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悬空寺。
东厂提督尚铭的到来让商辂等人惊疑未定。
这时,廊阁那头一阵响动,原来是那伙精兵看见情形紧急,不管凶险十分,攀着崖壁过来,为首的一名将领模样人物,紫棠脸,身穿锁子甲,头戴六弧笠盔,大红缨子端的神气。他身后五名精兵一拥而上,拿刀的拿刀,搭弓的搭弓,恶狠狠瞧着尚铭等人。
紫棠脸将军显然认得尚铭,叉腰道:“尚大人好大威风!商少保在此,不经通报,变作一个鸟人飞过来,不怕咱们刀剑无眼么?”
尚铭笑吟吟下拜道:“原来是保国公朱太傅,您不在京师好好待着,倒是在这里来吹风喝茶了?”
这人正是当朝保国公、太子太傅朱永。
他一向在外征战,对于宫中之人向来看不起,是以与尚铭一见面并出唇相讥。尚铭自然不会客气,点名朱永身为大将,擅离职守。
“好!好!朱国公来了!”商辂迎上去,握着朱永双手。
“商少保!末将来迟,让您受惊了!”朱永抽出手,盔甲锵然鸣响,便要拜倒。
商辂急忙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朱国公鞍马劳顿,快快请起!”
尚铭奇怪的看来一眼,听商辂所说,似乎这朱永是刚才赶过来的,兵不卸甲到了这里。
杨一清与灰衣老仆忙的拜见,一番见礼毕。
商辂说道:“尚大人!朱国公!二位不必说了,此次是圣上让我这个糟老头出山,召集二位来恒山悬空寺相商大事!”
尚铭与朱永一时肃然,不由相视一眼,朱永立刻别过脸,尚铭讨个没趣。
商辂徐徐道:“西厂裁撤!天下轰动!西厂原提督汪直便在大同、宣府、延绥一带领兵,拥兵自重,圣上赐予老夫两道密旨,第一道密旨是让老夫请二位过来,一齐向汪直宣告第二道密旨。这第二道密旨,汪直未到来之前,老夫也不敢欺君偷看。朱国公在此边陲掌兵多年,尚大人东厂实力雄厚。有二位在此,老夫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大半,纵然汪直闹闹脾气,也无妨大局了!”
“胡闹!”朱永气愤道。“大敌当前,蒙古小王子已然引兵南下,磨刀霍霍,说不定明日便杀过来,这个节骨眼上,裁撤西厂,是个什么意思?何况,这个尚公公与汪直是死对头,东西二厂水火不容,他来又有何用?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寻晦气的?”
“朱国公说得不错!尚大人不但要寻汪直的晦气,一样要寻商大人的晦气!尚大人好算计!差一点儿要了咱们的命!”灰衣老仆通臂神猿没好气道。
尚铭脸色一黑,旋即冷笑道:“袁老如此说!究竟要置我于何地?如果没有我的解药,您老人家还爬在地上吃灰,那容得您站在这儿说话不腰疼,这许多胡吹大气?!”
“尚大人!刺客是你东厂的,毒砂是你东厂的,解药也是你东厂的,好人坏蛋都由你做,我老头儿倒真是不敢胡吹大气了!”通臂神猿这话说得甚是露骨。
“尚铭!你这阉人好大的胆子!天下执白者商少保也敢刺杀!”朱永说着,呛啷长刀出鞘,向前一递,干净利落捅向尚铭。他是军伍出身,脾气暴躁,刀法也是直来直去,只讲究杀敌致胜,全无花哨。
尚铭不料朱永一言不合便拿刀杀来,他手中并无利刃,只迅捷的侧身一躲,这步法快逸非常,犹如貂鼠,这便是明太祖朱元璋所创,大内高手无一不精熟于斯的貂步。
“好贼子!居然使出太祖所创的貂步!太祖一生痛恨阉人,你不怕辱没了太祖他老人家!”朱永大喝一声,纵身而上,铁刀横拉,斜斩向腰腹之间。
尚铭听了这话,脸上一阵青白,显然怒气被勾起来了,竟不躲避,扬手来,露出一副千锁万环铁手套,狠狠拍刀上。
岂料朱永是百战之中磨砺出来的刀法,蛮劲十足,一力降十会,铛铛铛一阵金铁相磨之声,震得尚铭血气翻涌,连连向右退去。
朱永得势不饶人,斩、刺、砍、劈一股脑儿连环刀法使出,商辂等一众人见那刀光滚滚,不由退避开去,腾出空地让朱永施展。
只有朱张和那崇砂天罗无可躲避,倒被卷入刀光剑影中,凶险无比。只是朱永和尚铭存心斗力,刻意出手,未去伤及无辜。
尚铭被逼迫得连连退让,几番铁手套抵不过朱永的刀法蛮劲,只依仗貂步迅捷,堪堪不让刀锋所伤。不多时,双方过手百余招,尚铭狼狈不已,被逼退到阑干处,绕到木柱之后。
朱永一往无前,杀得兴起,不提防铁刀劈入木柱,攻势一时嘎然而止。
尚铭冷笑一声,道:“朱国公!我敬你为国守边,功高盖世,但此刻你如此咄咄逼人,也莫怪尚某人不客气了!比起气力来,天下间我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玉瓶,用手捏碎,跳出一颗红丸,扔入口中。
“外丹邪道!何足道哉!”朱永拔出刀来,怒喝道。
天下武学,至精深之处,分为内丹、外丹二道,内丹以人体为鼎炉,炼化精气,在体内凝结成丹,能够源源不绝催发内力。外丹则简单得多,烧炼金石药物,以成金丹,服之能够使人迅速激发潜能。只是外丹难以掌握,多含毒性,且炼制之法久经岁月多已失传,至宋以后逐渐没落,尤其经过元世祖忽必烈马踏江湖之后更是销声匿迹多年。内丹之道由唐玄宗时期张果老、罗公远,南宋至明初时期武当张三丰、少林诸神僧等人发扬光大,源远流长,至今逐渐成为正统。
尚铭服下红丸,正是外丹之法。只见他骨骼脆响,从两肩至两臂衣袂蠕动,似乎两只老鼠沿着经脉线路钻行。
朱永挥刀如泼水,意欲速战速决。
尚铭冷哼一声,右掌二指相并,化为截指,出手如电,犹如长枪破剑式,撞在刀光之中。
叮叮叮叮!朱永刀光之中迸出一团又一团火花。
杨一清不由心下暗暗喝彩,朱国公刀法力度沉健,速度快捷,既有战阵之雄风,又有江湖之灵气。尚铭千环万锁铁手套本是一件奇兵,此刻服下丹药,一力降十会,出指如抖枪,气力雄劲。这一番刀光指影,棋逢对手,异彩纷呈,于武者而言,一生少见如此酣畅淋漓的生死相博。
朱永见尚铭气力陡增,双手持刀来,撩刀式起,雌雄步出,使出破锋刀法,直取尚铭胸脑要害。
尚铭转指为掌,手抱太虚式,化为一套清风掌法,以柔克刚。
第一式“摇落三秋树”,锵锵锵,三掌飘摇如落叶,出掌时机炉火纯青,堪堪避过刀锋,正在朱永一刀未尽一刀又起的换气之机,尚铭铁掌拍在刀刃之上,屡屡化解狠厉的刀劲。
第二式“轻开二月花”,如长风拂春水,点染千枝鹅芽,百处鲜花。尚铭的铁手套忽若柔骨,百炼钢化绕指柔,缠在刀锋左右。
第三式“过江千尺浪”,尚铭铁掌陡变,一按一拍,倏忽迅疾,寸劲推舟之势,连绵不绝。朱永那刀锋本来如入泥沼,这一刻忽然受力,措手不及,迫不得已攻势改为守势,化为单手裹刀式。
第四式“入竹万竿斜”,尚铭足下展开貂步,绕身而斗,朱永当真身受四面来风一般,应接不暇。
杨一清瞧得心神摇曳,抛开尚铭身份不说,他这手清风掌法,结合铁手套和貂步施展开来,竟是说不出的诗情画意,细腻严谨,一气呵成。他不由叫了一声好,惹得通臂神猿狠狠瞪了一个白眼。
只听锵啷一声,朱永宝刀坠地,面色铁青,尚铭双手负立,胜负已明。
悬空寺外,秋风依旧,红云翻滚,太阳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