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玄武一出,顿时灵池一方天地色变,武曲星君与武当老道士移形换步,寻找方位,倏忽间白云聚集于西,黑云聚集于北。
两百里外的汪直霍然神色剧变,胸腹之间锵然刀鸣之声铮铮清亮。
北镇医巫闾山林敬忠藏在房中的一方长匣内咚咚咚止不住跳动,吓得留守弟子慌忙赶出去报信。
那黑衣弟子走到五镇会盟的会馆之中,却见车马不息,人头攒动,陷在人群中挤不过去。原来是亢帮主与安夫人一路上所带领和召集的商帮行客陆续过来。
律宗三位大师神气非凡端着茶水的坐在五镇当中,谛听蹲坐一侧。众人已然见过礼,那律宗三位大师,一位名叫南山静贪,一位名叫东塔定嗔,一位名叫相部慧痴。这时只见三位大师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同举茶杯,同揭盖碗,同饮一口茶,同呼一口热气,规矩严整,齐齐放下茶盏,叠手抚膝端坐。
亢帮主、安夫人等人听陈贵先述说了汪直杀戮商旅及黑衣执鞭者之事,又谈到执鞭者尸体踪影全无。
律宗南山静贪大师道:“律宗出世!乃是感应天下大乱将至!汪直这魔头作恶多端,听闻他现白虎妖身,正是我等此次出山,匡扶天下佛法正律,斩除邪魔外道的使命所在。”
东镇沂山陈贵先道:“大师们原来也管佛家弟子之外的事情?”
律宗东塔定嗔大师道:“成化十二年京师妖狐案,曾有一位密宗魔头,名叫虎衣明王,命丧钦天监。如此说,这密宗传承很有可能便给汪直得去了。”
律宗相部惠痴大师道:“便是汪直无疑了!传闻汪直执掌西厂,杀人如麻,手段残忍,可不是与密宗人皮蒙鼓、炼制肉莲的行事一般无二?”
谛听怒气填膺似的汪汪叫了两声。
亢帮主朗声道:“诸位所说甚是!这汪直残害我天下商帮之人,我等与他血仇不同戴天!”
安夫人道:“如此说来,律宗三位大师、五镇山主与我天下商帮同仇敌忾!”
五镇山主互视一眼,面有喜色,他们本来下定决心与汪直势不两立,不死不休,这时候得到律宗与天下商帮的助力,无异于锦上添花,烈火烹油。
何玉清蓦然心中一动,暗道,世人说汪直天下皆敌,此言非虚。不过天下商帮虽然是受到逼迫,但毕竟截杀汪直在前,此刻说着血仇不共戴天未免牵强。五镇或许是昨夜里打不过人家又放不下面子,不免虚伪。律宗三大师仅凭推断,一口咬定汪直是密宗魔头,更是栽赃,所谓“三人成虎”不过如此。这汪直到底是何许人物?
她此时看着群情激涌,不由想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有江上清师兄与自己置身事外,才会有如此想法,若是说出来,这些人当场便要翻脸的。世道人心,一念佛魔,难测如阴阳。一时觉得莫名其妙的好笑,又觉得莫名其妙的心惊,脸上愈发冷冰冰起来。
西镇吴山蔡子良忽然神色紧张道:“只是这黑衣执鞭者尸体失踪一事颇为蹊跷,最怕此处留有汪直的走狗!若是让他通风报信,对我等未免大大的不利!”
律宗三位大师异口同声笑道:“这有何难?”
南山静贪道:“我等座下谛听神兽,辩声识味,追踪千里,最是擅长此道!”
东塔定嗔道:“且带我等到那存尸之处,让谛听寻味缉凶!”
相部惠痴道:“律宗所至,公正严明!一定让那偷取尸体的凶手无处可藏!”
姚碧松一脸戏谑的看着陈贵先,心道,好一个无处可藏!万不通,叫你逞能得意,这回你可栽了!
果不其然,陈贵先笑道:“何必小题大做……”
南山静贪、东塔定嗔、相部惠痴同声厉喝道:“岂是小题大做?!”
姚碧松笑道:“律宗天下闻名,锱铢必较,执法严明,果然名不虚传!”
陈贵先笑得肉颤起来,一脸玩味的看着姚碧松,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来给诸位大师带路!”
姚碧松道:“五镇弟子听令,且守住这村落四周,东西南北四镇各安其位,许进不许出!中镇弟子留在村中,盘查一色行商村民!还请亢帮主相助我等!不要叫那偷尸的凶手逃之夭夭!诸位!请往梧桐小院!”
众人便热闹哄哄领命而去,五镇山主带着律宗大师一齐往梧桐小院去,黑衣弟子终于得了机会,慌忙附耳禀告北镇医巫闾山林敬忠那匣子里的古怪。
江上清也随着大流,只是何玉清道乏,自行去后山小院休息,亢帮主瞥见,眼底里闪过一丝怅然,这时安夫人上来,挽着他的手臂道:“夫君!大敌当前,你身为秦晋商帮副帮主,可不能三心二意,心猿意马!”
亢帮主面上一红,知道她语有所指,也不分辨,交代商帮诸人安顿下来,配合五镇弟子行动,便匆匆赶赴梧桐小院。
梧桐小院中,律宗三位大师神情肃穆,谛听在那厅堂内老神在在的转着圈儿上闻下嗅,十分认真仔细。
五镇山主中,独独少了林敬忠。亢帮主略一打听,原来林敬忠称有腹内之急,先行去了住处。他那住处倒离梧桐小院不过百步脚程,若是有事倒也不耽误什么。
一炷香时间过去,谛听摇头晃脑,不置可否。
律宗三位大师倒是面色凝重得要滴出水来。
姚碧松看着陈贵先,心想这死胖子故作轻快,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到底耍了什么花招居然能够骗过这条谛听神兽,或者这狗故作聪明,其实蠢得很。当年这蠢狗破开金门玉锁,在鬼谷走丢,独行千里,居然没让人宰了去作一味白汁乳狗,其实说起来干烧乳狗的味道也不差的,还有东陂腊乳狗也是不错的……
如此想,却见那谛听神兽龇牙瞪目、愤恨欲绝的看着他。
律宗三大师目光灼灼,手攥戒尺,也如临大敌似的看着姚碧松,姚碧松脸上如被麦芒针尖相刺,心头发麻,暗道,这谛听难道真的能听人心?果然不愧是犬中之圣灵,狗中之雄才,到底是我鬼谷的狗,不同凡响……
谛听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咧着狗嘴,得意洋洋,便又转起圈子。律宗三大师松了一口气,未作他想。不过谛听转悠了半天,一无所获,当时夸下海口,此时不好收场,让他们脸拉的简直要比驴还长。
南山静贪道:“这贼人好是狡猾!不知用什么手段,居然能够瞒天过海!让谛听神兽如此踟蹰不定!”
东塔定嗔道:“何止狡猾!”
相部惠痴道:“简直无耻!”
谛听讪讪,夹住尾巴,耷拉狗头,继续转悠。
姚碧松心道,律宗三大师真是脸皮厚,难怪长途行走商道不用遮沙面巾。不过如此说来,到底是这万不通手段高明?还是偷取尸体另有其人呢?
忽然间,谛听猛然对着门外狂吠,一纵身便跑起来。
律宗三大师大喜过望,异口同声道:“好呀!”
袈裟大动,紧追狗腿。
四镇山主、亢帮主、江上清不待多言,也随之奔走。
谛听神速,出门转了个弯便不见踪影,律宗诸人差点儿跟不上,还好绕过墙角,便看见谛听堵在一方门前,两名看门的黑衣弟子吓得瑟缩一旁。
西镇吴山蔡子良道:“咦?!这是北镇医巫闾山林敬忠山主的住处!”
南山静贪道:“方才这位林山主没有过来么?”
东塔定嗔道:“原来他隔这梧桐小院如此近?”
相部惠痴道:“便是他无疑了!隔得近,方便偷取!不敢来,心中有鬼!”
江上清与四镇山主霍然一惊。
律宗三大师看了看众人,异口同声道:“亢帮主!你且绕行,守住后院!”
姚碧松心想,这三个大和尚当真谨慎,瞧着我们的眼神似乎看着一窝蛇鼠。可是林敬忠与那汪直……说起来,成化十五年,汪直监军,曾与保国公朱永、大将军王越一齐讨伐建州女真三卫。或许因此医巫闾山与汪直有旧。可是按说除了陈贵先,嫌疑最大的倒应该是依附于王越的西镇吴山蔡子良啊。不过这蔡子良从头至尾一直在鼓动严查偷取尸体的贼子,贼喊说贼也不是这般引火烧身的做法。
律宗三大师不管门前那北镇医巫闾山黑衣弟子惊魂未定,谛听开道,一路出手便是戒尺点穴,瘫倒一片,势如破竹闯向院中,到了林敬忠门前,南山静贪抬脚便踹开两扇门,门叶子朝里凌空翻滚,转了两个圈才啪嗒落下。
林敬忠与两名心腹弟子围在一方长匣子旁,呆若木鸡,看着众人。
那长匣子不知什么古怪,咚咚咚响个不停。
谛听冲着那匣子吠叫不止。
林敬忠神情古怪道:“诸位!有何见教?”
南山静贪喝道:“林敬忠!你干的好事!”
东塔定嗔喝道:“勾结汪直魔头,偷取尸体,下一步便是阴谋诡计,要千方百计杀了我等!”
相部惠痴喝道:“好贼子!当真其心可诛!速速招来!你还有哪些同伙?!咱们给你一个痛快!否则,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敬忠脸色刷的惨白,道:“三位大师!林某岂是勾结汪直偷取尸体之人?!昨夜我五镇与江道长遇上汪直,林某如对生死仇敌,出剑相迎,岂会……”
南山静贪正气凛然道:“那是你诡计多端!”
东塔定嗔横眉冷笑道:“双簧把戏谁不会演?”
相部惠痴气势汹汹道:“谛听神兽,从无失手!谛听,你且告诉诸位,这林敬忠是否偷尸之人!”
众人一齐瞧向一头小驴似的谛听白犬,林敬忠更是紧张无比,道:“谛听大师!你不要冤枉好人!”
只见那谛听瞪着林敬忠,忽而缓缓摇了摇头。
律宗三大师瞬间脸红如血。
林敬忠念一声佛,道:“诸位!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姚碧松心道,这条死狗,坑人不吐骨头,害人不利己,可是这律宗三位大师盛气凌人,先入为主,妄下定论,横行霸道,不教而诛,当真活该。
陈贵先简直憋不住笑,肉颤不止,竭尽全力冷着脸,道:“谛听大师!你带我等过来,可是有什么古怪的事情?”
谛听转头盯着那方长匣子,众人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匣子长约七尺,横七寸,宽七寸,入木三分满刻符箓,上面还贴着五指宽的黄符纸,不过看得出年岁久远,符箓斑驳模糊。
咚咚咚!咚咚咚!匣子里仿佛有什么活物,直待破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