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面上凝着霜色忽然换了话题：“你可记得你十二乐坊有个叫阿瑶的姑娘？”呈晚托腮翻了个白眼，当然知道：“不就是你勾搭的那个么？”
“......我是瞧着她不对，来了没多久有一晚半夜出去，身手还算轻却躲不过我的耳朵。一路跟她行到一家药铺，她借买药入内，我当时没寻到机会进去，只是看她行事没那么简单。所以一直盯着她，后来你跑出去跟上去才知道你同他的事情。想来也是有人怀疑的。”
梁下影又饮了口水，道：“你家御王不简单，我去找他，发现他把你守的滴水不漏，了如指掌。竟然连同我的事情也查的.....”
呈晚皱眉打断：“是我告诉他的，他见着你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一堆，还醋了很久。”
影俊俏的白脸上满是同情：“你这心智，只怕得被他玩死。”
“......什么意思？”
影道：“我躲在他车驾里等他，他看见我一点也不惊讶，告诉我他......”他说了一半，纤巧身躯抖了抖，脸上忽然泛了些怒气：“你好端端的同他说我牵你抱你了做什么？差点害死我。”
“......我这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何况我喜欢他，更加不会欺骗他。你看他连这事都不知道。话说你去找他做什么？”
“呃......你这心智！当然是提醒他你身边的阿瑶！”梁下影一脸恨铁不成钢，啧了一句：“又被你带偏了，耐心听我说完，他看我来什么也不问，一脸平静，说他原以为我还算规矩预备放我一马，但既然你说我碰了你，就要卸了我胳膊.......哎我真不知你提这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他是你害怕我才护着你，哎这事揭过去吧。反正我跟他说了阿瑶的事，他同我说这事他知道，他见你那日还提前给阿瑶下了药。”
呈晚有些发冷：“他不在怎么知道阿瑶？”
梁下影脸上同情更甚：“何止阿瑶，我的事，他也全知道。这事你信我不会错，想来是有人守在暗处，离得较远，因为那次事，你不提他本来不知道，应是大雨阻了视线。”
她脑子仿佛有一团浆糊：“可是....他若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梁下影皱眉道：“虽不知道他同你说了什么，估摸八成是为了顺理成章赶我走？......你不是当夜就说让我离开。”
呈晚一片混乱仍在理着杂乱无章的思绪，又听他道：“你别总把我带偏，认真听行不行？他那时同我说要护你，跟着阿瑶没用，说我身手好让我盯着药铺，我想着你太蠢，送佛送到西，御王的人给我制造了些机会，我又摸到了他们的上线，盯了些日子，也得了不少消息，只是今日的消息太大，我听他们密谋要给你家御王下毒，还未到日常联络的时候，我想着你这可以传......”
靠...呈晚站起来指着他颤抖：“.......你大爷，绕这么多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进门就说有人要给他下毒？！”
梁下影看她冲出门的背影，饮了口水莫名自语：“说话自然前因后果说清楚，这刚密谋，哪有那么快就下了，时间地点也不问......啧啧，傻的堪忧。”拿了笔墨纸砚，写了详情，看她冲回来不等她开口就将纸递上，呈晚又拿了纸下楼交给赵森，心中十分烦闷。
回到房间，梁下影娟白的手指正翻来覆去的摸索着一个雕花木盒，抬头问：“这是何物？”
“十二时花酥，你要吃吗？”呈晚看他打开盒子闻了闻，悠悠道：“一个月前的，你请便。”
“………”影丢了盒子，叹气：“一瞧就知道是御王给你的，不吃藏着做什么？傻的很，我先走了。你有事找我还是老办法。”
“呃……等一下。”她拽着他袖子沉默，不知从何说起，梁下影扬眉等她开口，呈晚想了良久，才问道：“我有些不懂，他这样瞒着我试探我是为何？你这么善解人意，看得懂么？”
梁下影抿着红唇，怜悯的拍了拍她肩膀道：“.......可能......是你蠢？”
靠…“.......你可以滚了。”
他撑上窗沿，耸肩：“这话别跟御王乱说，要害死我的。”
她疲惫趴在桌子上闭眼：“我不爱隐瞒，尤其对他，不过...你放心，他若弄死你，我陪葬。”影瞧着她嗤笑一声，灵巧的翻身滑下，消失在夜色中。
呈晚枕着胳膊拼命回忆刚见面的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问冬儿为什么没照应她，问他换了何人，若都是假的，难道他对她的情不自禁的缱绻缠绵，也只是为了把梁下影引出来？
呈晚将当日的事翻来覆去回忆了几遍，应当不会错，否则幽会这么重要的信，怎么会由梁下影交给她？简直是生怕他不知道。还有他同她亲密，点着灯动作甚大，都是给影看的？所以看似意乱情迷，他眼神却清澈。真的动情的她仿佛是个智障…
那么，他当时平静的问了好多，是要看她有没有说谎？所以她诚实说影摸了抱了，他才显出怒火？
监视禁足寂寞，说是保护，都能接受，可是若那些缱绻，醋意，怒气如果都是假的......简直是在侮辱她的人格。
但也许......是影弄错了，她没有被人监视，也许楚晔没有骗她，也许是影被楚晔骗了？
呈晚趴在臂弯里想了良久，决心弄明白此事，穿齐衣物。持着蜡烛在房间前行廊上站了一刻，又在无人的内院中徘徊，引来了阿布，将它牢牢拴住，熄了蜡烛，安静的穿过外院，黑夜中看见蓝召和红袖端着木盆，说笑间并肩回房。呈晚屏息等她们锁上门，摸索着穿过花园行到门口，垫脚拆了门前仍亮着的灯笼。
月光稀微，夜幕冷清街道蜿蜒在浓密的树荫中，只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响动和偶尔的几声犬吠，她提着灯笼，按着记忆往方向去，大约是因为夜深，一路行到斜坡，都没有看见谁，呈晚知道斜坡下面是河道，边上杂草怪石。
只犹豫了一瞬，就踩空滑了下去，灯笼撞了两下熄灭了，四肢撑着做保护，划过土石。
落地时，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判断失误了，这摔起来，比她和赵森路过时看着要高，头在河滩的石上磕的打断了这思维。她躺在草丛中火辣辣的疼痛漫上来时，忽然觉得若是楚晔没有骗她，这样的行为着实傻的可以。
枕着石块望着月牙，盘算着躺到月亮过了第四根树枝，她就走人。十月晚间的天气十分寒凉，沁入肌理，呈晚捱了一阵，有些受不住刻骨的冷意，寻思要不要少数两根树枝。犹豫良久，听见坡上有动静，尚在想也许是路过的人，上面已经有人探头轻唤“孟姑娘？”。
很难说是天气更冷还是她现在的心更冷，觉得周身的疼痛也比不上心疼......心疼自己的智商。
梁下影说的没错自己果然是蠢的厉害。闭眼思索还有什么是虚假的。飘过上面的人又小声喊了句什么。河滩上跑着的脚步声靠近她，有人把她托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上面的人说回去让赵森找大夫，然后通知御王。
她闭着眼，被来人背在身上，御王...从前听见这名字多多少少心跳加速，今日却觉得心中冷颤。微睁眼，看背着他的人身型矫健灵敏，寻了个缓坡蹬上，一路气息均匀小跑，她走了挺久的路，这男人跑的飞快。
她被扛着进了留园，除了等在内院的冬儿，外院一个人都没有惊动，他背她上楼时，和冬儿小声说着些河边掉下去，给御王添乱什么的。
呈晚冷静装死，直到被丢在床上，冬儿将背她回来的汉子送出去在门口小声说着什么一起下了楼，才睁眼，掀被瞧了瞧她的疼的地方，多是擦伤和淤青，她躺回去，想着心中仍想不通的事情，一时还未抓住是什么，只是感觉很恐惧。用这代价弄清了她喜欢的男人到底有多深沉，算不算值得…
呈晚一直等到冬儿端来热水给她擦伤口的一刻，才“悠悠转醒”，不知身在何处。呆呆看她用着急的语气，讲她一个人出门掉下山坡摔的失去意识，被后面的路人看见救了起来，认出是琴仙，送回留园来的故事。
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思维严谨逻辑缜密。然后把她赶出去。
被赶出去的冬儿站在门外，仍然十分敬业，坚持用着无比焦急的态度，叨念着大夫马上到，让她再等等，和半夜她为何偷偷出门之类的话。
呈晚坐在床上，用水一点点将手上额上的伤擦干净，听冬儿一路接她入园，冷静有序，现在的焦急模样简直是天后级别的演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身边的水，都好深好深。
这个世界的人都如此复杂？还是因为是侯门的人才深似海？只觉得想的心累，才洗的头发又弄脏了，在冬儿音频轰炸中细细把头发梳通，砸了个杯子，才将人赶走。
门外没了声音，她继续想着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纠缠在一起无从开始，想了好久，正琢磨着沐晴和楚晔的事情，冬儿在门外试探轻喊，她没回答，听门开有人进来，轻手轻脚给她把脉，又出去。决定明日买把锁把门锁上。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良久，又听见有人进门，脚步声很熟，在桌边点了盏灯，心叹她好好的闺阁，一晚上梁下影，大夫，楚晔，个个随便闯。
恼怒时，楚晔举着灯在床边坐了，修长的手指摸进她被子里握着她的手，唤着晚晚，本不想理，但他越唤越着急，伸手把她抱起来拍脸，实在是装不下去，睁眼皱眉道：“你做什么？”
灯下，他一身墨色烟衫，神色担忧，但明显松了口气：“你这样睡，都不知是不是晕厥，站起来走两步我瞧瞧。”不容拒绝，把她抱起来放在地上，呈晚端详了下楚晔的焦急神情，看在他立刻赶来的份上，走了几步才躺回去，平静道：“我没事，你走吧。”
楚晔沉静了一刻，在她床边坐下，细细摸她后脑上的包，柔暖的烟袍蹭着她的脸颊，微颦眉头道：“你半夜偷偷出去做什么？可知我接了消息多着急？”
呈晚冷眼旁观，犹豫是说实话，还是敷衍过去。迟疑中御王的神态不再掩饰的松泛，他骨节分明的手，将她头放下，专注的去摸胳膊上的伤口。淡淡桃色的薄唇牵了个和暖的微笑：“让本王猜一猜，梁下影一走，你就出了门，和他应是脱不了干系。”
楚晔抬头看她，自袖中摸出一瓶药，打开挑了些，在她额上、掌中涂抹：“若他今日只说了有人要害我，你此刻应是着急害怕。可惜，你脸上藏不住事，他必是说了旁的，惹了你怀疑。可是故意摔着引我的人出来么？”
“……”
楚晔上完药。看着呈晚淡漠的眼神，笑道：“晚晚你这招甚是聪明，若是你搂着本王，说你担忧本王安危，自然能糊弄过去，所以晕倒也是假的？”
终于不再掩饰他深沉如渊的心思了，也露出个不怎么走心的笑：“嗯，你呢？又有多少事是假的？”她耐心等着他的解释，可楚晔在灯下沉吟良久只说了一句心意不假。
一室沉默，仿佛有什么碎裂的声音：“所以御王您觉得，对我有心，就可以随意算计我，拘禁我，玩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