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贤见他不言语,思绪便回到原来的烦恼事上,不禁暗自着急道:“唉,那厉王刘长的事,怎么说也已经过去,不提他了!咱只说眼下这事儿该怎么办吧——公孙爱卿,这与那李家结亲一事,咱即是上了门,就必得做成才好,那丫头看上去年纪虽不大,可也到了提亲作媒的年纪,如若陛下那里一时因事耽搁了,拖上个半年一载,那丫头说嫁就嫁了,到时候咱可不是偷鸡不成反蚀米了吗?”
“这个么?要想多些成算,小人倒还有个法子。”
“都什么时候了,有法子还不快说!”
“太子殿下不妨这样——请那袁相国出山。”
“袁盎?”
“没错,就是他。”
“他能行?”
“袁盎这个人,那可是老江湖了!整个朝廷上下,无论当今皇上,还是朝中众臣,没他说不上话的。”
“他这么有能耐,因何陛下不留他在京师,而把他遣到吴国来呢?”
“这个么?太子爷当知,一个人总在皇上面前晃悠,又谏言多多,所谓言多必失,免不得遭人厌烦或嫉恨,陛下对于袁盎的贬谪,或许也跟那贾谊一样,一时权宜之计也未可知呢。”
“如此说来,或许这袁盎还真用得上,只是目下他人在广陵,鞭长莫及呀!”
“这有何难?下臣立马叫一侍从快马赶回广陵就是。”
“那还来得及吗?”
“当然。”
刘贤微笑点头:“好吧,就按公孙先生说得办,来人!”
公孙诡忽然伸出手来:“慢!”
刘贤惊异地:“怎么?”
“此事关系重大,如若只派一侍从回去搬那袁盎进京,未必说得清,也难请得动他。”
“照先生之意,除非将军自己辛苦一趟喽?”
“依臣看,不得不如此了。”
刘贤一拱手:“那就有劳将军了!”
公孙诡亦还礼:“太子殿下不用客气,公孙在所不辞。”
枚乘和邹阳二人坐在另一辆马车内,听着车轮与地面磨擦发出的吱咛宁声响,亦是久久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邹阳才道:“叔兄有心事?”
枚乘摇了摇头:“咱能有什么心事?!”
“不对,自打那天忘忧馆里得会那芷兰小姐一面,叔兄就像着魔一般,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提到芷兰,枚乘目光里顿时充满兴奋:“那女子的确很是标致……说来咱也算读书破万卷的,不说行万里路,也走过天下许多地方,如此女子这般聪慧、内秀又文武兼备之女,枚某还不甚多见。”
邹阳笑望着枚乘:“这一说不得了,这女子竟标致得叫咱叔兄难以忘怀了?”
枚乘嗔道:“瞎说!咱可是有家室之人,倒是你,还虚位以待,正好思虑。”
邹阳笑:“有家室算甚?男人嘛,三妻四妾人之常情,至于愚弟我么?自知才疏学浅,人又粗陋,就不做那等佳人美婿的好梦了!”
“瞧你说的,人家那可是名门望族,有道是女攀高门,那身价那丰姿,岂是我等之辈可以觊觎的?也只好做做美梦而已。”
“也不知哪位德才之士方能配得上这位梁国佳人啊!”
枚乘眼望车前,若有所见:“如此佳人,漫说一个小小的梁国,就是满天下,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叔兄看来是动了真心了。”
“不瞒兄弟说,枚某平生无所求,一则美文,二则美酒,这三么?便是美人!自那日一见之下,枚某便寤寐思之,若老天眷顾,此生无论早晚,能得此佳人陪伴一二时日,也算平生足矣!”
邹阳不禁侧目看他:“天哪,竟到了如此神魂颠倒的地步!”
枚乘摇头:“直觉有她便有命在,无她便生而无趣了!”
邹阳拱手道:“料定叔兄又要有大作问世了!”
“大倒不敢说,只是这作嘛,笃定是有的,如你我这等人物,文字已不叫文字,而是心海荡舟,海浪大了,舟么,必定要破口而出,不然,人便活不了了。”
邹阳玩弄着手中酒杯:“这个么,在下不敢苟同,若说文字,不过你我这等人物之事,说起世上这多人等,不事舞文弄墨者多矣!人不都活得好好的?”
枚乘摇头:“非也,人活着,都是有出口的,只不过各人的出口不同罢了!一如歌者以歌唱,舞者以舞发,剑以剑猛,驭以驭雄,就那引车卖浆者,也以叫卖为生,凡此种种,便是活人的迹象罢了。”
邹阳再拱手:“仅叔兄这番宏论,便非常人可比,这见识这意韵,在下真真佩服之至!”
枚乘亦拱手:“邹兄谬赞!”
贾谊正在案头的竹简上奋笔疾书,门仆悄悄进来至门旁站立。贾谊没有抬头,一边研墨一边问:“有事吗?”
门仆谦恭地弯了一下腰:“太傅,门外有一侯府下人求见,说名唤青儿,给太傅带来了东西。”
贾谊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青儿……叫他进来吧。”
门仆答应着走了出去,须臾,就见青儿提着一只锦缎包裹进来。
青儿进门对贾谊深深一揖:“侯府马僮青儿拜见太傅大人!”
贾谊放下手中笔,抬头望着他:“青儿怎么来了?手上拿的什么?”
青儿对着贾谊憨厚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家大小姐差我来的,听说太傅明天就要去长安了,特地让小的来给太傅送些路上须用之物。”说着话,将包裹奉上。
贾谊绕过几案上前接过包裹,笑说:“咱看看,你家大小姐是不是又给咱做了什么好吃的?”却见包裹里是一双鞋。
望着那鞋,贾谊慢慢收敛了脸上笑容:“你家大小姐目下哪里?”
傍晚的护城河畔,夕辉斜照,水面上发出灿灿的亮光。河岸边垂柳依依,垂柳下面的垂钓者,斗笠,麻布马夹,长长的钓杆垂向水面。垂钓者的背后,推车叫卖者,木轮发出吱吱吱的响声,半晌叫一声:“鸡汤豆脑……”
有身子伏向水面的河边浣洗者……棒槌敲击在石头上湿衣服的声音……嗵嗵嗵……响成一片……
贾谊手提着那只包裹沿河岸一路匆匆走来,一路走,一路向河边观望。
芷兰白裙绿衣,手拿一把团扇独自坐在河岸的亭子间,就见她不时地拿团扇去拍打腿脚边的蚊蝇,一边焦急又惶恐地朝城门口的方向望去。
在距离亭子间几步远的地方,杏儿在拿一根苇草拨弄河水,忽儿尖声叫道:“大小姐,快看,这里有许多的小蛤蟆蝌蚪!”
芷兰没有听到杏儿的叫喊,因她看到贾谊已从河边沿城墙根儿走了过来,便高兴地起身相迎,团扇不知不觉便在她衣边滑落下去。芷兰羞涩又兴奋地微笑着:“太傅……”
贾谊一直走到距芷兰几步远的地方,站住,略显拘束:“芷……大小姐。”
芷兰低头说:“太傅就叫我芷兰吧……鞋子大小还合脚吗?”
贾谊将把包裹提过来,放在她面前的小石桌上:“大小姐……”说着话,弯腰将她掉在地上的团扇捡了起来,朝她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