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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播种完小麦,冬天就接踵而至。明媚的秋阳渐渐让位给了灰暗与阴郁的愁云。西风开始肆虐起来,呼呼地掠过田野,把树枝上最后几片黄叶无情地刮下了地。山峦与原野都赤裸了,露出一片苍凉的景象。即使偶尔从愁云中露出旭日的面孔,可那通红的面孔却发不出暖人的光芒。早上起来,大地上泛起了白霜,虽然不厚,可吸一口空气,却使人感到一股凉冰冰的、只有属于冬天才有的气息。

在这个初冬的季节里,玉秀接到了法院的通知:石太刚判刑两年,缓刑两年,让她第二天去监狱接人。接到这个通知,玉秀内心的寒冷比大自然的寒冷来得更猛烈。她像置身冰窟一样,身不由己地打起哆嗦来,磕碰着上下牙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感到天旋地转,一阵黑暗往眼前袭来。她扶住桌子,才勉强站住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攫住了她,使她面色苍白,神色沮丧,可她又不知道该咋个办。过了很久,两颗泪珠才在眼里滚动起来,然后顺着脸颊掉在了衣襟上。然后,她才想起应该将这消息和隐藏了几个月的事情真相告诉文富,别让他再等下去。同时,她也渴望再和文富见上一面,在一起度过最后一个晚上,因为,今后也许再没有机会待在一起了。想到这里,玉秀不再犹豫了,她迅速地换了衣服,稍稍打扮了一下,就朝文富家赶来。她起初的步履显得僵硬,脸上挂着茫然的表情,像是一个找不着归宿的流浪的孩子。可很快,脚步急促,匆忙起来,脸上也显示出一副决然、坚毅的神色。

赶到文富家里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好多人家的灯光已经闪闪烁烁地从窗口透了出来,从地面升腾的雾霭和晚饭的炊烟混合在一起,袅袅升上天空,为暮气沉沉的天色再涂抹上一层阴霾。从山口河谷吹来的风带着浓重的寒意,驱赶着天地间的黑色雾气往一起靠拢。鸡鸭早已归笼了,牲畜也悠闲自得地躺在了圈里,大地便只剩下了寂静,一种深沉却又是孤独的寂静。

玉秀的到来立即给佘家增添了欢乐。田淑珍大娘和卢冬碧又要忙不迭地去做好吃的东西,被玉秀拦住了。她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痛苦,表面上还呈现出愉快和欢乐,亲热地和中明老汉、田淑珍大娘及卢冬碧打着招呼,说着甜甜的话,谁也没看出她心中隐藏着的巨大的不幸来。看着这家人兴高采烈的样子,玉秀实在不忍心当面说出她和文富的事,让他们跟着伤心、痛苦。她想了很久,才在吃过晚饭后,悄悄地对文富说了几句话。然后,文富就去对父母和大哥大嫂说了一声,就和玉秀一起往鱼塘的窝棚走去。那里离家远,四周也没有人,谈情说爱和倾诉痛苦,都是再理想不过的地方。

他们猫着腰走到窝棚里坐下。这个窝棚也和玉秀家修房时搭的看守材料的窝棚一样,里面没有床,地上只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上面一层篾席——文富和文忠弟兄俩就轮换着在这儿睡觉,防止有人夜晚来偷捕塘里的鱼。玉秀一走进这窝棚,一股稻草的清香味儿就猛地扑入鼻孔,使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家里那个窝棚之夜,心里禁不住伤感起来。她悔恨自己那夜的胆小和软弱,要是那晚当文富想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她勇敢地答应了他,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他,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她正这样想着,文富把带来的被盖铺在了篾席上,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说:“坐吧!”

她坐下来,挨着文富。窝棚里没有灯,可他们能够彼此感到对方的心跳和气息。

两人沉默下来,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玉秀觉得是应该开口告诉他的时候了,于是鼓起勇气,拉住了文富的手,打破沉寂说:“文富,有句话我不得不告诉你了!”

她感到文富的身子惊悸了一下,接着听见他吃惊地问:“啥话?”

玉秀说:“从今以后,你忘了我吧!”

文富更是大吃了一惊,一把捉住了玉秀的双手,着急地摇晃起来,大声问:“为啥?你为啥说这话?”

玉秀眼里突地涌上了泪花,心里奔腾着辛酸的苦水,她也实在不忍心把那句话说出口。过了一会儿,她才哽咽着说:“我们,没有缘分!”

文富在黑暗中明显感到玉秀哭了,更不知是咋回事,又急切地摇着玉秀说:“咋没缘分?啊!我们不是……”

玉秀没等他说完,一下扑在他身上,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文富一下慌了,想起刚才在家里还是欢欢喜喜的人,咋个一下成了这样?他忙伸出大手,一边心疼地为她揩着泪水,一边安慰着问:“究竟是咋回事?你莫哭,莫哭了!快对我说!”

玉秀又哽咽了一声,幽怨地说:“我……不该骗你……”接着便把上次去法庭的事和石太刚明天就要出狱的消息,一边流泪一边告诉了文富。

文富听了,半天没吭声,也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了一个僵硬的石头人,玉秀接触到他的皮肤,感到了一种冷气。玉秀忙抱紧了他,问:“你咋了?”

文富突然甩开了玉秀,猛地冲到墙边,双拳发泄般击打着干硬的土墙,嘴里喷着受伤的雄狮一般的吼声:“不!不——”

干硬的泥土沙沙地掉下,低沉的吼声在寂静的夜空里,也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玉秀连忙奔过去,抱住了他的双手,哀求地说:“你干啥?不要这样了!求你不要这样了!”

经过一阵急风暴雨的发泄后,文富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砸了,无力地垂下了双手。玉秀抬起他的双手,摸了摸手背,感觉到了有种湿漉漉的液体从皮肤下渗出来。她低下头去闻了闻,一股血腥的气味立即扑过来。她不觉失声叫了起来:“出血了!”又埋怨地说,“你看你,何必自己折磨自己!”说着,掏出手巾,撕成两半,为文富破皮的手背包扎了起来。

包扎完毕以后,文富重新在地铺上坐下,却埋下头,痛苦地哭了起来。现在,又轮着玉秀安慰他了:“哭啥?这是命!”一边说,一边又用手去为他擦泪。

文富还是没答话,却抓住了玉秀的手,轻轻地摩挲起来,玉秀又温顺地把头伏在了文富的肩上。两人默默地看着夜空,透过云层,有几颗暗淡的星星苍白着脸,冷漠地俯视着大地。塘里的鱼儿在这冬日的夜晚,也潜进了深水里,失去了春天和夏日的活泼,但塘水还是反射着些微的白光。沉默了一会儿,玉秀又真诚地说:“真的,文富,忘了我吧!世界上还有好姑娘……”

文富不耐烦地说:“你莫说这号话了!”

可玉秀还是说:“我不能不说,文富!我知道你心中有我,可我不能成为你真正的女人。你就当我死了,或是说就算当初没认识……”

文富又一次大声打断她的话:“莫说了!”可说着,却转身猛地抱住玉秀,真像害怕她会立即飞走一样,接着,不顾一切地在她脸上狂吻起来。一边吻,一边喘着粗气说:“玉秀,我只要你!这辈子我只要你!我永远等着你!要我娶别人,除非石头开花马长角,日头从西边出来!”

玉秀听了,眼里闪着激动、幸福的泪花,她先是小鸟依人一样躺在文富怀里,任他亲吻,接着,她也伸出双手,拦腰抱住了文富。然后,两人在窝棚里互相亲吻起来。

吻了一阵,玉秀躺下了,召唤文富说:“来吧!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我由着你!”说着,轻轻地解开了衣服。

这个晚上,他们果然都像要把未来的日子都占用完似的,或者要弥补玉秀家那个窝棚之夜的损失一样,暂时忘掉了不幸和痛苦,疯狂地游弋在了爱河里。他们仿佛都成了对方血液中的一团火,都想把对方的身子彻底焚毁。他们的情感成了大海的潮汐,不断心魄激荡地上升,又在一种骤然的战栗和由此而来的快感中下降,而每次下降却孕育了又一个高潮的产生。在互相的被征服、被爱抚、被拥抱、被亲吻中,他们的身子都好像成了吹满气的气球,被浮在了蔚蓝色的海面上。波涛摇晃着他们,巨浪推涌着他们,他们自身也仿佛和海水融为了一体,在左右荡漾。惊奇、喜悦、兴奋、激动以及安慰和满足,相互交织在一起,控制了他们的全部神经和感觉。文富的粗声喘息和玉秀情不自禁的娇柔而细微的呻吟,是这天晚上这个野外窝棚里,最美妙动听的音乐。

在得到了一个幸福、甜蜜的夜晚之后,玉秀第二天回城了。她推开门一看,不由得惊呆了——石太刚已经回来了,在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满脸紫色,像是喝醉了酒。听见开门声,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血红地盯着玉秀,像是不认识似的,接着就慢慢放出两道豺狼似的目光来。

玉秀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知道,石太刚在监狱没等到她去接他,就自动回来了。在街上,他遇见了过去的一伙狐朋狗友,他们把他拉到一家酒店,为他接风。席间,大家狂喝滥饮,不一时都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几个酒醉的家伙就把握不住自己的舌头,把知道的玉秀和文富的事,对石太刚结结巴巴地说了。石太刚酒醉心明白,联想起玉秀要离婚的事,一下子勃然大怒,当即把一桌酒菜全掀翻在地,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回玉秀在河街的小屋。一看玉秀不在,更加大怒了。他打开门锁,进屋来,一面愤怒地咒骂着,一面在心里准备着收拾、教训玉秀。

玉秀虽然还不明白这些,可看见石太刚眼里的凶光,就后退了一步。还没容她说话,石太刚猛地跳下床,过去反锁了门,然后凶相毕露地朝玉秀走了过来。

玉秀又后退了几步,已经抵到了墙壁。她胆怯了,盯着石太刚问:“你、你要干啥?”

石太刚嘿嘿地冷笑了两声,逼近了玉秀,突然一把抓住了玉秀的衣领,瞪着玉秀下流地说:“干啥?老子要干啥你还不清楚?老子在监里熬了几个月,没闻过婆娘的腥气了,老子要搞你!”说着,他用力一拉,把玉秀的衣服扣子全拉掉了。

玉秀急忙用手去拉扯住衣服,惊恐地大叫起来:“你要干啥?放开我!”

石太刚又嘿嘿地干笑两声,突然一耳光朝玉秀打去。

玉秀被打了一个趔趄,立即感到被打的脸颊火燎火烧地痛起来。她顾不得去护住胸膛了,一面用手捂住脸,一面骂了起来:“流氓!你这个流氓!你凭啥打人?”

石太刚又一个耳光朝玉秀抽去,末了说:“流氓?让你说着了,老子就是流氓!老子今天要让你尝尝流氓的厉害!”

说完,他就不断地抽打起玉秀的耳光来,玉秀被他打蒙了,只觉得头脑里的嗡嗡声响成一片,屋子在她眼前摇晃起来。石太刚一边抽,一边骂:“老子让你偷人!老子让你养汉!老子让你离婚!”

石太刚打累了,才停下手来。玉秀靠着墙壁站住,感到口里咸津津的。她往地上吐了一口,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液。听了石太刚的话,她已经明白了石太刚打她的原委,这时心里反而不害怕了。她抬起头,目光中也闪出了两道怒火,抹了一把嘴角上渗出的血,对石太刚一字一句地说:“畜生,流氓!我告诉你,我是和佘文富睡了觉,我爱他,我愿意!我是怎样和你结婚的,你心里明白!我才是你用最卑鄙的手段偷来的,抢来的!我不但要和他睡觉,还要和他结婚,你等着吧,畜生……”

石太刚没等她说完,面孔扭歪了,突然一拳朝玉秀乳房打去。玉秀惨叫一声,身子站立不稳要倒下去。她摇晃着抓住一只柜角,踉跄了许久才站稳身子。可这时,石太刚又猛地一脚,踢在了她的下身处。玉秀再次发出一声惨叫,松开抓住柜角的手,双手捂住受伤的地方,倒在了地上。不一时,玉秀的头上、身上痛出了汗水,面如死灰,从嘴里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呻吟。

石太刚看着玉秀痛苦的神情,似乎很得意了,退到了一边,大言不惭地说:“你以为老子会坐一辈子监狱,就忙着去找野老公了是不是?告诉你,老子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子不就出来了?哼!”

玉秀在地上坐了一阵,抓着柜角又慢慢爬起来,一边捂着小腹往床前走去,一边骂着石太刚:“畜生!你不得好死!”骂着,到了床边,一下就歪倒在床上,躺了下去。

石太刚看着,两眼渐渐闪烁出了邪恶和淫荡的欲火。他忽然解开了衣服,一下朝玉秀扑去,嘴里幸灾乐祸地说:“老子就是畜生!”说着,重重地压在玉秀身上。

玉秀在床上挣扎了起来,她抓住石太刚的双手,忍着巨大的疼痛摇摆着身子。可她的力量太微弱了,石太刚挣脱了她的手,又打了她一个耳光,嘴里说:“妈的,不干?老子让你不干!自己的婆娘还不让老公搞?!”接着,他噗噗几下,就撕开了玉秀的衣服和裤子。

玉秀仍在反抗着,她抬起头,猛地在石太刚手上咬了一口,石太刚痛得叫了一声,暂时松开了玉秀。可紧接着,他又猛烈地打起玉秀来。玉秀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这时,石太刚才得意地冷笑两声,朝玉秀赤裸的身子看了看,脱光衣服爬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泄完兽欲和淫威的石太刚,在酒精的作用下,歪在一边鼾声大作,睡过去了,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狞笑。过了一会儿,玉秀慢慢支撑起身子,忍着伤痛爬下床来。她扶着桌子走到衣柜前,先找出衣服将被石太刚撕破的上衣和裤子换了,然后,将自己的日用东西收拾起来,打成一个小包袱,用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拎起包袱,趔趔趄趄地走出了门。

石太刚睡过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床上没了玉秀,再看看房里,发现衣柜敞开着。他跳下床来,去衣柜里翻了一遍,见玉秀的衣服都没有了。石太刚立即明白了过来,又恼羞成怒地自言自语骂开了:“妈的×!跑了?老子看你往哪里跑?你就是跑到天边,老子也要把你追回来!”骂着,他匆匆穿上衣服,又凶神恶煞一般出了门。他不能让她跑!她还是他的婆娘。娶来的婆娘买的妻,任我打来任我骑!他就不相信不能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规规矩矩,让她不再有半点不守规矩的地方。把她捉回来,再狠狠地打,看她还跑不跑?还和姓佘的胡来不?还离不离?

石太刚这样不怀好意地想着,来到了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找到了过去在自己手下干活的卡车司机,说:“跑一趟!”

卡车司机问:“去哪里,石老板?”

石太刚说:“开出去就知道了!”

说着,石太刚跳上驾驶室,让司机掉转车头,往城外开去。他知道,玉秀不是回娘家,就是往姓佘的家里跑。但不管她是往哪里去,都不会走出太远。

果然,卡车没开多远,石太刚就看见玉秀一手拎包袱,一手按着肚子,靠在公路边的一棵树干上喘息着。看见卡车开来,她按着小腹的手抬起来了,朝卡车挥了挥。

石太刚冷笑一声,心里骂着说:“龟儿婆娘还想搭车呢,等着吧!”

卡车来到玉秀面前,哧地停下,石太刚怒目金刚一般跳了下去。

玉秀一见是石太刚,惊慌地想跑,可下身痛得十分厉害,只跑出两步,就摔倒在了公路上。石太刚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她,口里恶狠狠地骂着:“跑,你往哪里跑?老子就知道你要往哪里跑!又要去找野老公了是不是?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回去!”骂着,他像拎小鸡一样,提着玉秀往卡车走去。

玉秀不顾一切地在他手里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叫喊:“放开我!你这个流氓,放开我!”

石太刚把遍体鳞伤的玉秀抓到卡车旁,不顾玉秀的反抗,硬塞进了驾驶室里。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关上了车门。

玉秀在驾驶室里大声呼起救来:“救命呀!救命呀!——”

可路上此时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非常少,她凄厉的呼叫声被西北风徒劳无益地传送着,消逝在远方。

石太刚听了,凶狠地将玉秀的头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捂住了玉秀的嘴,口里还不解恨地说:“叫!老子让你叫!”然后,让司机掉转车头,卡车又向城里飞驰而去。

卡车开到河街玉秀的房前,停住了。石太刚打开车门,又去打开房门,然后一把将玉秀掼在了屋子里,也不和卡车司机说啥,他就凶暴地关了门,并且反锁上了,过去骑在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玉秀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一边打,一边问:“你跑!你跑!老子让你跑!”此时的玉秀,被石太刚折磨得连呼叫的力量也没有了。那骤雨似的拳头打在她身上,起初还能感到一阵阵剧痛,可渐渐地,这种疼痛感觉不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截木头,或者一只沙袋,只有意识还有一点清醒,告诉她今天就要死在这个魔鬼手里了,让她隐隐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接着,连意识也逐渐模糊了,她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石太刚见了,这才停止了毒打,站起来,又余怒未息地踢了玉秀一脚。见玉秀的身子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才得意地说:“现在还跑不跑了?你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老子让你知道锅儿才是铁铸的!”说着,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感觉肚子饿了,于是又说,“老子饿了!等老子吃饱了回来,再收拾你!”说完,石太刚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他在心里想,这次真把她打趴下了,她再也跑不动了。想着,很生起几分威武雄壮的自豪感来。

玉秀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意识又渐渐清醒过来了,也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她摸了摸满是伤痕的身子,刚才遭受毒打时没顾得上流的眼泪,此时一下夺眶而出。她为自己的命运而哭,也为父母,为文富而哭。伤心地哭过一会儿,她觉得嗓子发干,心里像火烤着一般难受,就咬牙爬到自来水管旁边,抓住水管站了起来,打开水龙头,咕噜噜地喝了一通水,又用水冲洗了一下满是血污的面颊。这时,她的神志更清醒,身上也觉得有了一些力气。一个意识又在头脑中激活了,那就是逃跑!她不能再跟这个魔鬼,这个比禽兽不如的野兽过了!她必须离开他,哪怕是死,也要离开他!想到这儿,她饱受毒打、柔软的躯体里那种坚强不屈的意志,支配了她的一切,也使她身体渐渐恢复了力量。可是往哪儿逃呢?刚才不是被这个魔鬼抓回来了吗?自己的两条腿毕竟跑不过他们四个轮子的汽车,何况自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再也不能往娘家跑了!这时,她忽然想到了文英,心中不觉一亮。对呀,到文英那儿去呀!这儿很近,过了河就到了。石太刚才出狱,肯定不知道文英的事,到那儿先躲起来,这个魔鬼就找不着她了。想到这儿,她又为刚才没想到这一层懊悔起来。可是,她没有多去责备自己,就踉跄着走出了门。

从她家到江边码头很近,不一会儿,玉秀就披头散发,满面伤痕地来到了码头。过了中午下班时候,过河的人很少,开船的老大爷一见玉秀这副神情,自己先吓了一跳,问:“姑娘,你这是咋了!”

玉秀听了这普普通通的问候,突然感觉到了莫大的温暖——这是她今天遭到残酷毒打以后,第一次听见别人一声亲切、关怀的问候。霎时,她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亲人一样,眼里倏地涌上了泪水,却说:“老大爷,求求你,先把我渡过去吧!”

老大爷又看了看面前这个憔悴、痛苦而又似乎孤立无援的女子,连想也没想一下就回答说:“上船吧,姑娘!”

玉秀听了,摇摇晃晃地上了船。老大爷开了船,可他却一边掌舵一边不停地盯着玉秀看。越看,老大爷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怀疑和不放心的神色。船到江心,老大爷忽然掏出一小瓶酒,对着瓶口呷了一口,然后抹抹嘴,放下酒瓶,却唱起一首山歌来。这山歌玉秀也十分熟悉,是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哀悼早死女儿的《哭女歌》。开船的老大爷唱得十分忧伤:

斑鸠哭儿叫咕咕,

娘哭女儿泪珠珠!

一岁跟娘怀中耍,

二岁跟娘地下爬,

十七十八人长大,

女呀女,

黄泉路上咋要丢下娘?

往日见女娘心欢,

今日想女娘流泪。

女呀女,

你咋不想想爹和娘!

歌声凄切、悲伤,和着江中心呼呼刮过的河风,让人伤心欲绝。玉秀知道这是好心的老大爷不放心自己,以为自己要去寻绝路,而有意唱给她听的。一时,她泪如雨下,伏在船舷上恸哭起来。

到了对岸,她才抬起头,感激地望着老大爷。老大爷才再次问道:“姑娘,你到底是咋回事,咋个遍身是伤?”

玉秀见老大爷是好人,才告诉他说:“是我丈夫打的。”

老大爷大惊失色,不肯相信地说:“有这样狠毒的丈夫吗?哎呀呀,也真下得了手!好好,姑娘,回娘家多住些日子!”老大爷把她当回娘家的了。说着,又过来扶着玉秀,把她送下船。

玉秀心里再一次感到了温暖,过了河,也觉得安全了。她向老大爷说了声谢谢,就朝氮肥厂慢慢走去。

到了氮肥厂,朱健上早中班,过一会儿才下班。文英上晚中班,这时正在宿舍里,愉快地一边哼着一支歌儿,一边织着一件毛衣。小小的宿舍里,不但四面墙壁上还保留新房的气氛,文英的心里,也还荡漾着初婚不久的甜蜜和幸福。她听见敲门声,以为朱健下班了,立即高兴地说:“来了!”说着,就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可她立即呆了。门口站着的不是朱健,而是披头散发、面无血色的玉秀。

半天,文英才不安地问:“玉秀姐,你咋了?”

玉秀的嘴唇急剧地哆嗦着,过了一刻,她才猛地扑在文英身上,放声痛哭起来。

文英更加慌乱了,忙搂抱着玉秀,连声问:“玉秀姐,究竟发生了啥事,你快说呀?”

玉秀只是哭,什么也说不出来。文英发现了她脸上的伤,又去解开了她的衣服。立刻,玉秀身上的一块块紫色的伤痕,展现在文英面前。

文英无限惊骇地看着那些充满乌血的伤痕,清澈的眸子里像飞进了沙子一样,上下眼皮眨动了几下,两道同情的眼泪淌了下来。一边淌一边颤声问:“玉秀姐,这是……谁打的?”

玉秀这才抽泣着回答:“石太刚……”文英一听,突然紧紧地抱住玉秀,悲痛地说:“玉秀姐,我苦命的玉秀姐呀……”说着,两个女人哭成了一团。伤心的哭泣在这还洋溢着喜气的新房里,显得很不协调。

哭过一会儿,文英把玉秀牵到床边,让她坐下,说:“玉秀姐,你先躺着,我去找厂医来给你看看!”

玉秀说:“我连累你们了!”

文英回答:“玉秀姐,这时候了你还说啥客气话!伤在你身上,也同样痛在我们心里!”说着,匆匆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文英回来了,可厂医却出厂去了,没找来。

没一会儿,朱健也下班了,回来看见玉秀的伤势,也既气愤又同情。三个人商量起办法来,文英主张立即把玉秀送到县医院,先把伤治好。可朱健觉得去县医院治伤太冒险,万一再落到石太刚手里,玉秀肯定还会遭到更大的折磨。他主张玉秀就在这儿住下来,等厂医回来了,就让他来看看,不行再想办法。玉秀听了,看了看他们这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宿舍,她在这里睡了,就没朱健和文英睡的地方。再说,长期住在这儿,他们的工资又低,也不是办法。因此,玉秀又坚决不同意。文英又建议住到爸爸妈妈家里去,但朱健觉得不妥,因为石太刚正愁找不到碴儿。最后,大家都觉得还是回娘家住好。朱健说:“听说法律上有规定,夫妻感情破裂分居达到一定时间,法院可以判决离婚!”

玉秀听了,忙说:“还有这样的规定?”

朱健说:“有!只是具体好长时间我记不得了!”

文英也说:“这样也好,玉秀姐,好歹是自己娘家,哪个爹娘也心疼女儿的!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如果石太刚敢到你娘屋来逞凶,那儿的乡亲也多,还有,你随便到哪里躲起来,他也找不着你!”

这一说,玉秀也坚定了信心,说:“先前我也是打算回娘家的,半路上被石太刚抓住了,害怕了!”

文英听了,说:“你别怕,玉秀姐!我们现在去租辆车,你藏在车里头,朱健再送你回去,石太刚抓不住你的!只要回了家,你就不用害怕了!”

玉秀说:“那是,回到家里我就放心了!”

商量好了,朱健便立即出去租车。文英为玉秀弄了一点简单的饭菜,可玉秀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没过多久,朱健进来说:“车租好了,在大门口!”

文英听了,忙扶着玉秀走出去。厂门口,果然停了一辆小四轮客货两用车。文英把玉秀扶到车上,坐好了,才说:“玉秀姐,我马上要去上班,不能送你了。过段时间,我专门来看你!”说着,掏出一百元钱给玉秀,说,“去买点滋补品补身子!”

玉秀知道文英他们的日子很紧,厂里效益不好,工人基本工资都不能兑现,就坚决不肯收。文英把钱塞在她怀里,就急忙跳下车,玉秀想还她也不能了。

文英又把朱健叫到一边,低声说:“回来时,去告诉二哥一声!”

朱健点着头说:“我晓得!”

说完,朱健上了车,汽车发动了。隔着玻璃,文英向玉秀挥着手,再次鼓励地说:“玉秀姐,一定要挺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说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声音也发起抖来。

玉秀同样噙满了泪水,她也想朝文英举起手,却举不起来。

汽车鸣叫一声喇叭,开走了。文英一直目送着汽车上了公路,渐渐消失了,才转身走进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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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从三言二拍中辑录了有关名士高人题材的短篇小说22篇,其中不乏脍炙人口、被后来戏曲改编流传下来很有影响的篇目,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灌园叟晚逢仙女》《大树坡义虎送亲》,还有描写济公和尚的《南屏醉迹》、描写苏东坡和佛印友谊的《明悟禅师赶五戒》。这些带有神灵传说的小说想象丰富,构思巧妙,可读性强,体现了中国古代小说的艺术成就,为后代其他的艺术形式所借鉴。
  • 无不朽

    无不朽

    所有的灾祸,都源自于人心。诸天万古,亿万生灵,大世的繁华如同最后的夕阳,近在咫尺的黑暗涌动着令人心悸的灾祸。他是诸天主宰之一,走向即将落幕的繁华,欲挽狂澜,欲救天倾,付出巨大代价却一无所获,收到的是世人的唾弃和诋毁,诸天万域再也没有他立足之地。一世又一世的尝试,他终于有了一劳永逸的方法,世间众生,仍旧可救!自此世间再无长生不朽者!
  • 异世血主

    异世血主

    一泪惊醒僵尸魂,赤手空拳天地惊。人鬼妖僵情谊现,一声兄弟一世情。易爱本是地球神偷,偷盗至宝僵尸之泪被杀,结果在另外一个世界重生。重生以后被遗弃路边,成为孤儿,十八岁时因为机缘巧合吞噬僵尸之泪,化作僵尸。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重生之这个女神有点冷

    重生之这个女神有点冷

    上辈子千叶怎么都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被她当做亲妹妹的千雨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重生一世,看清人世冷暖被最亲的人背板,千叶心想除了打造自己的帝国已准备孤独终老。但是这个无赖的男人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一向冷静的千叶怒了:"叶莫,你给老子滚。"叶莫邪邪一笑:"娘子,听你的。"......
  • 茶香袅袅动客情

    茶香袅袅动客情

    90后废柴剩女,因房屋坍塌一命呜呼到了唐朝,狗血般地附在了即将被转卖的农家女身上。凭借微末的茶文化专业知识(六大茶类),愣是从烹茶小丫鬟晋级为茶道大家(捡现成的茶席四艺,造大声势),同时砸了一地的桃花。上学时,老师逼得紧,背了一堆烹茶冰渐沸的茶诗集,愈发奠定自己穿越后的文化业产值。啧啧啧,欢唐过后,分外励志......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中国伦理学史

    中国伦理学史

    此书是中国第一本伦理学史著作。作者先在绪论中将伦理学与修身书、伦理学史与伦理学进行区分,正文中又把中国伦理学史分为先秦创始时代、汉唐继承时代和宋明理学时代三个时期,对各个时期伦理学说之渊源进行考察,而后分别论述伦理学家之思想,实为中国伦理学史的奠基之作。
  • Unnamable

    Unnamable

    The Unnamable - so named because he knows not who he may be - is from a nameless place. He speaks of previous selves ('all these Murphys, Molloys, and Malones…') as diversions from the need to stop speaking altogether. But, as with the other novels in the trilogy, the prose is full of marvellous precisions, full of its own reasons for keeping going. …perhaps the words have carried me to the threshold of my story, before the door that opens on my story, that would surprise me, if it opens, it will be I, will be the silence, where I am, I don't know, I'll never know, in the silence you don't know, you must go on, I can't go on, I'll go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