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生存了这么长时间,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也许就是真正地放下顾虑,毫无保留地爱着一个人:茜茜,我的女儿。
我的第三世,1736年,二十岁的我被许配给了一名当地的大夫,虽然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生活平淡快乐,于是我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那时候的我年少无知,根本没有想过后果,也没有考虑过我只剩下十年的时间来养育我的亲生女儿。
茜茜的诞生彻底改变了我,轮回了两次,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什么强烈的感觉,一直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只是我这漫长又无止境的一生中路过的角色罢了。但当抱着茜茜时,我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浓烈的情感,看着怀中的小生命,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她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甚至认为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她。我每天的生活都围着她转,喂她进食、帮她洗澡、哄她入睡……天天都过得非常满足,很享受每一刻的美满。
萝亚是个烹饪奇才,做饭特别好吃,那时候她在我们村里开了家面馆,每天歇业后就带吃的来看我和茜茜。跟我情同姐妹的萝亚,一直把茜茜当亲生女儿看待,对茜茜百般呵护。
萝亚说我们种族由于基因问题,能够怀孕的概率极低,除非两个人都是轮回人士。她说茜茜的诞生是奇迹,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因此她对茜茜的爱也跟我一样强烈。我想要是萝亚也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是位非常无私伟大的妈妈。不过,虽然萝亚跟我一样疼爱茜茜,但她依然能保持理性,一而再,再而三地斥责我,说我生下女儿会永生都忘不了她,将来会后悔很久很久。
“你真傻,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如此毫无保留地疼爱她,等到你要离开的那一刻,会有多痛苦,你想过吗?唉,别说是你,连我这个干妈每当想起要离开这孩子的时候都觉得心痛。你只剩下七年的时间了,可怜的茜茜以后会是个没有妈的孩子,你呀……”萝亚常这么跟我说,每次说到一半就会忍不住抽泣一番,然后深深吸一口气再继续说,“到了下一世也忘不了孩子的,我们都会尝试寻找她,但茜茜不可能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那种感觉……我光想想都觉得难过。可怜的孩子,以后该怎么办?”
每当萝亚说这番话时,我都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一切我都很清楚,只是现在并不想面对,现在只想好好珍惜我和茜茜拥有的短暂时光。我不后悔,要不是有了她,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真正投入感情是什么滋味,我不希望一直活得这么冷漠无情,对什么都没有感觉、无所谓,有了茜茜,我终于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人生是美好的。
光阴似箭,茜茜很快就十岁了,也到了我必须和她离别的时刻,躺在病床上的我虚弱地抚摸着她小巧的脸蛋儿,看着她哭泣的样子,我第一次体会到痛不欲生的滋味。为什么我的人生如此悲哀?难道我就注定不能够好好地爱一个人吗?上天为何如此捉弄我?我只求一段简单的人生,平平凡凡地陪伴我的孩子成长,为什么我连这个权利也没有?
“茜茜乖,妈妈只是累了,需要睡一会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妈妈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屋外下着倾盆大雨,茜茜不断地喊着妈妈,拉着我的袖子,她的哭声越来越弱,到后来完全消失了。
当我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是某位地方官家中八岁的小女儿了,我第一个反应是:一定要找到茜茜!
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打听到茜茜在萝亚当初经营的面馆里打杂,我满怀期待地前去探望她,看到她时我简直说不出话来。亲手抚养至十岁的女儿,如今居然已经亭亭玉立,成了美丽的十八岁的姑娘,看得我百感交集,忍不住落下喜悦的眼泪。她注意到我,朝我走来,蹲下身子,亲切地看着我问道:“小妹妹,迷路了吗?”当然,我不可能告诉她我真实的身份,眼前我的女儿,居然比我大了整整十岁!这种感觉实在很难形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趁她不注意时匆忙离去。
萝亚说得对,明明已经找到女儿却不能和她相认,还要假装不认识,实在痛苦至极。为了不扰乱茜茜当下的生活,我决定不再直接跟她接触,但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偷偷跑去看她,确保她过得安稳健康,只要能够一直这么默默地守护她就够了。
有一次我去面馆的时候,却不见茜茜在那里,向店小二打听,他说茜茜闯了祸,被判死刑,已押赴刑场。我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一想到茜茜正身处危险中,我就紧张得不知所措。我拼了命地朝大街上跑去,发了狂似的到处寻找茜茜的踪迹。街上非常拥挤,老百姓不知道在凑什么热闹,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指指点点。
“茜茜!难道是她?!”我朝他们指的方向跑过去。
看到刑场上被绑住双手的茜茜,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思绪完全被堵住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那是我的女儿,他们竟然打算结束她的生命!我歇斯底里地大叫着茜茜的名字,周围的喧哗声完全淹没了我的声音。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茜茜,她一边哭泣,一边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几个字,花了好长时间我才听懂,她不断重复说着:“我是被冤枉的。”
我用尽全力试图挤出人群,向茜茜的方向走去,但当时只有十岁出头的我身材娇小,力量非常有限,时不时被众人推倒在地。此时茜茜的头已经被压低,眼看身后那壮硕的刽子手双手举起一把粗重的刀,就要朝茜茜颈上砍下去!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们。就在那把刀差点儿砍到茜茜的那一刻,它突然凭空弹起,掉落在地上。在同一时间,刽子手就像被透明人推了一把似的,身体向后倾斜,摔倒在地。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场所施用异能,完全顾不上可能被别人发现。
喧闹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极度疑惑、害怕的神情,对眼前的场景完全不能理解也难以接受,接着他们全都疯狂地大叫起来:“有妖孽!此女子是妖孽!快把她消灭!”刽子手再次站起身,一脸愤怒地拿起地上的刀,朝茜茜的头挥下去。正当我再次尝试用念力阻止他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用布捂住我的脸,我怎么也挣脱不了他有力的手臂!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只是隐约记得我最后看到的场景,是我亲生女儿的头颅被生生地斩下,滚落在地。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双颊全是泪水,口中不断喊着茜茜的名字。我迷迷糊糊地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漆黑,全身被铁链拴着,坐在椅子上动也动不了。我的内心充满了难以形容的痛苦、愤怒和哀怨,我大吼起来。这时候我面前有一道门打开了,一个身形瘦长、脸色苍白的男人慢慢走进来,拉了把椅子,然后在我面前坐下。
“你是谁?就是你捂住我的脸?”我尝试挣脱身上的铁链,却仍被拴得死死的。看到这个男人完全没有要帮我解开的意思,我决定用念力帮助自己逃脱,可没想到竟然完全不管用!这是我第一次运用不了我的能力。
“超能力这种东西,不能随便使用,你明白吗?”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非常低沉,讲话的时候显得特别威严,让我有点儿害怕。
“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阻止我?刑场上的女孩……是我的女儿啊!”我对着他大吼。
“我是龙毅,你们的领袖。”他冷冷地说道,“你的超能力对任何东西都有效,除了我。清楚了吗?”他态度依旧冷淡:“你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大意了!”他突然把身子向前一倾,睁大双眼凶狠地盯着我,跟我只剩一厘米的距离,我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看我不说话,接着说:“在那么多人面前使用超能力,很容易暴露身份,一旦被发现,可是会连累我们所有的同胞,后果不堪设想!”
“我只是想挽救我的骨肉,却被你阻止!让我目睹亲生女儿人头落地,你简直是恶魔!”我毫不客气地指责他。
“我们本来就不应该生儿育女!投入这么多感情对谁都没有好处,你现在应该同意了吧?”他冷冷地说道。
“凭什么?难道我们就必须听你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永无止境地活着,目睹身边每一个亲人慢慢逝去,是多么残忍的事?我恨这种生活!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服从你!”我怒视着他。
他盯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叹了口气:“我们存在于这个世上,是背负着非常重要的使命,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我只求你不要再鲁莽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连累了大家,我在别无选择的时候,只能结束你的生命。”
“我求你现在马上结束我这悲哀的人生!”我对他说。
“我说过了,我们的存在,是有原因的。”他说完后默默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这位叫龙毅的“领袖”关在这栋大得难以想象的楼房里。他不再用铁链拴着我,反而带我参观这个陌生的地方。他说这里是组织的所在地,我不想懂他说什么,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有一天他让我换上一套奇怪的衣服,然后带我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那里面挤了许多人,每个人头上都有蓝光。
“这……是什么?”眼前的一幕,让我难以置信。
“欢迎来到我们的组织,他们全都是你的同胞。”龙毅微笑着说道。这些所谓的同胞,有的长得很普通,跟我没什么差异,但有些拥有一身漆黑的皮肤,还有些头发是金色的并拥有蓝色的眼珠,我从没见过像他们这样的人,觉得很新奇,凝神注视着他们。他们看似在比武,但不是普通人进行的那种,每个人打斗的方式和技能都不一样,毕竟他们都是超能力者。仔细观察,有一位金发女孩居然拥有一对像小鸟一样的雪白的翅膀,正在自由自在地飞翔!有从口中喷出火焰的男人,长着鱼尾在水里游动的人,贴着墙壁爬行的怪异小孩儿,还有身体颜色不断变化的女人,等等。虽然是同类,我却对他们感到无比陌生,觉得他们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有兴趣加入组织吗?我们可以保护你。”龙毅向我伸出手。
“我说过,我不会服从于你。”我一口回绝了他。
“他们每个都很有才,独一无二,同意吗?在这里可以接受正式的训练,让你们变得更加强大、团结。你非常有潜力,如果经过培训,将来一定会有出色的成就。”他继续说道。
“我不跟同类在一起也活得好好的,请你让我离开,我也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龙毅并没有阻止我的意思,反而指着出口的方向,冷静地说:“我知道现在勉强你没有用,等你需要我的时候你会再回来的,到时候我会在这里欢迎你,再会了。”
照哲羽这么说,当初龙毅一定是见识到我在人群中施展超能力,然后运用瞬间转移的能力及时赶到现场阻止我,而他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难道……他也有预知能力,知道我最终还是会投靠他?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对他的反感还是丝毫没有减退。而茜茜……那段我花了整整一个半世纪尝试忘记的回忆,如今想起来,心痛的感觉还是那么清晰、真实。想起茜茜在众人面前被处死的场景,我控制不住情绪,流下了眼泪。哲羽似乎对我这个举动感到很意外,顿时变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哲羽,你试过付出真感情吗?”我哭着问他。
“什么意思?”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说,抛开一切拘束,真正地去爱一个人,那种真挚的感情。”
“没有。那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你想到了什么人吗?”他问。
“我恨那个叫龙毅的男人,若不是因为他的自私自利,我一定能够救出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