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无论怎样模糊，
总潜伏在心底，
使我们的心境永远得不到宁静，
直到这些梦想成为事实才止；
像种子在地下一样，
一定要萌芽滋长，寻找阳光。
“即使你对生活有情怀，也会被当作矫情、无病呻吟，不是吗？每个人都在强调自己的特立独行，同时也嗤之以鼻别人的独特，迫不及待地同化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你以为你很特殊，很不可取代，可在别人眼中你只是喋喋不休的可怜虫。如果你没有兑现你的梦想，就不要说出来，因为你只能得到笑话。”
熟悉艾伦过去的人，不会太惊讶他的愤愤不平，虽然他会否认还在意从前的事，但在某个场合下，我与他认出彼此时，聊起过去的事，还是能从他眼中看到某段记忆在他身上的烙印。
我记得他的方式，他一定很不喜欢，至少是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被人记住的。
艾伦念书时成绩中等，迷上打游戏后，经常被他老爸追得满街跑，他死不悔改，在附近一带很出名。他老爸经常神出鬼没地在各处游戏机房候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行动。有时，还会拉上他爱打麻将的老妈，夫妻俩一起去堵儿子。他老妈不太管他，常对门口的人说：“我想要个女儿的呀，怎么办呢？生了个这样的儿子，就随他去吧。”
无论他怎么在外边玩得不回家，成绩始终保持中等，他老妈都觉得很满意，逢人就说：“我儿子我知道的，他不会学坏的。”
他有没有学坏，外人不得而知。我好几次在街上看见他都是一脸晦气地被他老爸揪回家，像抓小鸡似的，最严重的一次是他有一门考试考砸了，被他的班主任结结实实地告了一状，他老爸气得冒火地拿着竹板跑去学校，当着很多人的面揍了他一顿。那次挨揍，不仅让他在学校“声名远扬”，连附近的邻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人同情他，毕竟是孩子，没有不贪玩的，可仔细想想他会花光最后一分钱地去打游戏，还是会说：“实在不听话，是要打。”
觉得他活该的人，教育小孩时说：“你像艾伦一样，一辈子没出息，小小年纪不上进，哭的日子还在后面。”
艾伦除了不要命地打游戏外，好像没什么别的爱好，他花完钱就从游戏机房回家睡觉。被他老爸追着打时，他会睡在某个游戏机房里，有时也会去某个和他一样的小伙伴家里。他有一堆跟他差不多的朋友，他老爸说某某怎么优秀时，他小声嘀咕：“我昨晚还和他一起打游戏呢，他欠我十块钱没还。”嘴上不说出来，少挨一次揍。
认识艾伦的人，难免用同情的眼神看他，觉得这孩子完蛋了。他的家庭条件普通，不上进，不发愤图强出人头地，哪个女孩子会要他？他长得一般，个子中等，还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弱，打完通宵游戏走在街上，简直是活见鬼。可很少有人能像他过得这么自由自在的，成绩平平，没人会对他有过高的期望。说到自家孩子的父母亲，惯例会得到一通称赞和恭维，艾伦的父母亲从不在别人面前夸他，私下里也不夸，大概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夸的。
他老妈很想得开，“只要他不学坏，健健康康的就行。”
他老爸在火头上，嚷嚷着骂：“你就宠着他！就宠着他吧！”
他读高中时，进了寄宿制学校，他老爸看见他就烦，坐在麻将台边跟人抱怨时，麻友们也是三心二意地劝。反正，没人会觉得艾伦有什么前途，又没长着一张聪明人的脸，还这么顽劣，任何有女儿的人家都不希望女儿认识艾伦这样的男孩。
念高中时，他的消息就少了。平时他基本不回来，放假也跑出去和同学朋友玩，偶尔有人会问艾伦的父亲：“你儿子现在好点了吗？”
“还是那样，眼不见为净。”
问的人沉默，听的人点点头。心里想的都是一个念头：女孩长得漂亮，还有别的出路，男孩什么都不出挑，一辈子就算拉倒了。
有一次过年，我在街上见到艾伦，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瘦高个，头发乱七八糟的，一看就像是刚从狗窝里爬出来的，不知在等谁。回到家，才听说是艾伦回家了，前脚刚进家门，他和他老爸不知为什么就吵了起来。他气得去外婆家了，他老爸更是气得拍桌子扔碗，儿子长大了，打不过了，只好由着他去了。他老妈跑出去追他，母子俩说了几句话后，他老妈转身去了棋牌室。他们一家三口，各过各的，自得其乐。
“那次是为了什么事？”我问。
“我想休学。”艾伦说。
我觉得意外，是因为他没有被学校扫地出门。在中学已经这样了，到了寄宿制高中不是会变本加厉吗？
“你主动休学，还是被休学？”
“我主动休学。”他咬了咬牙说。
“为什么？”
“读书没用，我要学的东西，学校里不会有。”
我哑口无言，谁知道他是不是天才到有这样的认知，但一个人能说出这句话，多少有他的道理。
“随便怎么想，你爸都不会答应。”
“我老妈觉得我有道理，她想支持我的。”
“可你后来还是去念大学了，不是吗？”
“为了说起来好听。”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伦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他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替家里争气长脸的时刻。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去大学报到了。
男大十八变，从前顽劣、不上进的艾伦，考入了好学校，羡煞一群从小成绩比他好、比他听话，还比他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老爸在麻将桌上说到儿子时也会和颜悦色了。他老妈很开心，旁人只要说：“你儿子越长越帅了，以前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现在个子这么高。读大学了，有女朋友了吧？”
艾伦的母亲一定会笑着回答：“过两年，男孩成熟晚。”
他老妈不是没着急过，早在他上高中时，就说过要他早点结婚，以后能帮他多带几年孩子，弦外之音是怕时间越晚，越可能找不到老婆，还不如趁早“骗”个女孩回来做儿媳，婚姻大事，不用想得太明白。
正当人们以为艾伦从此走上康庄大道时，读到大三的他，休学了。
“你喜欢引人注目？”我问。
艾伦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他说：“因为发生那件事，我也觉得该是时候了。”
我听到过一些人说，艾伦的休学是迫于无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的便是他家这样的情况了。读了一年大学的艾伦，常四处打工赚学费，他爸妈没想过他能考上大学，过去那么多年里，家里没存过什么钱，至于将来他结婚的考虑，他老爸不怎么在乎，他老妈偶尔说了也转头就忘，一家人都不擅长作长远的计划。他大学第一年的学费还是家里四处凑的，至于其他费用，家里能帮上的少之又少，他平时基本不回家，下了课就去打零工。
进了大学后，他爸妈谁都不爱管他，他也不伸手问家里要钱，简直太好了。他老爸有时还会笑着接受人家的调侃：“你儿子艾伦这么有出息，多亏你当时管得严。”
要是早两年有人说这话，艾伦的老爸不气死才怪，竟敢当面奚落。
艾伦休学不是因为逃课，也不是闯祸，而是他老妈病倒了，没多久，他老爸的身体也出现了状况。家里一大堆账单，根本拿不出钱治病。他平时积攒了些钱，只够他下个学期的生活费。
他显然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他们现在好些了吗？”我问。
艾伦工作几年后，他们家搬走了，听说是为了换个环境养病，他老妈肝脏出了问题，需要居住在空气清新的地方，改善生活方式，他老爸常年烟酒不离，肺部出了问题。
“住在乡下，偶尔回来一次。”他说。
我没见过他爸妈回来过，可能每次来看一看就走，附近邻居知道的也不多。
“想过再回去把书念完吗？”
他摇头，说：“就算有这想法也没时间，工作实在太忙。我大二的时候就想过休学，用我在外打工的钱，支付四年的学费，再还家里的债和利息，我起码要不吃不喝工作六年，其间还不能生病，这已经算最快的。我离开学校后，直接去了游戏开发公司，反正大学里一直在那家公司做兼职，他们之前就问过我。”
“把爱好作为了职业？”我笑着说，羡慕的口气。
他也笑了起来，说：“别相信那些说什么把爱好作为职业会怎么怎么样的话，人是靠逼的，想安逸趁早去死。中学里有个老师经常皮笑肉不笑地讽刺我：‘你能把这当饭吃吗？’我确实能，做得还不错。”
“没有那些经历，也不会成就现在的你。”
艾伦很认真地点点头，说：“游戏里的诗歌是英文的，我当时英文很糟糕，为了看明白内容，我恶补英文，后来成了兴趣。我也没想到，高考时英文考了这么高的分。”
“你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他笑了笑，有些郁郁寡欢。外人只看到他风光的一面，不会想知道逆境中的他是怎么苦熬过去的。他父母相继生病时，时常能看到他奔走的身影，他的工作很少有闲暇时间，尤其他还是新人刚进公司，虽已搬回家住，但几乎天天睡在公司加班，仿佛又回到中学时那个因为打游戏机而精神萎靡的学生时代，这次没有他老爸追着他打，是生活在对他迎头痛击。
“你看闲书被老师没收，你老爸去过学校的，我记得。”
“我不记得。”
“是武侠，还是言情？我爸在棋牌室听你爸说过的，我不会记错。”
“你听错了。”
艾伦看了看时间，说这次回来是为了搬家，家具零碎物件一起搬走，他在郊区买了房子，准备接爸妈一起过去，住在乡下空气不错，吃的也不错，但去一次医院实在不方便。
“你已经出人头地了。”
他拍了拍自行车，说：“骑车上班，离成功人士差远了。”
我不识自行车的牌子，单看外形设计，这类款型不大可能是低价位。他肩上背着大包，戴着帽子，有点职业自行车赛手的架势。
“你很早就立志要成为游戏设计师的吗？”
“有这个想法，不要说出来。”
“怕被人笑？”
“你跟别人说，你有一个梦想，说的次数多了，谁都会看你像看怪物。梦想有时就像一种情怀，一种精神寄托，不一定是为了实现要这么去做的，它会让你安心，让你相信自己与众不同。从我刚开始打游戏，就很相信一点，即使一无所有，我也要成为高手玩家。要是所有的事，都介于无可无不可，那也没什么意思。设计游戏是因缘际会，要不是那件事，我可能会去做点别的，现在也还行，起码我做到把这当饭吃了。”
“每一个梦想都值得尊重。”
天色不早了，我转身准备回家，他在后面说：“我的超级玛丽怎么办？”
“这不关我的事啊！”
“你把它踩坏了。”
“这里是人行道，大晚上你把车骑在人行道上，差点撞上我好不好？这游戏卡掉在地上这么小，我怎么看得清楚？”
“这是经典收藏，里面还有魂斗罗！”
“就算有忍者神龟，你也得自己负责，是你不遵守交通规则啊。”
“里面是有忍者神龟。”
这时，一个女孩在后面叫艾伦的名字，他招了招手，女孩站在他身旁，一看就是他女朋友或未婚妻。他对着女友说：“游戏卡被踩坏了。”
他女友看了看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
“你把车骑到这里？”他女友问。
艾伦的表情有点古怪，辩解说：“我没看清车道。”又说，“这是我小时候的宝贝，很珍贵的。”
“为了它们被你老爸追着打也很珍贵吧？”他女友突然说。
我忍住笑，尽量不去看艾伦凝固的表情，他好像不打算作罢的样子。我说：“这些游戏卡是他以前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借给他的，那女孩长得很漂亮，后来嫁到国外去了。”说完，我就赶紧溜了。
生活会使坏，但是人，总会有办法将它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