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傅奇沉默不言，他在想，刀尖与刀刃，两者之间，到底谁堪重任?到底谁主刀芒?
他想了想，却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笑骂道:“滚，你那点小心思我岂会不知?李伯禽，我姑且相信你，如若你们能完成这次任务，回到魏州，我会给你们争取一个公平的机会。”
公平?
李伯禽闻言，嘴角笑意顿起:“定当不负厚望。”
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他看向那名约莫八九岁的女童，轻声细语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看到眼前的人，一时之间呆滞当场，这人笑得何其温柔，与那些恶魔一样的贼人不一样。
顿时，她心中的恐惧与悲伤悉数散去，软声回应道:“我叫柳絮儿，我阿耶阿娘生下我时，正是阳春三月，柳絮飘飞的时候。”
李伯禽顿了顿，心中有些感慨，天下之间，九州域内，没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父母。
所以那对父母宁可自己身死魂消，也要把自己的孩子放入枯井之中，覆以巨石，以求一线生机。
当那春寒散去，暖阳照来的时候，柳絮纷飞，柳絮儿便降世了，想来那时候她的父母应该看到此情此景，无比欣悦。
那么，他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正巧夜空明月高照呢？
他是李伯禽，却也叫明月奴。
李伯禽心想，待有一日离开魏州，还得去寻一寻不知身在何处的李白，去问一问，到底给自己取名的时候，是不是正逢明月朗照呢?
柳絮儿见李伯禽沉默，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你要带我去杀掉那些人么？”
李伯禽回过神来，听到这番话，暗叹一声，如此小的年纪，其实是不应该懂得这些的，更不应该接触。
只不过荒唐岁月之中，身不由己。
他温声道:“不是，待会儿你给我们指路就行，等到了贼人那里，你就原路返回，在这里等着我们凯旋！”
柳絮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珠子却转了转，闪过狡黠目光，道:“我一定听你的话，因为你是好人。”
他是好人么？
李伯禽摸了摸鼻子，被人这样夸，他倒是有点飘飘然了。
幽邃的山道近在眼前，却要通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在李伯禽身后，一百三十六人紧随着他，对于他们来说，适才能给他们争得一线生机的李伯禽，已经能受他们尊重了，甚至隐隐以李伯禽为首。
傅奇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堵塞，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后悔了。
十五年前，他也曾帮助过流民。
可是，到那鲜血染红的战场上，他才发现，流民之所以为流民，是因为身上早就沾染了一些卑劣特性。
临阵脱逃、杂乱不堪、目无军纪，这都是那一年的流民留给他的印象。
从此，他开始记恨这些人，一年又一年过去，也没有丝毫改观。
一直认为流民天生下贱的他，此刻竟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改变了他对流民的看法。
这一刻，他明明想上前帮忙，想带着三千兵马随同而去，便可轻易剿灭那群杀人纵火，心狠手辣的贼寇，却一时拉不下脸来。
最终，他也只得静静看着，生硬地说道:“希望你们可以圆满完成任务。”
李伯禽不卑不亢，拱手道:“晚生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的。”
“是么？”
“不是么？”
“若是明日夕阳落下之前，还没见到你们，我会当你们全都死了，那么魏州地界内，我不想再看到还有李伯禽这个人。”
“那我们争取在夕阳落下的前一瞬回来。”李伯禽佯作正经道。
这句话一出，顿时引得那些正规军一阵哄笑，能跟将军斗嘴的人，估计也就只有这个人了，光是这一点，就够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傅奇想笑却也只能忍着，板着脸冷声道:“希望我不会看到一群逃兵，若是真的有人做了逃兵，最好不要让我在魏州地界上碰到，否则手中之刀绝不留情。”
那一刻，李伯禽身后的人尽是感觉到一股凛冽寒意。
一瞬间，不少人打消了潜逃的念头。
如傅奇所言，当了逃兵不仅令人不齿，而且还会受到严惩。
天高路远，山南水北，一眼看去，尽是大唐地界，又有层层关隘，能逃到哪里去?
看着那群消失在眼前的人，傅奇终究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再也不看向幽径那方，回过头来，一声令下:“今晚便在这里稍作休整。”
“将军，您真的这么放心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们?难道不怕他们潜逃?”有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傅奇听了这句话，并不恼怒，沉吟道:“以前我是不信的。”
那人识趣地没有再问，傅奇说的话已经够直白了。
以前不相信，并不是现在不相信。
想必，是因为刚才那个人吧！
可是，这群流民真的能够完成任务么？
所有人沉默着，叹气着，摇头离去，心中依旧有着无数怀疑。
没有人会对流民寄予厚望。
看着众人离开后，傅奇才吐出一口气，缓缓看向手中的刀。
表面上看这把刀还是完整的，但细细看去，刀刃上竟然有着许多参差不齐的微小缺口。
李伯禽断的是刀尖。
他断的则是刀刃。
刀刃与刀尖，谁主锋芒?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再度响起了李伯禽的话:“刀并不只是凭靠刀尖才产生价值，那锋刃之所在，才是刀的精髓。”
李伯禽的刀毁了么？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的没有，如其所言，刀的精髓在锋刃之上，那么，失去刀尖的刀仍可杀人染血。
傅奇的眼中升起了一丝期待，此次他身为魏州的征兵将军，也不是没有收获。
若是此人能为他所用，那将是他这一行最大的益处。
夜幕降临，星河流淌。
寂静的森林之中，李伯禽带着一百三十六人徒步前行，身边，则是刚刚失去父母的柳絮儿。他们穿过了一条又一条错落纷杂的小道，终于看到了贼寇之窝。
李伯禽暗暗庆幸带上了柳絮儿，若是没有这丫头的指引，他们是找不到这处地方的。
想到此处，他不由低声夸赞道:“絮儿，记性真不错。”
柳絮儿微微仰头，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那是当然，阿耶也不知道我曾跟踪过他。”
李伯禽低声叹道:“好了，絮儿，这里太危险，你回去吧!”
柳絮儿愣怔一会儿，随即苦声哀求道:“好人，我可不可以不回去，我想看看你们是怎么杀死坏人的。”
“回去。”李伯禽态度强硬，再不复先前温和态度。
若是在这种事上迁就，无疑他李伯禽将会害死一个年轻的生命。
“不，我不回去，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必须看着杀死我耶娘的坏人遭受报应。”
李伯禽正欲回绝，陆无病上前叹道:“伯禽大哥，让她在这下面等着便是，在这下面是不会有危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