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永清仰头望着头上这块门匾,匾上端端正正的写着‘龚府’两个大黑字,他脚边放着一副扁担箩筐。
赖永清今年五十三岁,说起也是命途多舛。
早些年他刚刚成婚就遭到了兵祸,一家大大小小全都死于战火。
后来他在各地流浪,遭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累,为了抢食,为了求活,他不择手段,这也造就了他睚眦必报的性格。
再后来他投奔到戴知秋名下当幕僚,为戴知秋出了几次计策,渐渐受到戴知秋重视,他的日子也渐渐安稳。
可惜戴知秋遭到异己打压,被远派到了滇南。滇南是铁板一块的太子党,他们作为相党被派过来,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本来他们和滇南官场心照不宣,各自安好,互不干涉,头几年也确实是这样过的,可没想到后面又来了个杜兴,一上来就是要命的架势,搞得他家老爷左支右绌,分外狼狈。
于是他家老爷不得不安排点后手了。
于是这后手不知道怎么就安排到了滇南县丞龚利珍身上。
当时龚利珍要糕,求到了他们的铺面上,一来二去就熟了。
戴知秋曾经也派人来劝过,要龚利珍暗中投向他们,龚利珍只是犹豫,所以这次赖永清决定亲自前来,向他痛陈利弊,拿下这一城。
……
赖永清捏着门环敲了敲,门开了,出来个华衣老头老头,应该这府里的管家。
万管家看着眼前这人,只见他穿着草鞋、扎着裤脚、穿着青衣、带着草帽,脚边还有一副扁担,是一个卖货郎无疑了。
万管家:“抱歉,家里货已经齐全了,不要货了,你去别家吧。”
说着就要关门。
“诶诶诶……”赖永清连忙止住他。
万管家皱眉:“都说了不用了。”
赖永清那头:“管家你看错了,我不是小贩,我是来送东西的。”
万管家疑惑的看着他:“送东西?我不记得我订了什么东西。”
赖永清那头:“不是你订的,是你家老爷订的。”
说着他把右边箩筐的盖子打开。
万管家往里面一瞧,果然是两盒包装精美的礼品,看这包装的样子好像还价值不菲,只是这么大一个箩筐居然只装了小小的两盒。
万管家那头:“行吧,你交给我吧。,我等下给我家老爷。”
说罢他伸手去拿。
“哎!”赖永清把他的手拨开。
万管家:“你干嘛?”
赖永清道:“我家主人说要我当面交给龚老爷,他还让我给他带几句话给龚老爷。”
万管家:“你家主人是谁?”
赖永清呵呵一笑:“这个就不方便透露了。”
如此遮遮掩掩,万管家顿时警惕起来。
赖永清看在眼里,他掏出来一个玉佩递过去:“放心,我不是什么歹人。”
万管家接过玉佩,只见这玉混然一色,碧绿通透,雕刻精美,确实是世所罕见,要一定身份的人才佩戴得起。
他仔仔细细的看赖永清一眼,发现这人虽然小贩打扮,却透着一股书生一样的精气。
万管家把玉佩还回去,又说道:“可我家老爷出了点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赖永清:“我可以进去等他”
万管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本想拒绝又害怕他是他家老爷的贵客,想了好久,他最后说道:“好吧,那你进来吧。”
……
龚利珍慢慢的在路上走着,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今天的事情。
今天顾危看着放过他了,只要他给白山庙捐一千两。
一千两,一个正七品官员年俸才三十两,要是一般的官还真交不起,可在集安这种金满地的地方,一千两虽然多,他拿出来也只是有点肉疼而已。
水至清则无鱼,顾危从来就不禁止底下的人捞钱,只要这些人明白什么钱可以拿,什么钱不能拿,谁要是动了要命的钱,那死了也别埋怨就是了。
衙门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在集安县最动不得的是百姓的钱,他们喜欢钱,而县老爷喜欢名声,谁要是害了县老爷的名声,谁就是自己找死。
要知道‘廉政爱民’四个字可是裱在每一间办公房的墙上。
龚利珍不知道这五百两够不够得上这种程度,实际上这五百两还没放进他的兜里,就被蔡耀和冲进来收走了。
龚利珍和顾危之间一直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接受顾危对他的控制,顾危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他一些自由。
这五百两会不会成为一根刺?卡在两人中间,让顾危不在信任他?
龚利珍摸不准,也不敢想。
又想到最后顾危把他打发走了,却留下了蔡耀和,龚利珍一阵抓狂。
这是什么意思?想要蔡耀和顶替他了么?
龚利珍拼命的想找出某些苗头,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刚才会面时的细节,回想顾危说话的语气、动作、神态,可除了那永恒不变的懒洋洋的笑脸外,再没有其他了。
龚利珍感觉深深的无力。
他安慰自己,一直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可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放不下来。
再加上被关在牢里的彭松,顾危的意思是要亲自审他。
会审出什么来?他会不会把自己的事情捅出去?
龚利珍不敢想了,他只能求神保佑,他甚至还有冲进牢房杀人灭口的冲动。
而他老乡那边也是个不安分的,把他当成了摇钱树,一没钱了就找他闹,一没钱就找他闹,照他这么搞,总有一天会露馅。
这些事情一股脑像他涌来,让他感觉窒息,未来的不确定和迷茫又让他异常的苦闷和烦躁。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敲几下门,‘吱呀’一声,开门的是万管家。
万管家惊喜的看着龚利珍:“老爷,您回来了!”
龚利珍朝他点点头,“进屋吧。”说罢带头走进去。
万管家快步追上去,在他旁边说道:“老爷,刚才家里来了个送东西的人,说有东西一定要当面交给您,我就让他进来了,他现在在客厅等你。”
龚利珍停下来:“送东西的人?是哪个?”
这边说着,那边的赖永清已经迎到了门口。
赖永清一见龚利珍一张脸就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远远地,他朝龚利珍拱手:“二老爷,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龚利珍警惕的望着他:“阁下是?”
赖永清笑了下,往边上走一步,露出里面那副扁担,“在下乃是送糕人。”
送糕人!
龚利珍瞪圆眼睛,看见那副扁担就跟看看见了鬼一样!
他怎么忘记了还有这茬!
如果前面的事捅出去他也许还可能活,那这件事被人知道了,他肯定十死无生!
要知道戴知秋是相党的人,顾危是太子党的人,而现在这个相党就像他这个太子党的人的家里!
他原来为了糕只是拖着,想着取到门再向顾危坦白,没想到他们居然找到门上,还是这种敏感的时候!
这简直就是来了个阎王!
龚利珍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脑袋里嗡嗡作响,他站都站不稳了。
万管家赶紧扶住他:“老爷!”
赖永清也关切的喊一声:“龚县丞?”
“滚!”
龚利珍从牙齿里挤出这一句话。
万管家一愣:“老爷……”
赖永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龚利珍大喊:“我说滚!”
赖永清总算听清了,他脸上一片铁青:“你可知道我是谁?”
龚利珍:“我叫你快滚!”
赖永清面色阴翳的看着他,半饷,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好好好,龚大人好脾气,枉戴大人那边这么看重你,特意派老夫过来与你联系,没想到你就是这种态度,我懂了,我全懂了,我会把今天的事情如实告诉给戴大人,告辞。”
说罢他袖袍一甩,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