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城门楼上,终于有一只箭穿过空气与呼喊,射中了枚乘身边的一个兵士,就见那兵士仰面朝天,从那烽火台上掉了下来……
一会儿,又一个兵士掉了下来……
最后的一只利箭,射中了枚乘那只高举着布帛的肩膀,就见他一个趔趄,从那高高的烽火台上一头跌下……
站在烽火台下的芷兰“啊”地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枚先生!”
梁王也朝枚乘跌落的地方跑了过来:“枚爱卿!”
幸好烽火台下的梁军将士早有准备,枚乘跌下来恰巧落在自己同伴怀抱中……
梁军营帐中,芷兰在为枚乘洗濯箭伤创口。
她拿麻布一点点擦拭着枚乘臂上的泥灰,不无心疼道:“瞧,流了这好多血……我等都以为枚先生你疯了!”
枚乘望着营帐的顶棚,仍然沉津在烽火台上念诵谏书时的悲壮情绪中:“芷兰该不会也以为——所谓文人雅士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经不起一点风雨挫磨的白面书生吧?我枚乘偏要给人看看,为天下百姓安危,我等也可以舍生忘死以命相搏的,只不过与沙场舞刀弄枪的将士比起来,这拼的方法不同罢了!”
芷兰埋怨道:“先生想没想过,你那样子爬到那上面,当着两军阵前那么多拿刀支箭的士卒兵士劝谏那刘濞,他能让你活着下来吗?城下多少叛军的冷箭等着你,只怕如你这样有多少都不够死的?”
枚乘闭着眼笑笑:“当然想过……可是,为了这场不义之战,那多人都死了!晁错、张尚、李老将军,还有吴国和梁国的那些无辜百姓,我就是要让他刘濞看看,让全天下人都看看,我等这些所谓舞文弄墨的读书人,当初劝他归顺朝廷是为了大汉江山的一统天下,这会子参于战争,拿起剑戟刀弓来阻止他西征长安,更是为了天下人的平安福祉,为大汉江山的太平盛世!”
芷兰眼里闪灿着泪花:“可是……如果先生今儿真的死在刘濞的箭下,会让天下读书人倍感惋惜的——先生为那样一个不义之人丧送了自己的性命,你值得吗?”
枚乘:“没什么不值得的,我枚乘不为哪一个人而死,而是为我读书人心中的那个理想家园而死而生。”
芷兰眼睛黯了一下:“人都死了,还什么理想家园?”
枚乘微笑:“如果枚某真的死在那幢烽火台上,就把我葬在那烽火台下好了,再立上一块碑,碑上就刻:死谏文士枚乘之墓,让我长年安卧在那里,日日看着你、看着全天下的人都过上太平好日子。”
芷兰看着他那笑,眼里心里一阵热血狂涌上来……
梁军中军帐内,梁王站在帐内前,朝韩安国问:“今儿是叛军围城第几天了?军中还有吃的吗?”
韩安国:“回大王,是叛军围城的第七十二天,军中已出现有兵卒饿昏的情况。”
梁王:“不是每天都还在发粮吗?怎么会有人饿昏?”
韩安国:“粮食越发越少,有的父子、兄弟一起在军中,父亲为了儿子吃饱,常常把自己的那一份口粮省给儿子吃……”
梁王叹息一声:“尽量让兵士们吃饱吧。”又道:“不知城里百姓怎么样了。”
韩安国:“听说城里的树皮都给饥民剥光了。”
张羽:“不光树皮,就连老鼠洞都有人掏了。”
梁王:“照这样下去,如果叛军一直不退兵,我们还能撑得了多久?”
韩安国:“最多也只能再撑半个月,整座城都得断粮。”
梁王站起来,在帐中来回踱步,陷入焦虑、近乎绝望的状态之中……
门帘一下子被掀开,轩丘豹急匆匆走了进来:“回禀大王,情况不好,城里开始饿死人了!”
正面对地图而坐的梁王回转过身来,一时愁容满面。
张羽从地垫上站起来,朝梁王施礼:“禀大王,末将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王眼睛刷地盯上张羽:“眼下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张羽:“末将以为,到了眼下这地步,也只能先顾着守城的兵卒。”
梁王和轩丘豹互相看了一眼,刘武一时顿住。
庄忌站起来朝梁王行礼:“大王,千万不可!没有百姓的支持,恐怕咱们也支撑不了多久。”
张羽转身朝着庄忌:“不能让百姓跟我们的士卒抢饭吃!”
庄忌却不以为然:“他们的丈夫、儿子和其他亲人有的在棘壁一仗中战死了,有的在守城之战中伤了或死了,能活到今天已很不易!咱们不能抛弃他们……”
张羽:“粮食就那么多,吃的人却也有那么多,我们要守城就必得先让士卒们吃饱,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跟刘濞的死士拼命。”
庄忌:“如果城里人都饿死了,那咱们守着这个空城还什么意义?”
梁王烦躁地:“好了,别吵了!”遂把目光又盯向韩安国:“韩大将军,你怎么说?”
韩安国垂下眼帘:“没办法,但只要叛军一天不退兵,我等便就同城里的百姓一起饿着,捱一天算一天……”
梁王叹息道:“是啊,想想如果是先前寡人的兄弟怀王还在,他是断断不肯看到哪怕一个百姓活活饿死的……”
张羽:“大王,情况不同……”
轩丘豹:“张将军,梁国的情况与你先前的楚国不同,梁国的国王和王宫大臣怜爱百姓,那都是经受过当年的贾太傅刻意熏染的,你说的那个在别的地方或许可以算作是一条计策,在梁国却是行不通的。”
张羽还想解释:“轩相国……”
梁王制止了他:“轩相国说得对,梁国和别的诸侯国在对待百姓这上头是不同的,怀王虽然死时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却是后世梁王的榜样!如今要怪,只能怪那个千刀万剐的刘濞,还有周亚夫。刘濞且不说,是他发动了这场叛乱,可那周亚夫,他统领着大汉几十万军队,近在咫尺,却见死不救!”
张羽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却又不甘心地说:“禀大王,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让邹阳他们来打个围吧!他们毕竟也有一两万兵力呢!”
韩安国举手制止:“不可!”
张羽:“为什么?”
韩安国:“比起刘濞和刘戊的吴楚大军,他们那一两万由散兵集中起来的部队根本不是对手,一旦离开了棘壁城来救援我们,那也将是飞蛾扑火,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连棘壁城也会再度失掉,要那样,我等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