还是会有羞耻心的,“那我找个女的帮你洗澡?话说你有女朋友吗?”
周惟瑾闷声说:“预备的是有很多,正式的还没有,你别随便给我找个女的来搓澡,败坏我名声影响周氏股价你赔不起。”
“啧,还真会上纲上线。”
丁宁不屑地哼了一声,拿过花洒准备冲掉身上的泡沫。
“喂喂……你真的不洗下半身吗?很脏的啊,会滋生细菌的!”周惟瑾都快哭了。
丁宁淡淡地道:“一晚上不洗应该没什么关系,反正你目前也用不上。”
周惟瑾噎了一下,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不对,不管用不用也要保持卫生啊!
周惟瑾暗暗想,明天一定要想办法去见一号丁宁,那个一号感觉比这个二号顺眼礼貌多了,也不知道是二号穿越时空的时候电磁波出了差错,还是本质就是这么恶劣只是没表现出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到时候把二号弄昏迷了自己就能洗澡了,可跟一号分开一个小时二号就会苏醒过来,难道自己要在一号家里洗澡吗?
水温这时候渐渐升高了,周惟瑾感觉皮肤都有点发烫。他是个男人,气血旺盛,有时候冬天都洗冷水澡,洗澡几乎从来不用这么烫的水,因此下意识地便要把水温调低。
周惟瑾伸手把水龙头往冷水的方向一转。
咦?
周惟瑾看了看自己的手,捏了捏拳头。
我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啦?
我周惟瑾又回来啦!
周惟瑾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丁宁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失去控制了?”
周惟瑾得意地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反正是好事,我又回来啦!”
丁宁有些慌,自己又失去了控制权,这一次不一样,她的意识仍然清醒着,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周惟瑾哼着歌,迫不及待脱了内裤往旁边一扔,按了两下沐浴露就往身下擦。
“啊——”脑海中突然响起丁宁的尖叫声,差点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你住手!”丁宁尖叫着,“你别摸我!”
周惟瑾乐了,“这身体是我的,谁摸你了!”
丁宁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炸了。没错,周惟瑾摸的是他自己的身体,可是她感受到的却不是这样,好像……
“反正……反正你不许摸了!”丁宁咬牙切齿地说。
周惟瑾想了想,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他之前也是作为寄生灵魂存在着,因此大概猜到了丁宁现在的感受,她一定是觉得好像有男人在抚摸她……
想到这里,周惟瑾脸上也红了……
靠!自摸摸到脸红,也是没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自慰呢……
“啊啊啊啊啊,死流氓!”丁宁的尖叫声快冲破他的大脑了,周惟瑾低头一看,顿时脑子也炸了,血液都快从耳朵里喷出来了。
丁宁现在肯定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怎么办?怎么办?
冷水,冲冷水!
周惟瑾终于找到了一丝理智,把水开到最凉,哗哗对着脸冲。
两个燃烧的灵魂在冷水下慢慢降温……
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顾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隐忍的笑意,“你们要不要紧,洗个澡都这么热闹?”
周惟瑾大声说:“我没事!”
门外的顾绍听了这个声音,怔了一下,敏感地察觉出语气不对,他狐疑地问了一声:“你是……周惟瑾?”
周惟瑾泪流满面,“是我啊,顾大哥救命……”
顾绍也是醉了,洗澡都能叫救命,总感觉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里面周惟瑾终于把泡沫冲干净了,火也灭掉了,这算是他有生以来洗得最艰难的一次澡,碰到丁宁以后什么事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了……
周惟瑾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正要拿衣服,意识又是一晃。
咦?
丁宁笑了,“我丁宁又回来了!”
周惟瑾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丁宁狞笑着,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周惟瑾痛呼出声,“好痛!你干什么?”
丁宁呵呵道:“让你耍流氓。”
“捏我你不痛啊?”周惟瑾气急道。
丁宁很淡定地说:“没关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损失得起。我只是告诉你下不为例,否则等你落到我手上,会更生不如死……”
周惟瑾泫然欲泣,“你能对我的身体心存感激吗?毕竟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丁宁闻言微微心虚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自己这么做好像是不太厚道,可是……
“那你也不能耍流氓啊!”
周惟瑾无奈地道:“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啊!”
丁宁鄙夷地道:“我就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控制上半身。”
周惟瑾欲哭无泪了,“你就会欺负我……”
丁宁听到周惟瑾这句话,想象他那可怜的小表情,莫名的心情大好了。
“好啦好啦,知道了,以后我会对你好一点的。”丁宁大发慈悲地说。
周惟瑾不怎么信任地说:“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顾绍坐在客厅里等着,看到周惟瑾出来的时候脸上红了一块,一看就是掐出来的痕迹,不由得愣住了。
“顾老师。”丁宁微笑着问好。
“哦,又变回来了?”顾绍点了点头,“先坐坐吧,跟我说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丁宁闻言想到了某些画面,脸上又红了。
“嗯……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惟瑾的意识出来了。”丁宁说。
顾绍看着丁宁的表情,不用对方描述他也能脑补出许多情节,不禁有些想笑,但还是威严地忍住了。
“后来他的意识又回去了?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是你觉得有可能造成这种变化的?”顾绍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这让丁宁的尴尬缓解了不少。
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怪丁宁,现在一提起这个话题她能想到的都是马赛克。
“沐浴露,生理反应,还是什么姿势?”周惟瑾在一边不甘寂寞地发言,这件事关系到他的幸福,他比丁宁还急切。
周惟瑾的话给了丁宁一丝启发,她犹豫着给出自己的猜测,“也许是……水温?”
她想到周惟瑾的意识出来的时候,刚好是伸手去调水温的时候。
周惟瑾也想起来了,“是了,那时候我觉得水温太热了,想要调低一点,就发现自己能控制身体了。之后被凉水冲了一会儿,擦干净身体后你的意识出来了,我又退下去了。”
丁宁组织了一下语言,对顾绍说道:“一开始水温过热的时候,周惟瑾的意识就出来了,水温降低,我又恢复了控制权,我怀疑这跟水温有关。”
“想知道是不是很简单,你们可以再试一试,排除其他条件,仅测试水温,注意一下,水温达到几度的时候会产生这种变化。”
顾绍的话给了他们一个研究方向,周惟瑾迫不及待地催促丁宁起身试验。其实如果掌握到规律,能够自由切换灵魂的话,对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很多时候不是那么方便。
顾绍看着丁宁又进了浴室,忍不住有些想笑。
怎么感觉跟共用账号似的,一个上线另一个就下线,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同在一个身体会不会觉得拥挤。
他在客厅里好整以暇地喝着水,听着那边浴室里传来各种声音。丁宁和周惟瑾说话的语气是不一样的,而且哪怕是同样的声线,丁宁说话的音调也会略高一些,不熟悉的人可能听不出来差别,但顾绍和周惟瑾从小认识,哪怕是微小的差异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看样子果然是水温的问题啊……
顾绍看着杯子里的水,突然有了个想法:不知道喝进口中的水和淋在身上的水会不会有同样的效果?
周惟瑾和丁宁在浴室里折腾了一个小时做了各种试验才心满意足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温度计,“应该是三十二度,水温超过三十二度就会发生变化,周惟瑾的意识就会上线,这样的变化只能持续五分钟,如果没有持续的水温,那么之后我的意识就会恢复主动。”
虽然只有五分钟,周惟瑾也是挺满足的了,但是冲澡这样的事情并不能随时随地进行,这一点比较麻烦。
顾绍递给丁宁一杯热水,“喝点热水吧。”
丁宁没有多想,正好也有些口渴,便接过水喝了几口。
水温大约是四十度,吹两口喝正好。
感觉到热水入腹,丁宁眨了下眼,那种熟悉的感觉……
叩叩叩……
您的好友已经上线……
周惟瑾热泪盈眶,“原来喝热水也可以!太好了!我还以为以后只有在卫生间里才能出来了!”说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我要是五分钟喝一口热水,是不是就能把丁宁一直压着不让她出来了?”
顾绍笑吟吟地道:“你可以试试,但你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喝水,万一失败了,下次她占据了主动,一直不喝热水或者洗冷水澡,你怎么办?”
周惟瑾干笑道:“呵呵,我就是随便说说,丁宁,你别往心里去。”
丁宁也是呵呵笑着,“我知道,你怎么会做过河拆桥的事呢。”
这语气听得周惟瑾直冒冷汗。
顾绍笑着说:“好了,既然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你们也可以放心去睡了,都快一点了。惟瑾,你明天早上还要去公司上班呢,你姐可让我监督着你点卯呢。”
周惟瑾心虚地说:“我不会迟到的。”
顾绍轻轻点头,“你今天早上没去上班你妈知道吗?”
周惟瑾脸色一僵,“你都知道了……她能不知道吗……”
顾绍笑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周惟瑾的脑袋,“所以,早点去睡吧,我明天早上也有课。”
周惟瑾只好从善如流地回房间休息了。
也是这一天折腾得筋疲力尽了,他沾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连丁宁的意识也陷入了沉睡,没有出来做怪。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便昏昏沉沉的,第二天一早顾绍来敲门,看到他脸上发红,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才发现他发烧了。
也许是身体对灵魂的排异反应,也许是昨晚玩水玩嗨了,周惟瑾高烧38.5℃,顾绍皱了下眉头,烧了壶热水装保温瓶里,又从药箱里找出常备药来。
因为周惟瑾发了烧,他特意熬了粥,眼看着上课时间就快到了,这堂课是本学期最后一节,他要是请假估计得被学生们撕了,实在不能留下来照顾周惟瑾。虽然周惟瑾也是老大一个人了,但这小子从小受万千宠爱,在顾绍眼里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下意识地觉得他需要人照顾,可是周家人都出去了……
顾绍拿出周惟瑾的手机,想给周家大宅里的管家打个电话,但是通话记录最近一条却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丁宁。
鬼使神差地,顾绍按下了通话键。
时间是早上八点半,丁宁可能昨晚晚睡或者没睡好,接电话时声音略微沙哑,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周惟瑾?”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丁宁的睡意被赶走了大半。
顾绍微笑着说:“我是顾绍,周惟瑾的朋友,他现在在我家里发烧了,可是我现在急着要出门没办法照顾他,我在他手机里看到你的名字,昨天还听他提起过你,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照顾他一下。”
丁宁这下彻底没了睡意。
啥?
她睡着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像她跟周惟瑾很熟似的?
而且顾绍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她脑子里一团糨糊,还没想清楚就脱口而出说:“好吧,你给我个地址。”
顾绍说:“具体地址我发短信给你,家里的钥匙我放在门口鞋柜里的红色鞋盒里,你来了自己开门,我熬了粥在电饭煲里,熟了自己会跳保温,麻烦你盛一下了。”
“哦哦……”丁宁茫茫然地点头。
交代好事情,顾绍看时间不早了,再不敢拖延,急匆匆地就出门去了。
另一边,丁宁回过神来,也是急匆匆地刷牙洗脸,头发一扎就要出门。
苏棠睡眼惺忪地打开卧室门,看着丁宁在玄关穿鞋子,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一大早的?”
丁宁说:“周惟瑾发烧了,没人照顾,让我过去看看。”
“啥?”苏棠也惊了,“你不是跟他不熟吗?”
丁宁一脸纠结,“我也疑惑着呢,可他都打电话了,总不能说不去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苏棠看着丁宁甩门出去,心想:今天怎么会没事,今天事儿大着呢……
她家麻雀要变凤凰了。
丁宁自己没有车,本打算坐公交车,但又怕路上耽搁了,因此叫了辆出租车。已经快过了早高峰的时间,又是出城的路线,路上并不堵,四十分钟便开到了小区门口,丁宁下了车,一路忐忑地找着地址上写的楼号。
这四十分钟的车程对她来说也有些快了,快得她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
昨天晚上酒宴结束,回到家也快十二点了,洗漱过后,苏棠没放过她,拉着她讲了许多关于周惟瑾的事。
有很多事,如果不是苏棠追问,丁宁以为自己都已经忘了。
丁宁知道周惟瑾很不喜欢她,这种不喜欢更多的是因为她知道他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或者说,见证了他成长的全过程。
丁宁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内外兼修的优等生、文娱活动的主持人、省优秀学生干部,而周惟瑾这个人,除了心眼不坏哪儿都坏。当然,这是指初中以后,小学的时候,他还是个乖宝宝。
那时候,周惟瑾坐在她前面,比她矮半个头,做操的时候男生一排女生一排,他在丁宁旁边,丁宁总是用一种不经意间发现他的眼神,惊奇地说:“啊,你也在这里?对不起啊,太矮了没看到。”
“妹妹头”周惟瑾就会很受伤地瞪她一眼,薄薄两瓣唇紧紧抿着,泫然欲泣的样子。
殊不知他这个样子让人更想欺负他……
丁宁知道自己看似乖巧的表面下藏着恶劣的本质,简单概括起来,就是欺善怕恶、欺软怕硬、敌进我退、敌怒我跪。不巧的是,周惟瑾也是。悲剧的是,丁宁比周惟瑾恶那么一点点、硬那么一点点,因此,基本上跪的都是周惟瑾。
有时候丁宁会怀念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现在叱咤一方的风云人物周公子,当年还不是一次次给她跪下唱《征服》。如果不是周惟瑾忘性大,心地也算不坏,她现在估计要被报复得家破人亡、流落街头了。
周惟瑾的叛逆期大约是从初中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毕竟他们高一下半学期就分道扬镳了。周惟瑾对此大概是要放鞭炮庆祝的,丁宁表示十分淡定,少了一个累赘没什么不好的。后来周惟瑾也如她预料的那般,靠着捐款又进了A大,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开始慢慢变好,审美观也趋于正常。他放弃了非主流的造型,蓄起简单利落的短发,曾经被她调侃的身高报复性地疯长,一米八几的个子配上完美比例的长腿,哪怕穿着T恤短裤都能轻易地吸引路人回头。
学校毕竟不大,又同是一所高中毕业的,两个人碰面的次数其实不少。
丁宁记得第一次碰面是在餐厅里,他手上拿着饭盒,对着打菜的大娘笑着说:“大姐,多打点肉嘛。”那笑容明媚得大娘手哆嗦了一下,掉了一块肉,又多打了四五块起来。
那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却让她惊艳得愣了神。
周惟瑾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了她,也许是停驻了一会儿,也许没有,他的目光很快地从她面上扫过,笑嘻嘻地和室友一起离开了。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在周惟瑾心目中大概是个什么地位了。
同班十年,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久,她以为自己多少还能算是个比较面熟的同学吧,却原来,连这也不算。
丁宁自诩是个趋利避害的聪明人,不会对不该奢望的东西抱有幻想,大学的生活那么充实,足够让周惟瑾走出她的回忆——只是走不出她的梦里。在偶尔能回想起昨夜梦境的早晨,周惟瑾都是那样清晰地存在着,在她的前后左右。
她想过,自己是认真地拿他当朋友的,为他准备的每一份试卷都是自己熬夜挑的试题,她其实从未在老师面前说过他的坏话,可是这些,他大概都不知道。
从鞋柜里找到了钥匙,丁宁有些踌躇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来,但是,她又无法拒绝。
那个拥抱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以为周惟瑾是个很简单的人,但这次,她真的猜不透。
门还是打开了。
房子里静悄悄的,丁宁换了拖鞋,轻声喊了一声:“周惟瑾,你在吗?”
没有回应。
丁宁目光搜寻了一下,发现了半掩着门的客房,隐约可见床上凌乱的被单。她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床上似乎有人动了一下,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周惟瑾,是我,丁宁。”丁宁慢慢推开了门,看到了瘫在床上的周惟瑾。
周惟瑾皮肤白皙,因为发烧而显得越发白里透红,好看的眉头紧紧皱着,呼吸声也变得粗重。听到丁宁的声音,他缓缓掀了掀眼皮,对于丁宁的出现,他有些惊诧,哑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丁宁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受欢迎,“是顾绍打电话让我过来帮忙的。可能他不认识你其他朋友,看到你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有我的名字,才叫我过来,要不要我帮你叫家人朋友过来?”
在丁宁的定义里,自己肯定不属于周惟瑾的朋友一类。
“算了……”周惟瑾的脑子烧得迷迷糊糊的,“水……”
丁宁听到他要喝水,又看到床头桌上放着保温瓶,便打开保温瓶倒了杯水出来。这瓶子保温效果不错,水还烫着,丁宁轻声说:“你小心,有点烫。”
想了想,她又拿了个杯子来,倒了一杯放凉让他一会儿喝。
周惟瑾稍微坐起来一些,斜靠在枕头上,慢慢喝了点水。他身体还算强壮,好多年没有病得这么厉害了,他猜想可能跟被重生有关,现在丁宁一号出现,那个二号就陷入昏迷,留他一个人扛着病躯,想想也是可恨。这么一迁怒,他看丁宁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丁宁接触到周惟瑾那含嗔带怨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没闹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周惟瑾,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不受欢迎吗?
周惟瑾因为发烧而眼角微红,长长的睫毛沾上了泪水,湿润的眼眶带着委屈又不满的神情,像极了某种毛茸茸的犬科动物,看得丁宁心口有些发软,也不太计较他的态度了。
“顾绍说厨房熬了粥,你应该还饿着吧,我去盛一碗给你,吃过饭再吃药。”丁宁说完就跑出了房间。
周惟瑾因为病中虚弱,懒得说话,便又躺回去,缩进被子里,觉得头晕目眩,有点宿醉的感觉。
厨房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竟然有些催眠,让他感受到家的味道,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精神也软弱了起来,他突然很享受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自从两年前他坚决着要独立搬出了周家大宅,就很少有这种被人照顾的机会。
锅里的粥还烫着,丁宁盛好后放到一边晾凉,又从冰箱里找了些青菜,简单炒了两个菜,这才一起端进了房间。周惟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嘴角微抿着,四肢蜷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丁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粥刚刚好,可以起来吃了。”
周惟瑾撒娇似的偏过脑袋,嘟囔着:“不想吃。”
“不吃饭没体力,病更难痊愈了。”丁宁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青菜很新鲜,我是烫熟的,是你喜欢吃的口味。”
周惟瑾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发现确实是自己喜欢的菜,这才挣扎着爬起来。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但脑子实在是糊涂着,这个念头一转而过,他也没有深究了。
看着周惟瑾乖乖吃饭了,丁宁这才松了口气,有种哄儿子的感觉。
周惟瑾吃了两口,人也渐渐清醒了一点,看着站在一旁的丁宁,这才想起来问道:“你这么早过来,吃过早饭了吗?”
丁宁本来想说吃过了,可是肚子不是时候地叫了一声,让她顿时脸红了起来。
周惟瑾勾了下嘴角,说:“一起吃吧。”
丁宁自然不会强撑着,回厨房又盛了碗粥,拿上筷子,和周惟瑾一起吃饭。
周惟瑾吃得很慢,不时抬头看一下丁宁,这样的沉默让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尤其周惟瑾现在还裸着上半身,丁宁都没好意思抬头看,目光最多停留在周惟瑾的眼睛上。
她很快把自己那碗粥吃完,收拾了一下,见周惟瑾还在细嚼慢咽,便问道:“你知道温度计放在哪里了吗?”
周惟瑾想了一下,拿着筷子指了指外面,“客厅的茶几下面有个小药箱,应该在里面。”
丁宁按着他的指示找到了那张茶几,发现药箱已经放在桌子上了,温度计也放在一边,应该是早上顾绍用过。药箱上还写了张纸条,飘逸优雅的字体,写着应该怎么用药,想来也是顾绍留下的。
丁宁把药箱和温度计都带上,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周惟瑾已经放下碗筷又缩回去了。丁宁把温度计递给周惟瑾,说:“你试一下体温。”
周惟瑾嗯了一声,接过温度计往腋下一塞,又一动不动了。
丁宁知道周惟瑾疲倦,便没有多跟他聊天,收了碗碟去厨房冲洗。毕竟是顾绍的家,她已经擅自动了人家的厨房,总不能弄脏了还不收拾。洗完锅碗瓢盆,她又把垃圾清理了一下,这才回客房。
周惟瑾好像又陷入了半昏睡状态,丁宁便没有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臂,把温度计拿出来。
39℃,烧得更厉害了。
丁宁按着纸张上的指示,找了药出来,又兑了杯温水,放到周惟瑾的床头,“起来吃下药吧。”
周惟瑾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接过丁宁手中的药,一把扔进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吞下去,然后说:“我要睡了,别吵我。”
“知道了。”丁宁觉得他怎么这么孩子气呢,昨天见面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啊。
也许每个人都有两面性吧。
吃过药不久,周惟瑾就开始发汗,丁宁打了盆温水帮他擦拭头面,心里想着,除了自己爹妈,自己还这样照顾过谁啊……
周惟瑾昏昏沉沉的,感觉到柔软的毛巾轻轻地从自己额头脸颊擦过,带走了一丝丝燥热,想到丁宁一大早没吃饭就赶过来照顾自己,做菜煮饭、喂药擦汗,其实人还是挺好的。自己身上那个二号丁宁却凶巴巴的,又恶毒又恶劣,同样是丁宁,怎么差距这么大啊……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周惟瑾感觉到毛巾从额头上移开了,丁宁站了起来,拿起手机接通电话,走了出去。
“苏棠?”丁宁压低了声音,把门带上。
那边苏棠可能正在吃东西,说话不是很清晰,“丁宁,你那边怎么样了,周惟瑾烧得厉害吗?”
丁宁嗯了一声,“39℃,算是高烧了,刚吃过药又睡下了。”
苏棠口齿不清地说:“话说他对你态度怎么样,怎么突然想到叫你过去照顾了呢?”
“不是他让我过来的。”丁宁也觉得有些奇怪,“是他的朋友顾绍让我过来的,周惟瑾好像也没想到我会来,我本来想帮他联系其他朋友,他说算了,我看他病得可怜,就留下来了。”
“蹊跷,真蹊跷。”苏棠凉凉一笑,“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丁宁也笑了,“你电视剧看多了吧。等一下顾绍回来,我就走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正说着话,门就开了,丁宁转头看去,见到一个斯文俊雅的男子推门进来,看起来还有几分面熟。
“你就是丁宁吧。”顾绍微笑着打招呼,觉得有些微妙,原来住在周惟瑾身体里的那个女人长这样。
“啊,是我。”丁宁回过神来,“你就是顾绍……啊!我想起来了!顾老师!”
顾绍笑着点了点头,“严格说来,我不是你的老师,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怎么好意思呢。”丁宁腼腆地笑了笑,想起来电话还没挂断,忙跟苏棠交代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顾绍已经换了拖鞋进来了,把教案放在桌上,问道:“周惟瑾怎么样了?”
丁宁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客房,“刚刚量39℃,已经吃过饭和药了,出了些汗,温度好像有降下来一点。”
顾绍点点头,走向客房,“我进去看一下。”
客房里的周惟瑾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进来,他掀了掀眼皮,见是顾绍,又闭上了眼睛。其实他很想问顾绍为什么把丁宁叫来,但丁宁正在旁边,他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顾绍伸手在他额头探了一下,觉得温度没有早上那么高了,便松了口气,“今天体温可能会有点反复,我下午还有课,你看我是送你回周家老宅还是找个人过来照顾你?”
周惟瑾带着鼻音说:“懒得动了,我在这里睡一下就行,也不用人照顾了,我没那么虚弱。”
顾绍笑着说:“你这一脸病怏怏的样子,说这种话实在没有说服力。丁宁应该也挺忙的,今天麻烦了人家一上午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可能等一下她就要走了哦。”
周惟瑾觉着顾绍语气怪怪的,丁宁要走就走,又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他求着她来的,再说了,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我一个人行的。”周惟瑾嘟囔了一句,把被子往肩上拉了拉,闹别扭似的翻了个身背对顾绍。
顾绍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
丁宁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便要跟顾绍告辞。
“吃过饭再走吧,让你忙了一个上午,总不能不招待一下吧,这样显得我不懂待客之道了。”顾绍微笑着说。
说这种话实在让人很难拒绝啊……
丁宁硬着头皮,只好答应了。
顾绍挽起袖子进了厨房,说:“中午我亲自下厨吧,你有什么忌口吗?”
丁宁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挑食,您随意就好,我也来帮忙吧。”
顾绍拦住了她,“不用了,你帮我看下周惟瑾吧,盯着他多喝点水,他这人不爱喝水。”
丁宁在他的目光下,只好退进了客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顾绍看她的目光怪怪的,有点审视的意味,像是……
丈母娘看女婿?
呸呸呸!想哪里去了!
午饭煮好的时候,周惟瑾也起床了,人是精神多了,只是眼角脸颊还有些不自然的潮红。
丁宁帮着顾绍张罗饭菜,周惟瑾在浴室里洗漱,顺便自己擦了擦身体。
周惟瑾出来的时候身上套了件白色的T恤,上面印了个卡通人物,丁宁看着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最近很红的一个手游人物。
周惟瑾在饭桌前坐下,整个人半瘫在桌子上,下巴支在桌面,有气无力地说:“没胃口……”
顾绍把粥推到他面前说:“没胃口也要吃点,你多大人了,这个样子不怕丁宁看笑话吗?”
被突然点到名的丁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周惟瑾,正对上周惟瑾乌黑湿润的眼睛,两个人同时顿住,不自在地别过脸。
周惟瑾还是坐直了身体,嘴里了嘟嚷道:“有什么好笑的……”
丁宁只好呵呵陪着干笑。
对这个一号丁宁,周惟瑾内心是很矛盾的。他跟丁宁到底算熟悉还是陌生?说熟悉吧,其实两个人好多年没见面了,昨天晚上的对话也客套极了,完全没有拉近彼此的距离。要说陌生吧,他跟二号丁宁都共有一个身体坦诚相见了,这世界上见过他裸体的女人除了家人就是丁宁了……
他突然有些埋怨顾绍,干什么突然把丁宁找来,自己还没做好跟她相处的心理准备呢,幸亏自己病着,可以装作不舒服逃避正面交锋。
饭桌上周惟瑾难得保持沉默,顾绍和丁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工作、聊生活。
“听说你现在在参加‘星动奇迹’的选秀,竞争应该很激烈吧,那种环境还适应吗?”顾绍温和地问道,态度就像个关心晚辈的长者,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对。
丁宁心想,应该是周惟瑾跟他说的吧,她没想到周惟瑾会在别人面前提起她。
“还好,我能走到六强也已经不容易了,能走多远算多远吧,不强求。”丁宁微笑着回答。
顾绍说:“我跟周惟瑾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经常听他提你的名字,我记得你学习很好,没想到会走娱乐圈这条路。”
丁宁又是一怔,瞟了周惟瑾一眼,后者正装聋作哑地自顾自扒着饭。
“嗯,也是机缘巧合。”丁宁不想多谈的样子,顾绍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追问下去。
“走出社会后才会发现校园生活的单纯有多难得,学生时代的友谊是最值得珍惜的,你们两个那么多年的同窗之谊十分难得,以后也要多往来。”
丁宁越听越觉得怪异,顾老师也未免太热情了,周惟瑾都没说什么呢。
丁宁偷看周惟瑾,果然后者也是一脸不敢苟同的样子,但却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这样一顿饭就在奇怪的氛围里结束了,丁宁吃得都快消化不良了。
吃过午饭后,丁宁赶紧告辞了,抱着一肚子疑惑坐着公交车回去了。
一进门,就见苏棠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丁宁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但忍了忍,还是硬着头皮进屋了。
“来来来,老实交代,有没有发生点什么少儿不宜的事?”苏棠长手一伸,把丁宁拉到自己身边,开启审讯模式。
丁宁无力道:“你想什么呢,我都说了,是个误会,我也就是去充当临时护工而已,能发生些什么?”
苏棠满脸写着“我不信”,“有这么巧的误会?昨天才抱了你,今天就传唤你侍寝,他周大少爷也不是什么好人嘛……”
丁宁反手一个抱枕扔她脸上,“怎么说话呢,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说着顿了顿,表情纠结起来,“虽然我也觉得这么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跑上门去挺掉价的,但看在他发高烧的分上……”
想到临出门前周惟瑾在顾绍的压迫下有些小别扭地跟自己低声道谢,丁宁又觉得心情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苏棠接着丁宁扔来的抱枕,往腰后一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说道:“我押两筐辣条,这事没完。”
丁宁哭笑不得,“算你赢,吃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