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觉没有睡好，脑壳就昏昏沉沉的。
李茂盛在村子头胡乱转了一圈，抬头一看，竟然又来到了郭家大门口，便在门上拷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黄狗被拷门声惊动，它的叫声让郭员外听见了。他以为是修城墙的郭二公子和冯水生悄悄个儿梭回来了，便鼓住劲从床上翻起来，拄着棍棍，咳咳耸耸来开门。
大门一打开，见是李茂盛。他晓得麻了①，轰声便把脑壳拿来掌起②。
“唉呀，郭金山。”李茂盛说，“我硬是不好整呀，这个脑壳，咋个儿都装不够。县太爷呢，又催得帮加紧③。”
“咹(你说什么)？”郭员外把耳朵车来对到李茂盛，“李大爷，我耳朵不好。”
“我说县太爷催得帮加紧，叫我咋整吧？要估到把你整起去呢，你这个杂霉儿样样④，量你也吃不消。如果把你弄死得城墙高上⑤……”
“啥子高上咹？”
“我说如果把你弄死得城墙高上⑤了，你做鬼都要日诀⑥我。”
“日诀你？哪个……”
“求劳呐，你耳朵好不好啊嗻？”李茂盛大声问道。
“我这半边耳朵，完全听不见了。”
“哦，那我就把那边来嘛。”李茂盛调个方向接着说道，“村子头几百号人，大眼鼓小眼。你也不能让我太为难了，何况你们还是大户人家。”
“晓得，随便从那个角度来说，都应该给李大爷抽起⑦。可有啥子办法呢？走路都打偏偏，多走几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一口气不来，恐怕就出脱?了。”
郭员外身体衰得多，不敢去修城墙。李茂盛靠挨的要拿他这个软着来塌他⑨。然后像山黑桃一样，捶倒吃。往天，李茂盛那嘴没有啃下来。现在他腰杆硬了，肯定要大懂一嘴⑧，码干吃尽要啷吃⑩。李茂盛的东西陡?，郭员外不敢嘴嚼?，直见点头，心头想：看少遭得点不。与其拿他干吃黑拿，没如拿去布市人?，多积一点阴德。
“李大爷，天天看到的人些，高矮要打个让手。”
“只要把大家说得服，我肯定打让手?。你们屋头……”
“咹？”
“我说你们屋头，加起冯水生，一下?六个人。”
“啥子咹？”
“你们一下子六个人。”
“六个人？你大爷不识数呀？”
“你媳妇儿肚皮头还有一个喃？”
“爬啊，人都死了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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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麻了：不好了。②掌起：生气时，头长时间不动。③帮加紧：很紧，很急。④杂霉儿样样：形象差到极点。⑤高上：音康上。⑥日诀：骂。⑦抽起：站拢。⑧塌他：要挟他。⑨大懂一嘴：大咬一口。⑩码干吃尽：强迫别人顺从。?东西陡：厉害，手腕高。?嘴嚼：争辩。?布市人：做好事。?出脱(击伙)：死亡。?打让手：方圆。?一下：下，音hǎ，一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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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这儿，户头上没有消，肯定要算上去。”
“算上去？我看你……”
“最起码也要算五个。”
“咹？”
“最起码也要算五个。”
“五个？”郭员外把脸都气青了，“晕……”
“我晓得你想不通。但是没法，只怪你是流沙堰的人。”
李茂盛说着，便尽朝里头走去，一双眼睛，丢枢子似的东瞧西找。郭员外紧紧跟在后蹄，生怕他就把门圪头的两个大半装玉麦看到了。
“这年头，做人都很现实。找人带劳，没得一点啷头，哪个都不干。这些事情，你都懂，我也不紧到说了?。”
郭郭员外假意咳嗽起来，李茂盛知道他想蒙混过关，便抬通说道：
“干脆，你就出点粮食吧。”
“粮食？你说孃些粮食哦？”
“我说你人可以不去，出点粮食算了。”
“呦喂！你又不是嫑得。年辰个儿①就没得人交租子了，哪里去拿粮食嘛……”事实上，郭员外还是想打扣心算盘②，“不外乎就是浪浪扯得大点，其实穷得心慌。你也嫑……嫑得鸡脚杆上刮……刮油了……”
“啥子咹？刮油？”李茂盛哗声伸出一只手来，在郭员外眼前一比，“只给你绑状多③，该对呗？”
李茂盛巴不得一刀刀儿，就给郭员外入得满鼓鼓的④，狠狠子啄他一口。
“说起馍馍要米做。”郭员外轰声筋绷起来，“先人儿子，我哪里去拿哦？”
“给你吂广百石⑤呐是多了点，吂石把两石吧又少了点，摸到良心说，袍十石⑥就将子合适。人对了，打五折。”
“咹？”
“人对了，出五石。”
“五石？你再吂凶点吧。”
“五石，哪里算多咹？”
“这些事情，又不是挨码口儿⑦，该有点揉整⑧哦。”
“没得揉整。这是上头说的。”
“天官儿唉，真正的，你吂得太扎实了。我们这些人，历来都很干脆。只要有，随便好多，都不存在。问题是，屋头就只有两个半撮箕儿子，要不，你一起把它打瓜⑨算了。”
“两个半撮箕儿子？你说两个半碗碗儿才叫安逸得。”
“嗨，你嫑看到少嚯，还有点榨秤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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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不紧到说了：不多说了。年辰个儿：去年。②扣心算盘：起奸心。③绑状多：加这么多。④入得满鼓鼓：插得很满很满。⑤牤广百石：加一百石(dàn)。⑥袍十石：十来石(dàn)。⑦挨码口儿:固定不变.⑧揉整：浮动，余地。⑨打瓜：全拿去。⑩榨秤：压秤，重。?太加多：太多了。?抖摆：商量的余地。?不揽事：懒散，不讲究。?夜起：夜尿。?焦湿：很湿。帮紧：很紧。?这另子：这次。?探另：重新。?圈坑偏：厕所。?劈中干间：间，音干，正中间。?比求旦：没来头，无所谓。??得过：?，音těn，比谁赖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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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屁儿要白点是不？想得安逸！”
“没得，当真没得。随便咋说，拿不出来，你整得太加多?了。”
“我说就太加少了，讲骡子价是不？不管你拿得出来拿不出来，就众块，说一不二。”
“啥低兮哦？我肯信就没得抖摆?啦？当真金口玉言嗦？”
“汪汪汪……汪汪汪……”
李茂盛正要往仓房那边走去，不料小黄狗突然向他扑起过来。李茂盛慌忙倒退几步，哪晓得砰声就把把冯水生不揽事?放在那里的一缸缸夜起?踩倒了，鞋子打得焦湿。不过还好，小黄狗叫冯水生拴得帮紧?。不然，它肯定要得他咬起。
“郭金山！”李茂盛一身癞子，正找不到塌塌出气，他拿脸拿色嚷道，“怯生你装怪！”
郭员外突然听见李茂盛威胁他，急忙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嫑得冯水生这个鬼弹子娃娃，咋这么不揽事，连夜起都不倒。把李大爷的鞋子打得焦湿，整来大尿气。李大爷，大人大量嚯，这另子?没有对，二回子探另?来过。冯水生这娃娃我是晓得的，自根来不像这个样样，自从拿得军兵吓到过，晚上起夜就不敢把圈坑偏?上去了……”
“啥子吓到过哦？我看他是起心要收拾我李大爷。整得这么邋遢，还把狗整来劈中间?拴起，等我差分分儿遭咬到。咬到比求旦?，咬到今天就不走了，将就我还嫑得在哪里吃晌午，看我们哪个?得过?哪个哇？”
“回来我把他日朗一下，太不像话了吧。”
“说句老实话，喊你出点粮食，也是说不来的事了①。民工们要吃饭，不喊你出又汉那个出吧？况且，儿里头还有你们郭二公子和冯水生。又不是我李茂盛兴妖作怪，想些来整，都是咋买咋卖。古言话说了嘛，长年打牛，牛打田坎。何况我走去走来，这么辛苦。”
“我晓得，你是雾紧②了。这头要找民工，要添工具，要筹粮食。那头要应付县太爷，要划分工地，还要监管劳动。一只手按十二个虼蚤，是整不住那处的事，光靠你李大爷一个儿跳，肯定忙得卵子不沾大胯③。”
“理解就好。”
李茂盛一边说话，一边罪豁豁④的到处找。
“你死儿子，我还专门来给你扎起。喊你写个状子呐，你害怕把你打来吃起⑤，没有给你记一更吧？这回子，为其你，我又专门跑到县太爷那里去说情。如果还说我们这些不对呻，硬是天晓得……”
“李大爷对我们这屋人确实不错，哪怕遇到火烧天，也没有刚够吃够，我记得到。这回子，还是稍微体谅一下算了。”
“我倒想算了，可是你晓得呗？”李茂盛认为郭员外是在说他过板话⑥，他哗声把脸一垮，愣睛鼓眼说道，“你耍得太罪了！土巴都偎拢嘴皮了⑦，还老不化气。”
“咋喽？咋喽？李大爷，哪里没有巴适啊嗻？”
“给你说嚯，晓得你瘊不儿气闪，为了不把你弄去修城墙，我在县太爷面前是保了证的。如果你不抽起⑧，把我整来车不转⑨，嫑怪我李某人不落教哦。县太爷儿间，哪个都不好退箍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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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是说不来的事了：是我很不情愿做的，出于无奈。②雾紧(忙欢)：事情繁多，很忙。③忙得卵子不沾大胯：忙得没有休息时候。④罪豁豁(或罪头活像)：贼眉鼠眼。⑤害怕打来吃起：害怕受骗。⑥过板话：含沙射影的话。⑦偎拢嘴皮了：堆龙嘴皮了。⑧抽起：支持。⑩车不转：下不到台。⑨退箍：解扣。?煞搁儿：等会儿。?应：用升子、碗等不正规量具量。?塞别别：很不情愿。?抛撒货：只能浪费。?尾子：口气。邦重：很大。?揉整：通点关系。?牌子：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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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员外听出李茂盛这棒棒敲下来，已经没得抖摆，只好装疯迷像咳嗽一阵，吊起鼻啷口水，假装没有听见。
“快点把拿家伙来应一下?，三两法式准备好！”李茂盛也知道郭员外追得很，不拿军兵出来吓唬他，是把粮食给他挤不出来的。“煞搁儿?军爷来拿！”
“嫑喊军爷来，嫑喊军爷来。”
郭员外既怕李茂盛搞惯了，会经常来啭吃，也怕李茂盛当真把军兵喊起来，给他逗得邦硬。于是说道：
“我晓得，你李大爷说了就算是。这样子，不出呐，是不大对，我多而不少还是出个斗把玉麦，格外给你两斗，该对呗。”郭员外说拢这儿，又塞别别?补了一句，“儿间还有半升豆子，这些都是抛撒货?，你一起拿去。随便你咋整，反正我不奓腔。你得成外呐啧？棺材头只埋得死人。李大爷，嚯？”
“你还会说嗲，打发叫花子嗦？这些事情，哪个都没得走揝。”
李茂盛尾子邦重?。
“来不来就打抠心算盘，想揉整?一下。郭金山，我给你说嚯，现在不像以前了，要是军爷来了呻，那就不得认黄哦。连你都是聪明人，这些牌子?，难道你不懂咹啧？是不是安心想让军爷来找你哇？
郭员外不敢扎牙①，逼到闭着嘴巴，来一个软拖硬抗。
“郭金山，嫑吃饱嫑得放碗②嚯。还疲打嘴歪做啥子(爪子)咹？你这个屋独肥③，哪个嫑得吧？”李茂盛想了想，如果熬坐火④呻，还是不咋孃好整，便缓和口气说道，“算了，人不同了，就两石玉麦，未必然两石还多咹啧？”
李茂盛见郭员外连两石玉麦都不想认可，就有些冒火起来。
“夹生你塞鼓鼓的紧到挨⑤，早点给你说清楚嚯，可能你，有点子麻得紧哦⑥。”
“唉，不不不，李大爷，李大爷。”郭员外听李茂盛口气不对，贵兮说道，“好事都做拢这儿间了，何必斗得那么硬呐，喊军爷来做啥子(爪子)嘛？风靡⑦我都要买你一个人情，你那样子一整，哪个还要理你的人情咹？嫑一把好粉抹在后颈窝儿头吧。”
尽管郭员外明明知道李茂盛是来敲诈他的，但李茂盛口口声声拿军爷来诈口⑧，郭员外还不儿就不敢违抗：
“你放心，我不得给你耍抽扯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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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扎牙：对抗。②嫑吃饱嫑得放碗：第一个嫑，不要；第二个嫑，不知。不要吃饱不晓得放碗，不知趣。③屋独肥：土老肥。④熬坐火：要价过高，结果没法成交。⑤紧到挨(紧到顿)：因懒惰或者不愿意或者想让别人去……而拖延时间，观望，等待(希望取消)。⑥麻得紧：要出问题，危险。⑦风靡：本来。⑧诈口：借口。⑨耍抽扯：耍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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