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深入思考，因为神不允许我独立思考。
我从来不怀疑神，因为神从来不允许我去怀疑。——吴凡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告诉我，圣赐予我们幸福，而魔会给人间带来灾难。他们告诉我，我们一定要相信，暗夜终将迎来光明，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
我从来不怀疑圣，只是有些时候，我会想，暗夜确实会迎来光明，而光明也会被黑夜笼罩。
每当战斗结束后，看着满地死人的时候，这种想法尤为强烈。
尸积如山。我区别不出这些尸体中，哪些是敌，哪些是我，哪些秉承着圣的意志，哪些受了魔的诱惑。那些倒在我的刀下的人，在临死之前，或是执着、或是不甘、或是明悟，或是解脱的目光，让我觉得，那些眼神好熟悉，好熟悉。
我想告诉我身边的人，对面那些，不是魔，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人。
但是我不敢说，不能说。
当这些念头在我脑海中冒出时，我就会朝东方虔诚下跪，向圣忏悔，求圣原谅：这是我体内的邪毒发作，并非本心对圣不敬。
说到邪毒，这不是托词，而是事实。这件事，我身边的人都知道，神庙的圣子知道，所以，无所不能的圣一定也知道。所以，圣一定会原谅我。
——在我小时候，还不能分辨善恶，还不知世情时，我身边的人告诉我，我被一只邪怪引诱，和它作朋友，在邪怪咬住我的右臂，要吃我的时候，是圣子救了我。圣子虽然救下我，但是还是有部分邪毒遗留在我的体内，浸入我的灵魂。
我相信这件事，不只是因为我身边的人都是这么说。在我模糊的记忆中，确实有那么一副画面：一个长满触手的圆球，偷偷躲在玉米杆中，用一双可怜的红眼睛祈求的看着我。
而我脑海中的记忆也仅仅剩这么一幅画面。
很久很久以前——或许可以追溯到世界诞生的第一秒起，正义和邪恶的较量，圣光与夜影的战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至少目前我可以实证的：我面前的这块土地上，染过我爷爷的血，染过我爸爸的血，染过我数不清的战友的血，也染过我的血。
我不敢深入思考，因为圣不允许我独立思考。
我从来不怀疑圣，因为圣从来不允许我去怀疑。
圣光9454年，两界山。
残阳如血，尸积如山。已经记不得这是夜影人今天第几次的进攻，已经记不得与他并肩作战的人，倒下了多少位。他拄着剑，眼神空洞，就如没有灵魂一样。他和他的战友们守候在残垣处，等待着援军的到来，也等待着下一波敌人的到来。
他是吴凡，十九岁，圣光的一名战士。
这里已经没有将军，将军早就逃跑了。这里没有领队，领队早就战死了。剩下的，都是些小兵。没有人来组织领导，没有人来监督催促，当敌人冲上来的时候，他们会自动迎上去。要么，让敌人倒在他们的脚下。要么，他们倒在敌人的脚下。没有愤怒，没有哀怨，没有胆怯。死亡，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对有信仰的人来说，这样的死亡是一种荣耀。是的，信仰，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
“小伙，给。”伙夫递给吴凡一个馒头。吴凡接了过来。
“大爷，给。”伙夫将馒头递给吴凡身边的一个老兵。老兵接过馒头后，把它转递给吴凡。
吴凡空洞的眼神才恢复了神彩。他被血污沾满的脸上，露出月白的牙齿，说：“不。谢谢。”
老兵背靠着墙，满脸的污渍，一身的血垢，已经辨认不出他的容貌。他没有说话，而是揭开破旧的战衣。衣服下，掩盖着一道长长的伤痕。可以看到大肠已经露出来了。见到这个伤口后，吴凡的眼神再次失神。老兵的意思他肠子已经漏了，吃了也是白费。吴凡明白老兵的想法，却还是没有接过这个馒头。老兵也没有说话，他将馒头卡在了墙缝之中。
上百名夜影人再次在山脚集结。明显地看出，夜影人已经同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可吴凡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发起进攻。吴凡知道的是，他们必须守住这道防线。因为身后的地方，名字叫做家乡。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没有谁率先出头，也没有谁落下脚步，几乎同一时间，还能够站得起来的圣光战士，都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剑。
吴凡身边的老兵没有站起来，因为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吴凡回头看了一眼这位老兵，握紧手中的剑，跟着剩余的战士，义无反顾地发起反冲锋。
会有人倒下，也会有人站着。就看命运之神的选择。他们能够做的，只有不停地砍，不停地杀。当最后一名夜影人退却后，不知道应该说是命运之神的惩罚还是奖励，吴凡还站着，成为没有倒下的人之一。
剩下的战士集中到一起，接下来就是退守城墙之后，等待下一次夜影人的进攻。这一次，他们没来得及退回。因为，就再败退的夜影人退回丛林后，另一支整齐的、全新的、数量惊人的夜影大军从丛林中冒了出来。这支军队，少说上万。而界山上剩余的圣光战士，不足百人。
毫无悬念，这一次，有死无生。有二三十名圣光战士丢下武器，转身跑了。留下的战士，没有一人怒喝，没有一人嘲讽。他们认为这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无论去留，都是各自的选择。走的人，他们已经尽到职责了，再抵抗就是以卵击石，毫无意义，所以走是理智的。留下的人，会做这最后一搏，不求发挥什么作用，只求速死，他们已经丧失活着的勇气了。
吴凡犹豫再三，在夜影大军冲到山腰的时候，他最终选择扔下了剑，逃跑了。路过残垣的时候，吴凡顺手拿出墙缝中的馒头，然后毫不停留地朝东方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