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睢阳,邓柏和青儿将昏迷不醒的贾谊抬回他自己的馆舍,安置在塌上。睢阳侯和轩丘豹、韩安国紧跟其后,其余人等脸上表情皆是一片忧凄与焦灼。睢阳侯小声急切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韩安国走至塌前,睢阳侯看着昏迷中的贾谊:“郎中大夫来了么?”
“郎中已经在殿外侯着!”
“快!快叫他进来!”
青儿急匆匆地出门,恰巧与前来打探消息的杏儿撞个满怀。杏儿满脸羞红地骂道:“小猴崽子!你干什么这么毛手毛脚的?”
青儿歉意地作揖:“啊,我哪知道姑娘你在这里,可我得赶紧找郎中去了!”说毕急匆匆地跑开了。
杏儿追着他喊:“哎!太傅怎么样!”看着青儿早跑得没有踪影,只好跺脚呸了一口:“你倒是跟我说句话再走!大小姐急得什么似的,这叫我回去可怎么说?”
侯府门外,芷兰焦急地等在府门前,一边揉搓着自己的衣裙一边踱步……一眼瞧见杏儿从街头回来,赶紧迎了上去:“打听得怎么样?太傅他没事吧?”
杏儿一路走来气喘吁吁道:“大小姐,太傅的门关着,人都在里面,还是遇着外出请郎中大夫的青儿才打听出一点清息来……”芷兰急切地一把抓住杏儿:“快说!他怎么样?”
“大小姐问的……王爷还是太傅?”
“太傅,太傅他怎么样?王爷也还好吗?”
却不料杏儿竟哭了起来。芷兰更是抓紧了她:“天呐,到底怎么了?太傅他,他怎么了?”
杏儿抽抽哒哒:“大小姐,太傅他,他晕过去了,还没有醒来。”
“他晕过去了?他怎么会晕过去了?“
“是因为……王爷,王爷他……薨了!”
听了这句话,芷兰脸色一下子白了:“什么?杏儿,你知道你说的什么?王爷他,他怎么会呢?”
杏儿把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大小姐,我说的是真的,王爷他,他从马上摔下来……”
接着,杏儿便把自己在王宫和贾谊馆舍那里看到听到的都讲了,芷兰一边听他说,一边也心痛不已,然而更让她担心的是贾谊:“太傅呢?太傅现在怎么样?哦,他晕过去了!郎中大夫怎么说?天呐,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说着话便朝府邸门口冲去。刚走到府门前,便被晁氏拦住了。
“丫头,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晁氏站在府邸的门廊下,两手端在胸前,一脸责备地望着她。
芷兰只得站下,刚说了一句:“娘,王爷薨了!”
“我知道王爷薨了!梁国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睢阳城里人只怕眼下没人不知道了,我只想说,宫里宫外那么多王宫大臣在那里执应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哪里用得着你们去抛头露面?这种事也是你能掺和的?少家没教的!”
无奈芷兰心如火焚,这种时候若是不让她去看一眼哪里肯依,于是就听“噗嗵”一声,芷兰跪在了母亲面前:“娘,你老今天就别拦我了!兰儿平时都听娘的,今日这个时候,我是一定要去的!娘不知道,那小王爷就是太傅的命!如今小王爷走了,只怕太傅也会跟着去的!娘看在他是个好人的份上,就叫兰儿再去看他一眼……”
晁氏见她如此说,竟也感到事情的严重,索性叫了桃儿来:“拿上我的外衣,要去,也得是老娘跟你一起去,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跑去算什么?”
母女俩个走到门口,晁氏忽然又停下:“这么急赤白脸的去,竟还是不妥,不如拿上点什么,到时候也有个说辞不是?”
芷兰叫起来:“哎呀娘,目下只怕无论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多余……”
晁氏不理她,只对那桃儿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差这一会儿,吩咐厨房煮一碗参汤来,多少也是个意思。”
月光下的睢阳城处处显得空旷、寂冷。一弯冷月照着四周挂满白色宫灯的梁王宫殿。大殿内没有灯光,只有侧殿内几盏蜡烛忽明忽灭,隐隐约约只有几个宫人和侍者在那里进出走动。
宫殿一旁的馆舍里,贾谊躺在塌上,身子动了动,邓柏立即俯上前来,轻轻喊了一声:“太傅!”
贾谊闻声眼皮慢慢睁开。
邓柏欣喜地叫道:“侯爷!太傅他醒了!”
正在另一只塌上坐着打盹的睢阳侯闻声睁开眼,怔了怔,忽儿爬起来,急匆匆站起身扑过去,有一点痴迷地喊道:“王爷!啊不!是太傅!太傅醒了吗?”
另一旁的韩安国也奔到贾谊的塌前。
贾谊睁眼看看周围,一见韩安国便一把抓住他,嘴唇动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说,到底殿下他怎么样?他没事,对吧?他去了长安,目下已经安全到了,是吗?你说,你快说呀!”
韩安国摇摇头,单膝跪地,未开口先已声泪俱下:“太傅!请太傅节哀顺便!”
贾谊痛叫:“不!韩大夫,本太傅不听这个,你只告诉咱,王爷殿下,他好不好?”
韩安国痛心疾首:“王爷殿下他……不好了!”
贾谊悲绝地瞪起眼睛:“不是有大夫吗?郎中大夫不是来了吗?”
郎中大夫走上前来:“见过贾太傅!”
贾谊挣扎着起身抓住他的手:“郎中大夫!请告诉我,王爷他没事,他只是摔了一下,他马上就能起来,他会好好的……”
郎中大夫只是摇头。
贾谊放下郎中,又将目光朝着睢阳侯投来:“睢阳侯见多识广,您老告诉我,王爷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睢阳侯再也禁不住,不觉失声痛哭:“太傅!王爷他走了!太傅就让他一路走好吧!太傅多多保重自己!梁国没了王爷,不能再没有太傅呀!”
贾谊闻听此话,刚说了一句:“不,不会的,咱不信……”便再次晕厥过去。
馆舍内一片忙碌,人们喊着:“太傅!太傅!”
郎中大夫对青儿和另一侍者说:“快拿水来!”
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的贾谊眼睛大大地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感觉他整个人就像也已经不存在,神魂飘荡在半空中一样,耳畔只有一个声音:“殿下……梁王殿下……”
守在他身旁的韩安国见他嘴唇一直在蠕动,赶紧把耳朵贴了过去,听见极微弱的声音在呼唤:“殿下……殿下……”
忽听门仆在外通报:“睢阳侯夫人和小姐求见!”
贾谊木然地躺在那里重复着:“睢阳侯夫人和小姐……”遂摇了摇头,用极微弱的声音说:“本太傅谁也不见。”
芷兰在晁氏的陪同下已经进得殿来,她们后面跟着提着食盒的桃儿,门仆见状没有阻拦。
芷兰在距离贾谊塌前不远的垫子上跪坐了,朝贾谊这里投来关切的目光:“太傅……”一声太傅刚叫出口,芷兰已经红了眼圈。
已经在此守侯了许久的韩安国朝晁氏点了点头,便和郎中大夫一起走出门去。睢阳侯则略感不满地对晁氏道:“啧,这个时候,你们跑来做什么?”
晁氏朝他使了个眼色,又朝芷兰看过去一眼。
芷兰打从一进门,目光便就停留在贾谊的脸上身上,而贾谊对她的到来似乎毫不知情,他仍然痴痴地望着天花板:“本太傅说了,谁也不见。”
晁氏这时走了过来,躬身对贾谊道:“太傅,是咱自个儿闯进来的,别怪罪下人。”
贾谊只是摇头,谁也不看。
芷兰拿手背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已流到脸腮两边的眼泪,对贾谊哽咽说:“太傅,对不起,芷兰和母亲来打扰您了!请不要见怪。”
贾谊仍是摇头,半晌才气喘吁吁说:“劳烦侯爵夫人和芷兰小姐了。”
晁氏也抹了一把眼泪:“太傅,咱和兰儿听说了,放心不下,特地来看看你……过去的事就别再苦自己了!您是有大学问的人,知道该怎么规劝自己,不用咱多说。老身只想说一句话——吃点东西吧!王爷走了,可咱活着的人,日子还要过不是?我家兰儿专门为你熬了参汤,多少进一点,叫人心里多少也安慰些,你这个样子,谁看了不心疼啊!你不为自己,也要为梁国这上上下下的官员和百姓保重自己啊!”晁氏说着话又拭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