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聊聊?”夜阑放下了手中的小本子,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伙子,“好啊,喝茶么?”
他说着话。起身拿起桌旁的暖水壶,添了一盏茶,给陆昭递了过去。
陆昭接过茶盏,看着袅袅的水汽蒸腾而起,整理起思绪,约摸想了十几秒,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记忆出现问题了?”
“哦?”夜阑失笑道,“我以为你是要聊聊什么时候能回家——这些麻烦事把你牵扯进来已经是实属不该,就别操心啦。”
陆昭没吱声,只是侧头看着夜阑。
夜阑叹道:“何琼告诉我,九重天阙的人已经开始全城搜捕了,你不用掺和的。”
陆昭没吱声,还是侧头看着夜阑。
夜阑揉了揉眉心:“我已经请人去你家拿课本了,这几天你就好好学习,等事情结束就好。”
陆昭没……他端起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继续看着夜阑。
夜阑呆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杯,终于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是在上周一,也就是七天前,发现了不对的。”
“作家张千古先生和我们报社签了连载的合约,那天下午我在报社给张先生邮来的稿件作校对的时候,看到了一段非常有趣的描写,就把它记了下来。”
陆昭干咳了一声,缓解着嗓子方才喝热水的不适感:“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夜阑摇着头:“我记下来以后,第一个念头是:这么有趣的东西,我要把它分享给别人。但是分享给别人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满足感,反而是怅然若失……那天晚上,我在看妥耶夫先生的《新生》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我不是要把它分享给'别人',而是分享给'某人'。”
陆昭把什么妥耶夫、什么张千古扔在了一边,提示道:“恋人?”
夜阑给陆昭续了杯茶,看着茶水的蒸汽微微失神:“……我不清楚,我甚至都不知道这种分享欲是不是一种癔症。后来,我发现手里的那本《新生》的最后一页有一段字。”
他拿起刚才所说的那本《新生》,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上面写着:
他说的没错,我关于(空白)的记忆在衰退。
空白的地方没有擦除的痕迹,没有任何印痕。
夜阑道:“字迹是我的没错……但是我没有一点一滴的记忆,这本书一直放在我别墅的书房里,应该不会有人闲着无聊,在最后一页模仿我的字迹做恶作剧。但是奇怪的是,我明知道记忆在衰退,为什么不写清楚是什么记忆衰退了,反而有这么一片留白?”
“我给自己留下的线索,还有一本暗示异能界存在的笔记,接着就是副驾驶座位下的那本神话书了。”
陆昭早就从系统知道,夜阑的女朋友找不到了,他看着句子中间的空白,似乎能感觉出空白处恰好是三两个字的大小。
会是夜阑女朋友的名字么?
还是说,夜阑牵扯进了某件大事,他失去一大片的记忆?
那这块空白是什么?地名?事件?
那个“说的没错”的“他”又是谁?
神话书里在艾萨克的部分划了线,那个“他”会是艾萨克么?
艾萨克今天和夜阑说的是“我们又见面了”,很有可能是他!
问题来了,如果艾萨克当初和夜阑交流没有痛下杀手,为什么今天见面抱有杀心?
他知道夜阑的记忆在衰退,如果要得到什么事情的答案,肯定是要放长饵线,好好审讯,仔细搜寻的啊,只靠支开何琼的那么几分钟哪里够?
除非……
除非……夜阑的不知情就是艾萨克要的答案!他早就笃定夜阑没有价值了,今天的袭击是一种确认,而后顺势灭口!
夜阑到底失去了什么记忆?真的只忘了他的女朋友么?
陆昭思索着问题,猛然想起了今天上午在小巷的猜想,他赶忙转向何琼:“姐姐,你暗中保护夜大哥的时候,是全天候无死角的么?”
何琼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夜阑,道:“对。”
陆昭略略的犹豫了一下。
他接下来的话很可能给自己招来麻烦,但是按照系统的尿性,如果不给这件事画上句号,麻烦可能更大。
他狠了狠心,沉声问道:“夜大哥的女朋友哪去了?”
“什么?!”
夜阑唬了一跳,何琼脚下的地面无声无息出现了裂痕,就连张赤都吃惊的蹦了起来,大声叫起来:
“你确定?”
没错!失忆的不仅仅是夜阑,还有何琼和张赤!甚至可能是更多人!
陆昭背心蹭蹭的出着冷汗:“两三周前的周末,我远远看见一对情侣相偕而行,十分亲密,现在想想,应该是夜大哥没错。”
系统就是个天坑!
它说“夜阑的女朋友失踪了”,但是没说“夜阑失忆了”,也没说“夜阑身边的人也失忆了”!
如果夜阑一个人失忆,能用记忆抹除来解释,那么三个人失忆怎么解释?
何琼可是说过,抹除异能者的记忆容易造成精神崩溃。张赤和何琼都没有夜阑女友的记忆,这种将三阶异能者的记忆玩弄于掌中的手段,能是一个艾萨克拥有的么?
他连我一个头槌都接不住!
张赤再也没心情摊在沙发上了,他脸色阴晴不定的环顾四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环伺一般。他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你确定那天看到夜阑和一个姑娘一起走路,在城外别墅区?”
没待陆昭回答,就听夜阑发出复杂难明的声音:“阿昭说得应该没错。”
夜阑脑袋微微前倾,似乎发现了生活中有诸多不协调的地方:“我的床是双人床,以前都是睡在正中间的。现在想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睡在了一侧……这些日子我做早饭的时候,总是迷迷糊糊地做了两份……每次开车前,不论有没有其他人,都莫名其妙的先打开副驾驶座……”
他头痛欲裂,整个人弓成了一只大虾,缓缓地蹲了下去:“她……是谁啊?”
陆昭看着夜阑眸中散碎的光彩,莫名想起了今天上午小巷里的何琼。
过了三五分钟,陆昭提示道:“夜大哥,你以前有没有想过,嗯,如果你有了女朋友,会把彼此的书信礼物放在哪?”
夜阑经这提醒,瞬间想起了什么,登时冲向了一旁,手忙脚乱地从地面那堆杂物里扯出一本书来,哗啦啦翻动着:“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这本《静海》对爱情的描写,常和别人说,如果有了真爱,会记在这里……有了!”
书页的翻动停在了整本书中间靠前一点的位置,夜阑指着两段中间的一小片黑色字迹:“你们看!”
那几个字书写的很是凌乱,应该是书写者心情太过于激动,但还是能勉强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空白)的记忆在衰退,艾萨克催眠了我(大段空白)艾萨克知道的比我多,一定要找到他!(空白)看来也对他造成了影响,催眠并不完全,我居然还有一点意识,我听到了!他还有个任务!十三号晚九点,天砀山!
陆昭眉头拧在了一块儿:还是一片一片的空白……夜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留白?
他正思索着,就听夜阑问张赤:“今天是几号……不用了谢谢,今天就是十三号!现在是六点……时间来得及,我必须去天砀山!”
夜阑匆匆忙忙地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大衣,胡乱地披在了身上就向外面走,何琼向前走了几步,拦住了他。
她没说话,只是站在了门口,挡住了夜阑的路。
夜阑脚下一顿,什么话都没说,转了个方向,想从何琼的身旁绕过去。
何琼倒退了一步,站在门的正中间:“我会通知其他人的,你等结果就好。”
夜阑定定地看着何琼的眼睛,倒退着走了两步,随即一个冲锋,撞破了房间的窗户冲了出去!
“我需要一个答案!我必须去!”
夜阑把手上扎的玻璃碴拔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张赤搔了搔头发:“这都什么事啊?”他一跺脚,整个人化作一条火蛇,顺着破碎的窗户钻了出去:“头儿,你要是不拦着的话,我得赶紧跟上他,别出了事!”
陆昭讪讪地走到门前:“姐姐……那我也跟上吧,夜大哥毕竟是世界之子,一个三阶的护卫确实不太安全。”
他心里忐忑。
何琼毕竟曾经是夜阑的恋人啊,如果不是今天自己给了一条“女朋友”的信息,根本出不了这档子事!
把别人男朋友送上死路,这事搁谁身上都得爆炸啊。
何琼侧身让陆昭过去,身周发出“咻咻”的声音,一道道气流因为高速呈现出白色,在她周围萦绕不休。
陆昭提心吊胆地从她身旁走过,生怕何琼突然一巴掌把他拍在墙上。
可何琼反倒在陆昭走过后出声道:“与你无关,呆在夜家,这里安全。”
听了这话,陆昭当真是羞愧得不行,他回身鞠了一躬,大踏步向院外走去。
何琼看着陆昭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微微闭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旁的气流也随着吐气在她面前集中,团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共振结构。她对着这团气流说道:“夜阑有难,天砀山。”
话音刚落,气流结构瞬间崩溃,四散而去。她伫立了一会儿,走到方才夜阑打开的那本《静海》旁,将书页向后翻了几张,上面写着两个名字。
夜阑,何琼。
名字的中间画了一个心。
何琼将书合拢,轻轻地放在了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