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忽儿有几只鸟儿从眼前飞过,芷兰不禁想起贾谊所作诗赋里提到的一种鵩鸟,一阵心血来潮,便吟诵起来:“澹然而自乐兮,吸众气而翱翔,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乡……”
贾谊闻声怔了一下,回头望她,目光里满是复杂的情愫:“这是贾生的拙作,小姐在哪里读到的?喜欢吗?”
芷兰点点头。贾谊望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竟微笑起来。芷兰见贾谊在笑,便不好意思道:“怎么,是芷兰哪里背错了吗?”
贾谊摇摇头:“没错。”
“那先生为什么笑我?”
“不是笑你。”
芷兰耍起小性来:“就是在笑我嘛!”索性又大声念了出来:“悲仁人之尽节兮,反为小人之所贼……”辞念到这里,她故意地停顿了一下,转脸望着他。那贾谊不知她是故意,便不由自主,顺着那辞往下接了一句:“比干忠谏而剖心兮,箕子被发而佯狂……”
念完,贾谊见芷兰仍是不语,这才察觉她一直在望他,不禁也朝她望了过去:“瞧,还是记不起来了不是?”
芷兰略微摇头,目光终于转了过去,望着河面的远处,似是沉津在贾谊诗赋的意境中,也似是在一种稠密的意念中沉醉。贾谊不自觉地向她走近了些。芷兰忽儿朝着他又念了一句:“水背流而源竭兮,木去根而不长……”
贾谊笑着也大声接了一句:“非重躯以虑难兮,惜伤身之无功……”
芷兰不禁赞叹起来:“真是太好了!”
“什么好?是说贾生的枯辞,还是说眼前这美景?”
“都好!万事皆好!”
“好一个万事皆好!”
芷兰小声说:“是的,只要有你在,什么就都好!”
贾谊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芷兰耍赖:“咱什么也没说。”近距离地感受到贾谊不同寻常的目光和呼吸,芷兰有些不能自己,便垂下头,将脸转了,去看清澈的河面……看小小的鱼儿在水底下倏忽游戏。
贾谊这会子正在诗兴上,便懵懂地问道:“你刚才明明说了句什么,怪我没有听清。”
“我……不知道先生说的什么。”
贾谊似有所悟,突然感觉有些佝促了,顿了顿才轻声呓语似地说:“为什么竟能把它背下来?”
芷兰亦是小声耳语般:“因为,感觉很有意思。”芷兰说着忽儿抬头朝他笑了一下,俩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
贾谊好像略感失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仅仅是……有意思?”
芷兰恢复了她喜欢调侃的本性,歪起头欣赏着他的若有所失:“那,先生以为还有什么?”
贾谊只得老实地答:“我也不知道。”
芷兰笑起来:“你呀,真是个呆瓜!”
贾谊惊讶极了:“你说什么?你说谁呆瓜?难道是在说我吗?”
芷兰感觉到了自己的搪突,想要说句什么,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正这时,就听城门楼那里突然有吆喝声传来:“王爷回宫了!”
贾谊像一个上了刑场的人忽然得了大赦似的,立马朝城门楼那里探过身去:“哦,殿下回来了!”
芷兰却突然忍俊不住:“太傅!那傻瓜不说你,还能说谁呢!”
贾谊的脸红了,他匆忙中嗔了她一声:“真是个傻丫头!”
梁王宫偏殿,怀王坐在案前,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贾谊站在偏殿的门廊下,看着宫墙外面的树梢,亦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宫墙外飘飘渺渺的风声里,似乎还裹杂着悠悠的萧声。
贾谊细听了一会儿,忽儿转过身来:“殿下有心事?”
怀王抬头望望他:“太傅似乎也有心事。”
“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贾谊一向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不大会开导人,还希望殿下不要介怀。”
“哪里。只是今天到近处的灾区巡察了一下,发现灾情的确严重,小王刚来到梁国,就遇到这样大灾年,真有些不知所措,还望太傅教我则个。”
贾谊走来在蒲垫上坐下:“殿下不必太忧心,梁国虽然旱情严重,好在还有许多大臣,他们在此地多年,也大都是些老成谋国的忠义之人,但只要殿下肯虚心下问,办法肯定会有的。”
“是这样,小王想明天的殿堂上,把周边这些旱情的事跟朝臣们再议一下,大家一起再出些主意,想想办法,太傅以为可好?”
“殿下英明。”
一会儿,怀王似乎还有话要问,贾谊问道:“殿下,今儿巡察还遇到了什么事?”
“小王听说太傅学问渊博,不光对眼前的事情很有谋略,就是鬼神之事也是深谙其道,小王想就我们梁国旱情的事向太傅求教一二。”
“鬼神之事古而有之,只是在圣人那里存而不论罢了。就如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有生有死,人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亦不知死后去往哪里,所有的不知就成了鬼神出没之地。再就是灾祸来临的时候,人是无法预知和把握的,总以为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只万能之手可以掌控一切,所以自古以来,无论三皇五帝、春秋诸霸,还是寻常百姓,都把祭祀作为沟通神灵、祈求上苍护佑的一种形式。”
“太傅,祭祀真的能求得神灵的护佑吗?”
“所谓心到神知,就是说只要把我们的心思用最虔诚的形式表达了,就能达到一种氛围,这种氛围一旦形成,就像一个巨大的场……”
“场?”
“是的,是一种让人震撼、敬畏、神秘的感觉,神就是通过这样一种感觉来到我们中间,来了解和满足我们的祈求的。”
怀王朝贾谊一拱:“那么,求太傅教小王沟通神灵的方法,也好为我们梁国的百姓祈祷福佑。”
贾谊亦还礼一拱:“殿下为民请命的心思下臣是理解的,容臣先占卜一卦?”
怀王听贾谊如此说竟微笑了:“早听说太傅精通占卜术,小王今天有幸得见!”
须臾,贾谊开始净手焚香,然后,从旁边的木架上拿下一本书和一只竹桶,竹桶里倒出一把蓍草,然将萱草一根一根摆放在一张清静的案子上。随着蓍草在案子上平铺摆开,就摆出了一个个奇异的形状。刘揖看着那个用草摆出的形状,欲问什么,一时矜住,终是没开口。
四十九根蓍草在案上完全摆好,贾谊口中开始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