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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玛瑙珍珠

1

大家都有些害怕永昼,因为她从来不讲情谊,锱铢必较。

男生打翻她的文具盒,抵死不肯认错,嘴硬道:“我不是故意的!”

蔡明友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总是含着一抹笑意。他等老师走了以后,笑嘻嘻地对永昼说:“其实我是故意的。”

永昼反问:“哦,为什么?”

蔡明友没想到永昼会这么问,他愣了愣,支吾道:“因为我想欺负你!”

“你为什么想欺负我,而不是她、她或者她?”永昼随意点了点前后左右的其他同学。

是啊,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偏偏只是韩永昼呢?明友陷入苦思。下课铃响起时他灵光一闪,得意扬扬道:“因为你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永昼没说什么。第二节课起立,蔡明友刚要坐下,永昼突然一脚踢开他的椅子。蔡明友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蔡明友摔得七荤八素的,呆呆地抬头看着永昼,眼眶竟然红了。

永昼俯身,帮他把椅子扶起来。蹲下来时,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嗯?好欺负?”

明友一天都不敢大声说话。

回家后,永昼跟母亲说起今天发生在学校里的事。韩老师送到嘴边的筷子停了一下:“男的啊。”

永昼以为韩老师担心她与男生争斗会吃亏,忙说:“我不怕他。”

韩老师垂下眼睑:“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呢?韩老师教化学,生活中也处处讲究质量守恒,事事都要像化学方程式,不平的要配平,人敬一尺,她还一尺,不会是一寸也不会是一丈。蔡明友打掉永昼的文具盒,永昼踢翻他的椅子,十分公平,哪里不好了?

不好在于感情很难讲究公平,尤其是爱情。韩永昼姓韩,韩老师也姓韩,永昼没有爸爸,韩老师没有丈夫——也不能说是没有。永昼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个男人,大声责问:“一定要算得那么清楚吗?”

韩老师反问:“算清楚不好吗?”

早餐是你洗的碗,洗了两个,于是晚餐我便投桃报李也洗两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清清楚楚,公平公正,谁也不亏欠谁。永昼一开始还不明白,韩老师拿出一条皮筋,让她拉住一端,自己拉住另一端,对永昼说:“你拉紧了。”

永昼依言拉住,卯足了劲,拉得那皮筋绷得紧紧的。这时韩老师忽然放手,“啪”,永昼痛得差点掉下泪来。她不解,泪花滚滚地望着韩老师。

韩老师说:“你明白了吗,人与人就好像这条皮筋,大家出力相当才能守住平衡。否则其中一人太努力,另一个却不上心,他的手一松,你就会像刚才这样受伤。”接着又问,“痛吗?”

“痛。”

“痛就好,痛你就会记住。”韩老师像所有语重心长的长辈那样对永昼说。

道理是好道理,就是人往往总记不住好道理。永昼仰慕一位学姐,学姐是校广播站的主播,嗓音温婉而不失铿锵力量。人也是如此,不卑不亢。永昼艳羡,暗暗以学姐为榜样。学姐毕业后返校做演讲,她踟蹰着要送她什么,犹豫不决,最后埋头作画。买来白色扇面,工笔画荷花。韩老师路过,问她:“这是做什么?”

永昼解答。韩老师蹙眉:“那位学姐认识你?”

永昼颓然。她去广播站面试,紧张到声音颤抖,念完试读稿,学姐连头都不曾抬过。

“既然她什么都没为你做过,你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韩老师问她。

永昼很生气:“交朋友又不是做买卖,这样斤斤计较,哪里交得到朋友?”

韩老师愣了一下,气极反笑,点头说:“好好好,你去吧。”

学姐演讲结束后,永昼挤进人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扇子塞给学姐,还没开口就被“学姐你们学校什么专业好”的声浪盖了下去。永昼“哎呀”一声,眼看着那扇子从学姐手边滑落,人挤着人,也不知是谁一脚踩了上去——而那扇子,永昼画了足足一周。

永昼垂头丧气地回家,韩老师看见了,猜到几分,于是扬眉吐气,抓住机会进行教育:“后悔了吧?早跟你讲过,她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你又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么多?”

可喜欢这种事怎么抑得住?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哪还顾得上合不合算、吃不吃亏?谁会真的用天平来计量付出与收获?

“聪明的人都会计算。”韩老师静静地说。

永昼呆了又呆。是的,蠢人才会迫不及待地抖落家底,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心意清清楚楚亮个干净。聪明人会守住牌底,让对方先出,再权衡看自己该出什么牌,怎样赢面才够大。

你说这样步步为营,姿态难看?那么主动倒贴、任人糟践难道就姿态优雅了?吃亏是福,这不过是愚笨的人经常吃亏于是想出来的自我安慰的话,懂算计的人从不吃亏,吃了也只会觉得懊恼,并发誓下不为例。

永昼吃此一堑,长了心眼。

大学,睡在她上铺的女孩日夜兼职,想给男友买一块手表。永昼听完皱眉,忍不住说:“我记得你们在食堂吃顿饭他都要求AA制。”

女孩忙解释:“因为他手头也不是很宽裕。”

“那还要求名牌手表做生日礼物?”

“我生日他也有送我礼物的。”

“是那张贴着卡通图案的公交卡、卡内余额五毛钱的吗?”

女孩干笑一声,说:“你不懂,那是卡通限量版,很难得的。”

永昼从抽屉里翻出那台天平,在左边的托盘里放上筹码:“这是你。”右边托盘空空荡荡的,高不可攀,“那是他。”

付出越多,就把自己压得越低,而他什么都不做,反倒高高在上,俯视着你。永昼想到那把被踩在脚底的荷花扇,脱口而出:“别傻了!”

女孩气得发抖:“是是是,我傻,就你不傻,你最精明,最会算计!难怪你没有朋友、没人喜欢!”

说完摔门而去,只剩下永昼一个人,手里捏着筹码悬在半空,内心五味杂陈。她好心提醒,反被嫌恶,她又何尝不是那个坠在底下的托盘?

2

永昼的人缘一向不好。室友顺手帮她晾了衣服,她一定回赠一次,这一点大家交口称赞,都说永昼客气。但说到与她做朋友,却个个面露迟疑。永昼对滴水之恩只肯滴水相报,多一滴都不可能。天色突变,永昼去操场收被子,同学的被子就在旁边,她视若无睹,任凭它被大雨淋湿。

无情吗?永昼有她的道理。上一次大风刮落永昼晒在阳台的衣服掉到楼下,那位同学一样视若无睹跨了过去。所以永昼理直气壮,不觉有愧。但这样事事算计,不免让人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曾有男生喜欢永昼,帮她在图书馆占座。永昼道谢,坐下,说:“明天换我来?”

男生满口答应。翌日,永昼果然也坐在老地方等他。看他来了,请他坐下,相谈甚欢。就在男生以为有戏打算进一步的时候,永昼却忽然消失了。男生找了许久,在另一栋教学楼找到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永昼忙说:“没有呀。”

“那为什么这几日你没有来图书馆?”

永昼诧异:“上次、上上次都是我替你占座,我已经多帮你一次不求回报。但既然你已经不再帮我占座,我们又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来往?”

男生听完张大嘴巴,震撼到无以复加。回去后与兄弟们说起,都呆住,继而感慨:“没想到她那么市侩。”

“不帮她占座就没必要往来,呵呵,还记得那么清楚:她多帮了一次。”

“也许跟她吃饭要数米粒,多吃一颗都要吐出来还她才叫公平。”

久而久之,人人皆知韩永昼锱铢必较,叫人喜欢不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

永昼就这样孤独地走完大学四年,没有交到一个知心好友,也没有谈过一场恋爱。韩老师十分满意,在毕业典礼结束后握住她的手:“社会比大学更加复杂,你要牢记守恒定律,保护好自己,绝对不要轻易付出感情。”

永昼环视四周,同学因分离依依不舍,恋人因分别相拥而泣,只有她,找不到一个伤心的理由。

没有付出,自然不会伤心。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做游戏,只有她不肯参加,因为怕输。不参加就不会输,也不会像他们那样频频摔倒,她活得比谁都安全,也比谁都寂寞。

永昼在法院工作。这份工作对她而言再适合不过了。这天一早,法院来了一家子,要告一位交警。为首的年轻人义愤填膺:“我人肉过了,那警察是个富二代。哼,富二代能有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他撞的,他会那么好心送我奶奶上医院?”

永昼打开起诉状,愣了一下。好熟悉的剑眉星目,再一看姓名,蔡明友!当年让老师最头疼的男生,居然当了交警?永昼继续翻看,证据严重不足,但老太太一口咬定就是蔡明友撞了她。

年轻人打开微博,颇为得意:“您看,我还发起一个网络投票,百分之九十的网友认为一定富二代撞人!我看这案子都不用审了,就是他撞的!”

永昼笑笑:“那你不如再发起一个投票,看一下判他几年好。等出了结果你直接动手逮捕他,也别关监狱了,直接关你家好了。”

换了平常永昼绝不会讲这么出格的话,那年轻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呸”了一声:“官商结合!”

永昼没有理他,接下案子。经过法官办公室时,敲门:“明早我请个假。”

早高峰,永昼要了一碗花生汤,就着芋包边吃边看站在十字路口的蔡明友。他先是骑着白色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地过来,停车、掏相机、拍照、贴罚单,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然后摘下头盔,对着那辆违章小车的后视镜照了起来。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还对着镜子露了下大白牙,比了个手势。刚自恋完,忽然正色,举着手指着斑马线处呵斥一声:“闯红灯啊!”

几个小学生吓了一跳,乖乖止步。

小学生们过了马路,被按住脖子训了几句,一路小跑地溜了。他又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吼:“跑什么!好好走路!”

教育完小学生,他站到十字路口指挥交通。车水马龙的路口,车流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永昼吃完早餐,扬手叫了的士,上车时随口说:“这里倒是不堵车。”

司机努嘴:“因为有阿Sir在嘛。”

车子驶过蔡明友的身旁,永昼透过车窗看了看他。还是小时候那虎头虎脑的样子,只是不再嬉皮笑脸。他板着脸,眼神坚毅,豆大的汗珠浸湿了警服。

老太太状告蔡明友的案子很快便了结了。把当天的视频调出来一看,老太太是被一辆小车撞倒的,而车子逃逸了。蔡明友路过,送老太太去医院,却被反咬一口。肇事车辆也已经被找到,肇事者供认不讳。但那年轻人依然不服,在庭上大喊:“他要是一点错都没有,为什么要送我奶奶去医院?哪有人无缘无故这么好心?”

所有人都觉得他荒谬,只有永昼愣住了。是啊,如若韩老师在场,只怕也要这么问。永昼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坚信人性凉薄,所以才用天平衡量人与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在她看来,蔡明友所为简直匪夷所思,他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好?

退庭后,她情不自禁地追出法院。

“为什么不告他们?”她在蔡明友身后大声问道。

他停下脚步,回头,笑起来:“不用了。”

“他们诬告你,还在网上诋毁你。”

“我知道。”

“他们的行为对你的名誉、工作、生活造成严重伤害,你完全可以……”永昼有些激动。他打断她:“谢谢你啊,韩永昼。”

永昼愣住,她一时情急追了出来,都忘了自我介绍,可他居然认出了她。

他笑着指了指她的胸牌:“这份工作倒是很适合你,你从小就这样,特别铁面无私。我弄坏你的文具盒,你就踢了我的椅子。”

永昼忍不住纠正他:“那叫睚眦必报、小鸡肚肠,不叫铁面无私。”

他哈哈大笑:“随便啦。”

“真的不告那家人?”

“不啦,小事。冤冤相报,何必呢?”他甩了甩膀子,忽然说,“那家芋包不好吃,下次我带你去吃正宗的。”

“什、什么芋包?”永昼大吃一惊。

蔡明友笑而不语,挥了挥手,跨上摩托车离去。

3

翌日,永昼才进门就被门卫大爷叫住,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袋子,说:“是个交警,长得可精神了。”

永昼破天荒失态,一把夺过袋子飞也似的逃了。躲进办公室,打开一看,是一份花生汤与芋包。永昼捂住胸口对自己说,不要慌,是他感谢她为了上次案件两肋插刀,这算是谢礼,他们俩扯平了。但她忍不住拿出那台天平,厚厚的卷宗竟不如一个包子重?

真是见鬼了!于是永昼又安慰自己,一份早餐礼太轻,自己帮他洗脱罪名,这么大的恩情哪里是一份早餐还得清的呢?怎么说也得有一个月的分量吧?想到这里,永昼稍稍心安。但这点心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全部土崩瓦解。

“大爷,今天——”

“有事?”门卫大爷探出头。

“哦,没事。”永昼连忙摇头走开。

一周过去了,蔡明友没有再出现过,早餐也只送了一次。永昼盯着手机上的号码许久,一条短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她该怎么开口呢?

“蔡同学,最近好吗,谢谢你的早餐。”不不不,不能这样。她不会忘记韩老师的遭遇。当初她便是这样,被他每天送的早餐所打动。同是化学系高才生的韩老师把出国机会让给了丈夫,委屈自己做一个普通教师。可他却功成名就后一度变了心。永昼亲眼目睹母亲那时撕心裂肺的痛苦,直到有一天她去了一家文具店,带了一台天平回来。她将永昼叫到身旁,说:“来,妈妈教你怎么用这台天平。有了它,你就不会盲目付出,傻傻受骗。你要学会称量、学会看刻度,学会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你去爱。”

尽管永昼的父亲后来回了头,可他却无法忍受韩老师与那台天平。他走了,走之前他恶狠狠地说:“疯子!”

韩老师面无表情地摆弄天平。永昼心惊胆战:“妈妈,我们把它给退了吧,我怕它。”

“退不了。那家店的东西一经售出,概不退换。而且妈妈为了得到它,可是用了很重要的东西跟他们交换呢。”

“是什么?”

韩老师没有回答。她只是说:“永昼,只要学会计算,就不会再受伤。”

天平会时时提醒她们付出太多:你不该那么重视一个人,你不该对一个人那么好,你不该太想他,你你你……天平教她们全心全意地爱自己,天平警告她们提防每一个妄图占便宜的人。她们现在百毒不侵,自私自利,她们无比安全,谁都伤害不了她们。

可永昼是如此不开心。

她上一次感到开心的时候是躲在路旁边吃早餐边偷偷看他。一开始只是为了观察蔡明友是否是肇事者,后来卖早餐的老板打趣道:“偷看帅哥哦?”

永昼噗地喷出花生汤:“喀喀!”

“哈哈,脸都红了。”

永昼惊而抚脸,真的烫手。她忙掏出镜子,面红耳赤。就像当年男生们追着他们俩起哄:“哦哦哦,蔡明友喜欢韩永昼!”

她别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涨得通红,凶巴巴地赌咒:“才没有呢!我最讨厌你了!我等下就欺负你!”

当年的永昼心里微微颤了颤,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开心。而十多年后的永昼坐在办公室里,心乱如麻,握着手机的手心都出汗了。那台天平横在她的面前,好像面无表情的审判长,用暗藏轻蔑的语气提醒她不要轻贱自己。永昼一阵心烦,忽地拿起天平丢进柜子里,眼不见为净。奇怪的是不见了天平,她的心反而平静了,就好像力量一下回到了身体里。

她翻出交警大队的电话,拨过去:“喂,这里是区法院,对,找一下蔡明友。哦,没什么事,什么!他受伤了!”永昼猛地跳起来。

永昼赶到医院时,病房门口正走出来一群人。一个圆脸女孩跺脚:“哎呀,你们拉着我干吗,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几位年长的都笑道:“你都谢了一早上了还没谢够啊?”

那女孩一点也不羞赧,反而正色:“那当然,要不是蔡警官,我可就被那几个歹徒劫财劫色啦!”

“好啦,都谢过了,锦旗也送了,难不成你还要以身相许?”

“许就许!”那女孩朗声笑道。

永昼低头让道,抬头时与那女孩四目相对。那女孩“咦”了一声,走时还回头看了永昼一眼。

永昼心下猜测这大概就是新闻里说的被蔡明友救下的女孩吧。不知为何,永昼有些不喜欢那个女孩。她说不出理由,只是觉得她怎么可以那么胆大,说那样的话。

永昼走进病房时,蔡明友吓了一大跳,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来了?”

永昼一早就编好谎言:“看新闻说有一个交警晚上下班经过公园以一敌三救了个女孩,心想这么爱管闲事的该不会是你吧。所以过来医院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你,哈哈,真巧啊。”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滴汗。果然,蔡明友憋了一会儿,“扑哧”一声哈哈大笑,笑得太过用力牵扯到伤口又“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永昼又羞又气又急,手足无措:“你!哎!哪里疼!我去叫医生?”

“不用,不用。”他摆了摆手,笑得快喘不过气来,“我说韩永昼,你就承认你是几天没见到我所以打电话到我单位找我会死吗?还什么看新闻。哎,那个芋包好吃吧?”

“哈?什么包,哦对芋包,挺好吃的。”永昼的谎言被戳穿,一时之间连手要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一贯冷静淡漠的永昼突然心如鹿撞,连直视他都不敢。

“等我伤好了我再给你买哈。”蔡明友似乎很高兴看到她,兴致勃勃地说。

“不用了吧。”永昼小声说着,忽然想起什么,“那天我在附近,你看到我了?你认出我了?”

时隔多年,永昼还是看到卷宗里的名字才想起他。可他居然在茫茫人海里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笑道:“我视力5.1,天天抓违章,认个人有什么难的?要不是正在执勤,当时就该跟你打招呼的。后来上庭又看到你,一联想,难道你那天不是碰巧路过,而是为了我的案子去查我的?”

永昼又一次被拆穿心事,脸都红了。

蔡明友大笑:“你一定觉得我以前那么皮,现在做坏事也是理所当然吧。”

永昼说:“不是的。”

“嗯?”

“我相信你没有撞人。”

她翻开卷宗看到那双好像带着笑意的眼睛时,她就莫名笃定,选择相信他。因为那样的眼神她曾经见过。有一次她忘了带练习册,老师偏偏要检查。快走到她这里时,蔡明友突然把自己的练习册扔到她的桌上,自己跳起来说:“我没带!”

他被叫去罚站时眼睛弯弯的,好像在笑。

事后永昼找他:“说吧,要我怎么谢你?”

没想到蔡明友勃然大怒:“讨厌!”

永昼当时十分不解,因为她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不会做无谓的付出。倘若付出,就必定追求回报。

而今轮到蔡明友有几分讶异:“你相信我?我记得以前你很讨厌我的。”

“那是因为你一直找我的麻烦啊。”

“我哪有,我那是……”蔡明友有些着急地辩解,说到一半又忽然欲言又止,摸了摸鼻子,“我,我可以继续给你买早餐吗?”

4

蔡明友说到做到,果然每天永昼都会收到一份早餐。花样百变,天天都不一样。有时还多一个苹果,甚至是一朵丑萌丑萌的花。

全法院都知道有人在追永昼,只是不知道是谁。连永昼都不知道蔡明友使了什么法子,他明明受伤不便,可他是怎么做到每天人影不现、早餐送到的?永昼发微信问他,他也只是回一个笑脸,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医生让他再多做一个CT。

“严重吗?”永昼问。

他隔了很久才回复:“可能不是很乐观。”

永昼看过案卷,腿部中刀伤在要害,最坏的情况是以后他都再不能自如奔跑。永昼正想回点什么,就传来敲门声。她抬头,猛地怔住:“妈?你怎么来了?”

韩老师退休后一直独居,鲜少来看永昼。而此刻她面带微笑,手里挽着一个包缓缓走进来:“很久没来看你,听说你最近过得很好,所以来看看。”

永昼微微蹙眉。法院里有同事是韩老师的学生,想必是他们多嘴,把有人追求她的事传到了韩老师耳朵里。

韩老师四下看看,忽然转头问她:“永昼,我给你的天平呢?”

天平,那台锱铢必较的天平,永昼把它丢进柜子里好久了,几乎都快忘了。

“哦,桌子太乱,放着占地方,所以收起来了。”

“是收起来了,还是觉得没用,又或者是,你自认为已经足够强大,根本不再需要它?”她盯着永昼,目光灼灼,“那男人是谁?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他跟你说了不少花言巧语吧?你验证过吗?你称过他的心吗?你就这么相信他?相信他不会骗你?”

天平天平,什么都靠天平!什么都斤斤计较,就连母女之间也要如此。昨天她为永昼支付学费,明天就要求永昼连本带利偿还。她曾花多少时间陪伴永昼,一分一秒都要记录在案,来日要永昼还她,一秒都不得差。不是说母爱无私吗?韩老师冷笑说,只有傻瓜才会无私。

可蔡明友就是那样一个傻瓜啊。被人诬告他也不过笑笑了事,路见不平他直接就冲了出去,丝毫没有考虑“值不值”这种问题。他绝不会用天平这样的东西,在看见少女受辱时先权衡一番再决定帮不帮,他不会那样,那个傻瓜奋不顾身,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每一次想到蔡明友,永昼都觉得自己和锁在柜子里的那台天平是那么自私,那么肮脏。

她不禁开口:“我再也不想用那个天平了!”

“为什么?因为一个男人每天送你一份早餐,于是你便觉得得遇真爱?”韩老师讥讽道,“嗯,想必你们已经心心相印、海誓山盟了?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他一定很爱你,亲口许诺永不变心?还是人家什么都没说过,只是送了几次早餐,你就单方面以为这就是爱情?”

永昼呆住,这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轻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妈,你……”永昼被巨大的痛楚吞噬,说不出话来。

韩老师冷漠地说:“既然你坚持自轻自贱,我也无话可说,你好自为之吧。天平不想要,那就扔了吧。”

离开前,韩老师停下脚步:“永昼,你很喜欢那个人吧?可他有像你喜欢他那样喜欢你吗?你还记得那条橡皮筋吗?你还记得痛吗?感情里输的总是先动情、更用心的那个人,我只是不希望你输。”

5

没有人想输。可爱情是否真的是一场角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永昼望着手机屏幕出神。这么久,她没有回复,他也没有追问。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他并没有表示出强烈的热情,永昼说一句,他答一句,有来有往,无来也便无往。永昼左右为难,想多说几句,却又觉得他若即若离,怕自己主动了会被他看轻。那台天平锁在柜子里,可永昼心里的天平从不曾离去。它就横在她的心里,时时刻刻提醒她要矜持、要小心,不要轻易付出,否则可能会输。

而韩老师的一番话就像魔咒,重启永昼心底的魔障。是啊,他连单独约她都不曾,他真的是喜欢她吗?如果是,那为什么还不开口告诉她?为什么他就不能快一点、主动一点向她告白呢?他不知道永昼等这一刻等得有多着急?难道他要等永昼先开口,要她做那个傻傻拉紧皮筋的人?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柜子,重新拿出那台天平。明明是空荡荡的托盘,可左右两边一高一低,就像在感情里地位悬殊的两个人,越用力越用心的那个人把自己压得很低,那个付出最少的人却高高在上,俯视着那个傻傻交出真心的人。

永昼恐惧,浑身战栗,她像一个重染毒瘾的人,疯了一样把所有东西都放上去称量:这个人不能再做朋友,她没有像永昼待她那样待永昼好;那个也不可以,她还欠永昼一顿饭;不行,不行,所有人都不是真心实意的,所有人都藏私更爱自己。

永昼紧紧搂住天平,只有天平,只有天平无私地保护她,帮她识别叵测的居心。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她奋不顾身的感情,没有,连傻瓜蔡明友都不肯向前一步,大家都在算计。但永昼不会输,她有天平。她像着魔似的笑起来,又突然掩面,泪水顺着指缝汩汩涌出。

永昼是在几个月后的法庭上再见到蔡明友的。那天是开庭审判公园歹徒伤人案件。永昼远远看见那个圆圆脸的女孩,她搀扶着蔡明友,神情关切,待他坐下,还替他拿好拐杖。

蔡明友的眼神在席间搜寻,看到永昼,似乎欲言又止。但永昼漠然,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他。

他有些沮丧,垂下头。

休庭后,永昼夹着卷宗回办公室,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韩小姐。”

永昼回头,见是那个女孩。

她停下脚步。

女孩冲到她面前,语气不太友善:“我想问你,他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他?”

“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他给你送的早餐都是我帮他送的。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也收了那么久,为什么突然拒收,还把他拉黑了?”

原来那个神秘的送餐人是她。

永昼不快:“听你这么说,你们俩关系很近?那他还来招惹我做什么?你也是够无聊的,你对他有意思吧?有意思还帮他追别的女生?”

女孩愣了愣,不可思议:“什么?你以为他跟我在一起的同时还追你,所以你才不理他?”

这下轮到永昼愣住了。难道不是吗?她有些无力地辩解:“否则他为什么没有行动只是不停地送早餐、送早餐?”

那女孩失笑,看她的眼中多了一丝可怜:“那不然呢?你希望他送你游艇才足以证明真心?”

永昼哑口无言,半晌,她强撑着说:“我不是个冲动随便的人……”

女孩打断她:“但我是。”

永昼看着她。

她一字一顿:“他的腿受了伤,情况不好这你也知道。可当他告诉你的时候,你的反应是什么?你安慰过他?你去医院看过他?他鼓足勇气告诉自己喜欢的人说自己以后可能行动不便的时候,你一个字都没有回他,还反过来怪他不够主动。”

“你说他……喜欢的人……”永昼喃喃地重复她的话。

“他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我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要他怎么做才肯相信他?咬破手指写血书承诺永远爱你?你不觉得可笑吗,有谁一开始就生死相许的?还不都是磕磕碰碰历经坎坷,甚至可能走了半天发现是错的人,又要掉头重新来过。你什么都不肯做,连试一下都不敢,一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却要求别人全心全意待你,韩小姐,你可真够自私的啊。不过……”她笑了笑,“多亏你的自私、胆小和猜忌,我才可以和他在一起。对,我喜欢他,我不在乎他曾经那么喜欢你,我甚至可以帮他追你。我就是一个傻瓜,跟他一样。”

永昼机械地转过头,她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蔡明友,那永远对她眼含笑意的蔡明友,对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他曾爱过她,摇头是可惜已不再是她。

6

永昼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那家文具店。店主似乎换了人,不是她母亲当年遇到的女掌柜。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听完来意后摇头,回答也果然如韩老师所言:货既售出,概不退换。

永昼有些失魂落魄。

那男人开口:“不过我可以替你查一下这台天平的售价。”

“售价?”

“想要一件文具,就要用一样东西来交换。查一下当年你母亲是用什么来交换天平的,这样你就会知道,你们失去的是什么?”

良久,那男人翻着一本账簿模样的本子出来,翻到其中的某一页,挑了挑眉。

“是什么?”

“勇气。”男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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