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睢阳。竹园亭子间。
天空乌云翻滚。
乌云下的竹林中,芷兰陪着刘武沿着竹林中间的小径慢慢往前走,渐渐走近睢水河堤岸下面的那座凉亭——文雅台。
二人的身后,远远跟着公孙乘。
二人站在亭子间,看着河畔和竹园上空乌云密布,听着隐隐雷声在天际滚滚……
芷兰:“要下雨了!”
几个干活的工匠顺着竹园小径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有工匠喊起来:“听到没,天上好像在打雷!要下大雨呢!”
“瞎说什么?夏天还没到,就是打雷也不会下多大雨呢!”
“没听人说,春天里打雷满地贼吗?就算不下大雨,也有天下大乱之相呢?”
“那七国之乱都过去了,还能有什么大乱子!”
“管他乱不乱呢!这会儿找地方蔽一蔽雨才是正事!”
刘武沉津在自己的思路里,对芷兰倾诉说:“有许多话,憋在寡人心里太久,寡人无处可讲,无人敢讲,也无处能讲……”
芷兰:“大王说吧,芷兰愿意为大王分忧。”
刘武看了芷兰一眼:“自从芷蕙离开之后,寡人在这里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芷兰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听着,远远地望着芷蕙和樊陵侯坟墓的方向。
好一会儿,芷兰才说:“我们到那里去看看吧。”
刘武朝天空看了看,犹豫说:“要下雨了!”
芷兰似乎没听到刘武的话,兀自朝着坟墓的方向,沿着一条小径径直往那里走去……刘武只得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直走到刻有“芷蕙之墓”字样的坟墓前,芷兰低头捡起地上的草屑和乱枝,又拿随身的帕子将那墓碑擦拭了一下,然后才与刘武一起默默离开……
在走回凉亭的路上,芷兰低声耳语一般说:“如果妹妹还活着就好了!”
刘武接道:“所以,这也是寡人深恨那袁盎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还有……”
芷兰:“还有周亚夫,对吗?”
刘武:“不止!”
芷兰讶异地抬头看看他:“哦?”
刘武将目光移开,兀自一个人朝前走着,边走边愤懑地说:“照现在的情形看,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把那个位置传给寡人,对不对?”
芷兰听着他这突兀的话语,不由得站在原地,惊骇地盯着他的脊背:“大王是在说……”
刘武并没有回头,仰着头回答:“你猜的没错,我说的正是他!”
芷兰倒吸了一口凉气,怔了一会儿才赶上来在他身后说:“芷兰迟钝了。”
刘武哼了一声:“其实你早猜到,只是不愿说出口罢了。”
芷兰:“或许……”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一阵湿气浓浓的风夹着雨点扫过来,掀起两人低垂的衣襟,芷兰顺着风抚了抚自己被风吹乱的发际……
忽然,芷兰的手停在半空,她朝刘武转过头去,盯着他道:“芷兰这会儿忽然有一句话,想问问大王……”
刘武:“尽管问。”
芷兰:“打个比方,设身处地地想,这件事若是大王处在那个位置,把位置传给自己的弟弟,你肯吗?”
刘武仰面想了想:“寡人或许不肯,但也决不会……”
芷兰:“决不会把这万里江山做为一个礼品许赠别人,对不对?”
刘武:“做人要诚,何况天子,一国之君!若不能待人以诚,何以取信天下?”
芷兰:“所以,这就是大王的局限了,因为大王现在还不是一国之君。”
刘武皱起眉头:“怎么说?”
芷兰:“人都是自然之物,与自身所处境遇密不可分,无论什么人,只有到了那个位置,才能知道高高在上的滋味,一旦拥有便不想失去,会想尽一切办法,不顾一切地来保住这个位置……”
刘武:“也包括出卖和利用自己的至亲骨肉吗?”
芷兰:“大王,那不叫出卖,也不叫利用,他只是与你结下了一个坚如铁石的骨肉之盟!大王想一想,那个时候,全天下的诸候王,哪一个是他能信得过的?哪一个是肯真心助他一臂之力的?说来说去,就只有你这个一母同胞嫡亲的弟弟了!”
刘武:“所以,他就不惜以欺骗的手段,先哄得寡人上钩,死心塌地地帮他,拼尽我所有的心力能力,让他坐稳了江山,然后,他再把先前说过的话、许下的诺言都一笔勾销?!”
芷兰悲悯地看着他:“大王……”
刘武:“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芷兰急切地:“大王……”
刘武:“你就只说,我现在在他的眼里算什么?在天下人的眼里又算个什么?我像一个戏台上的小丑,在别人眼里跳来跳去,自以为很精彩,其实根本就没有我的戏!又像是一根别人风雨屋檐下的椽柱子,一旦风停了雨住了,这屋子没有危险了,人家就把我一脚踢开了!”
突然一道闪电,雷声轰隆隆地就来了。
公孙乘这时走过来,对刘武提醒道:“大王,要下雨了!”
刘武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只在雷电交加中,突然朝天大声吼道:“不!寡人受不了!寡人一定要杀人!一定要杀人!”
芷兰和公孙乘惊骇地看着他……
天空越来越暗……雨“哗”地就浇下来了!
刘武突然冲进竹林中间的大雨中,仰天长啸:“老天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待我!同是一母同胞,为什么要他当这个皇帝,而我就只能是他手上的一颗想用就用想弃就弃的棋子?老天啊!我想杀人!我想杀了他!”
芷兰惊骇万状地跑进暴雨中,一把从身后抱住刘武:“大王……你千万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芷兰求你了!”
刘武反过身来,一把紧紧地抱住芷兰:“芷兰!我心里好痛、好恨呐!”
芷兰:“大王,芷兰劝你冷静,你冷静下来想一想,那个时候,就算他,陛下不许你万里江山,不说传位于你这句话,你,先帝的嫡子,当今陛下嫡亲的兄弟,你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刘武的脸色开始从僵硬变得柔软,他迟疑了半晌,才说:“芷兰,可是……”
芷兰:“可是,那不一样,对不对?”
刘武点头:“是。”
芷兰:“大王想一想,七国之乱,来势汹汹,几十万叛军压境,他,一个刚刚登基,还江山未稳的皇上,一个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战争的皇上,他也是个人,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也会恐惧,会害怕,会惊慌失措,所以,为了确保一切万无一失!他听从了晁错的劝谏,与你订立了骨肉之盟,不惜以江山相许,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特殊的年月特殊的背景之下,大王,就此一点,请大王把他也当做一个普通人原谅了吧!”
刘武:“可是……芷兰,我现在已经被他一步步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上,就算我可以原谅他,我又怎么面对众人,怎么向我周围的人们交待!”
芷兰:“大王,你若愿意听我的,芷兰就劝你一句: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还回到过去,回到从前,继续修筑我们自己的梁园……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好不好?”
刘武:“不!芷兰,寡人做不到了!”
公孙乘脱下外衣,一路从凉亭里跑出来,将衣服披在刘武身上,却被刘武一把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