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倾城这般模样,语儿不免心疼起来,“小姐,你别看低自己,你高贵着呢,有多少人高攀不起。”
可倾城始终觉得,乐妓终究是妓,虽说大家是来听你的曲艺,可到底多半人还是奔着你的容貌来了,你做的无非是卖弄自己来博客人一笑罢了,与普通的青楼女子又有什么两样。
其实倾城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语儿可都看在眼里,倾城给自己立了那么多的规矩,从不给客人单独表演,更没有像其他姐妹一样陪客人喝酒,过夜。可见她有多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
“可在大家眼里,我倾城不过是一个靠出卖色相的烟花女子罢了。”倾城越说越伤神。
“小姐,咱们别管旁人的闲言碎语。”语儿始终相信,清者自清。
倾城终于笑了一下,“吃夜宵吧,你也一起。”
第二天,倾城和语儿像往常一样来到野外的凉亭练习琵琶。只是这次,倾城没有急着开始,而是在东张希望。是的,自从看见那些与自己有关的诗句,倾城已经意识到那个叫景安的书生,此刻就在附近听她弹琵琶。
“小姐,你在看什么,可以开始了。”
“语儿,你去周边看看,看有没有人在。”
语儿百思不得其解,“小姐,你今天怎么了,就算有人在又怎么样,只要他不来打扰就好。”
其实倾城是怕打扰到那个他。“你快去,我一个人没事的。”
语儿只得听吩咐离开。
河边树下,景安果然像往常一样看书。
这会琵琶声传来了。
景安静静地听着,开始走神了。
“你在这做什么。”语儿悄悄来到,把沉醉中的景安给拉了出来。
“我在这读书。”景安下意识地站起来,“是不是打扰到姑娘了,如果是,我在这跟你陪不是。”
“少在这跟我说客套话。”看这人是书生模样不错,可大老远地跑到这荒郊野外来读书,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士。
“这是荒郊野外不错,可这里天地灵气最重,一文一字,都来源于这山水之间,读书思路更流畅。”景安又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胡扯。”语儿也没见哪个状元秀才跑到野外读书的,“看来你还没能金榜题名也是有原因的。”
这话一下子伤到了景安的自尊,“我如今是没有学有所成,但他日一定会让姑娘刮目相看。”
但语儿根本不吃这套,“少在这油腔滑调,奉劝你一句,你还是赶紧走吧,这里不适合你读书。”
“姑娘,我在这读书没打扰到到你吧。”试图在跟语儿讲道理。
这语儿还真答不上来,“我是好心提醒你,万一哪天突然跑出猛虎野狮要吃你怎么办。”
“谢姑娘好意提醒,可我不怕,姑娘要是怕,还是早些离开的好。”继续坐下读书。
“冥顽不灵,不管你了。”语儿带着点小脾气离开。
看着语儿离去的背影,景安这才想起来,怎么那么像那天看到的那两位离开的姑娘中的一位?罢了,不确定,何况人也走远了,还是继续听琵琶女诉说心事吧。
语儿回来之后,把情况跟倾城都说明了。
倾城很不满,“语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为什么要赶人家走。”
语儿一脸的无辜,“不是,小姐,你不是说怕琵琶声打扰到人家吗。”
倾城是觉得,竟然吵到了别人,那应该是自己走,毕竟这地盘也不是自己的,哪来的权利赶人家走。
“可他本就不该跑到这来读书,错不在我们。”语儿还是不服。
倾城不想再争论,“他那地方能听到我的琵琶声吗?”
“能,而且很清楚。”语儿说得很肯定。
这下,倾城百分百确定了,那读书的人就是景安,而且他的诗句写的就是自己。开始耿耿于怀,“人家那么认真的在读书,我们一定是吵到人家了。”
看到倾城这般较真和愧疚,语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姐,你别往心里去了,他要真的想用心读书,也不会跑到这地方来,还有,你知道吗?你的琵琶声响起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在读书,整个人都愣住了,听得都入神了,我叫他他都没听到。依我看,他虽然是翩翩书生样,但跟平日里来舞乐坊听你弹曲的凡夫俗子一副德行,无非是在那胡思乱想你的美貌罢了,我想这也就是他大老远跑到这读书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不花银子免费听你弹曲。”语儿说得有理有据。
“语儿,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不能这么轻易下结论。”
语儿不肯罢休,“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找他当面对质。”
“对质什么。”
“要么他走,要我们走,他成天在那偷听你的琵琶,实在不是君子所为。”语儿说得愤愤不平。
“算了,这事本就我们有错在先,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倾城抱着琵琶离开。
语儿急忙跟上,一路叨叨个不停,“小姐,我就不明白了,我只是让你过去跟他见一面,理论理论,他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你那么怕他做什么。”
二人归来路过集市的时候,倾城又来到了景母的摊子。
“语儿,我们买点扇子吧。”
语儿很不明白,“小姐,你买了也没见你用,这不是浪费钱吗?”
其实,很多东西买了不是为了来用的。跟景母寒暄过后,倾城开始慢慢挑选,一把一把地打开来看。
景母忍不住问,“小姐,你到底要挑什么类型的,我帮你,我看你这半天都挑不出一样。”
倾城这才意识到,太挑了反而影响景母生意了。
“没有没有,小姐哪里的话,小姐可是我的贵人,你慢慢挑,挑多久都没事。”
这倾城究竟要挑什么样的,语儿也没看懂,那就负责准备好银子就行了。
回到舞乐坊之后,倾城迫不及待地打开今天买回来的一大堆折扇。
近日连闻琵琶声,似诉无限心酸事,有女如今活不易,身不由己只得续。
倾城眼泪流了下来,真没想到,那么多年来,只有他一人能听懂自己琵琶声中的所思所想。忍不住翻开下一把。
今日欲见琵琶女,听其过往解其伤,唯恐伊人谓我昧,只得远远闻其声。
正当倾城深陷其中时,黄妈突然走进来了,“倾城,你在磨蹭什么,轮到你上台了。”
“哦,我知道了。”倾城赶紧擦干眼泪,匆忙披上面纱,抱上琵琶出门。
生活就是这样,就算情到深处,也没时间给你感伤。
看到倾城这般神色黯然,黄妈不高兴了,“倾城,你给我打起点精神来,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客人是想让你笑,你不笑人家怎么会笑,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但倾城压根不理会,或许还沉浸在那些诗句的遐想和感伤中。
千呼万唤始出来,倾城抱着琵琶缓缓上台了,“今夜,倾城为大家演奏的曲目是庭院深深。”
曲子无比凄凉。
倾城边弹奏边回想起景安的诗句,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语儿也不懂,“小姐怎么哭了。”
黄妈在台下看着干着急,“这死丫头,弹得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这不是坏了客人雅兴吗,待会下台看我不骂死她。”
一旁的语儿只得替倾城求情,“黄妈,你也别怪小姐,小姐肯定是感慨太多,思绪一下子没控制住。”
“干这行还谈什么思绪。”黄妈越想越恼火。
“小姐也是正常人,也会有喜怒哀乐的。”
黄妈直接呵斥语儿,“你懂什么,她的喜怒哀乐可关系着我们白花花的银子,由不得她。”
台下的人看着倾城这般哭得梨花带雨,也炸开了锅。
“那倾城小姐好像哭了。”
“真的是我见犹怜啊。”
“那倾城小姐哭起来特别好看,眼泪汪汪的。”
“对对对,再加上这曲子做映衬,真是令人大饱眼福啊。”
底下的人开始鼓掌,欢呼,起哄,尖叫。
这让黄妈大跌眼镜。
而语儿则在愤愤不平,“这帮人真没同情心,口口声声说喜欢小姐,小姐都哭成这样了,还在欢呼鼓掌。”
或许真如倾城所说,无论她是哭是笑,不过都是他们作乐的工具罢了,没人会关心她为什么会哭或笑。
下台之后,一边忙着给倾城卸妆的语儿又忍不住问起台上的事。
“没什么,或许是曲子太感伤,我自己也没忍住,就被带进去了。”此刻倾城已平复得差不多。
但语儿还是不信,毕竟这曲子本来就是倾城创作的,平日里练习的时候也没见哭得如此崩溃。
“可能是未到伤心处吧。”倾城说得风轻云淡的。
“小姐,你要是觉得在这舞乐坊委屈,那咱就不在这待了,反正喜欢你的公子哥多了去了,肯定会有人愿意替你赎身的。”
“算了,命运本是如此,换了地方,换了环境,还是改变不了。”倾城已习惯去接受。
语儿更心疼了,“小姐,我看你这几日心情不太好,要不我们跟黄妈请几天假,让你休息休息?”
“都说了没事的。”倾城很清楚,请假又能怎样,回来不还是一样,这就是命。
这会,黄妈兴致勃勃地走进来。
语儿下意识地以为,她肯定是来骂倾城的。
但事实往往就是这么出乎意料,“倾城,刚刚表现得不错,客人很满意。”
这倾城当然以为黄妈在说反话,“黄妈,这次真的抱歉,以后不会了。”
“我说的是真的,客人看见你哭了,很满意,很多公子哥表演结束后还多给小费了,他们明晚还要过来看你哭。总之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你的眼泪还能为咱们舞乐坊带来那么多的收入。”黄妈越说越兴奋。
“真是一帮难以捉摸的人。”倾城用假笑回应黄妈。
“不难捉摸,现在不就捉摸透了吗?他们喜欢看你笑,但更喜欢看你哭,你想想,你那么一个美人坯子在他们面前哭成泪人,他们能不欢喜吗?”也是,来这舞乐坊寻欢作乐的男人,哪个不是擅长怜香惜玉的花花公子。
语儿一脸的不屑,“我看他们就是心理扭曲的冷血动物。”
黄妈瞪了语儿一眼,“主人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总之,倾城,你以后表演的时候记得多哭,想想,你的眼泪那么值钱,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要把它们挤出来。”
“这怎么行,小姐已经够伤心的了,还要用眼泪去换取人家的笑。黄妈,小姐已经为你带来够多的财富了,你怎么还忍心逼着她哭来赚钱。”
看到语儿这么三五次顶撞自己,黄妈脸变了,“你一个服侍人的丫鬟有什么资格提意见,给我滚出去。”
“我不,我只听小姐的。”
倾城终于开口了,“黄妈,我来舞乐坊是来表演琵琶的,我只想让客人喜欢上我的琵琶,而非其他的东西。”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来这的客人并不是真心想听倾城的琵琶,倾城若换了一张面孔,就跟其他的姐妹没什么两样。“别忘了,你再怎么清白高贵,你终究是风尘女子,你的喜怒哀乐由不得你,客人要你笑,你就得笑,客人要你哭,你不哭也得哭,你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他们高兴,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给你钱。”黄妈滔滔不绝。
“你?”语儿一肚子火。
但倾城似乎同意了,很平静,“你的意思我懂了。”
黄妈继续洗脑,“所以你以后少花时间去练什么琵琶,有时间多练练怎么哭,多想想你的遭遇,多想想你为何来到这里,多想想一些伤心难过的事,苦的悲的哀的痛的。总之,凡上台必哭,凡哭必流泪,越可怜越好,越柔弱越好。”
“以后我会注意的,我要休息了。”
“那你收拾收拾心情,好好休息,以后你要哭的日子多了去了。”黄妈终于肯离开了。
“小姐,她那么过分的要求你怎么能答应。”语儿还在替倾城抱不平。
其实不答应能怎么样,寄人篱下。黄妈有一句话始终没说错,她等风尘女子,是哭是笑又有几个人在乎,她们要做的无非是让客人开心罢了。所以卖弄的不止是技艺,更多的是色相,当然,还包括她们所有的情绪。
这夜,景安在景母的担子里东翻西找。
“你不去好好读书,在这找什么。”
“娘,怎么有好些扇子都不见了。”景安还在埋头找。
“什么不见了,那是卖出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其实景安的意思是,为何卖出去的那些都是自己原创作诗的扇子,这些卖不出去的都是直接抄写的。
这景母读书少,她也分不清哪些是景安原创的,哪些又是直接抄写的。
这太奇怪了,景安想了想,换了个问法,“就是客人在买的时候,有没有人挑很久,每把扇子都打开来看过?”
这么一说景母可是想起来了,“就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位名门千金小姐,她很是喜欢你做的诗,每次都要挑半天。”
“娘,我可不可以明天跟你一起到街上去,我也想见见哪位姑娘。”其实景安就想看看,是何人如此喜欢他的诗,他俩之所以有如此共鸣,那她一定跟自己心有灵犀,两人一定能谈得来。
景母一口回绝,“不务正业,好好读你的书。”
景安开始撒娇了,“可不可以嘛?娘,我知道你最疼我的,自从来到这长安城,孩儿总是一个人,连个交谈的朋友都没有,整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怕是还没到考试,孩儿都已经无聊死了。”
景母像对小孩子一样耐心地开导,“安儿,不要怪娘狠心,只是人家什么时候再来买扇子,我也不好说。你在那一直等,岂不是耽误你读书了?乖,听话,等你高中了,想交什么样的朋友没有?就半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这景安只得答应了,当然,只是口头上。
第三天,景安就到了景母摆摊的地方,偷偷躲在不远的角落看。
景母一眼就瞟到了,跟旁边买花的妇人交代后,走开了。
“娘这是要去哪?”景安果然跟了上去。
这景母悄悄从景安的后面绕上来,揪住了景安的耳朵。
“哎呦,好痛,谁啊。”景安连连苦叫。
“你说是谁啊,连亲娘都不认识了,鬼鬼祟祟地在这做什么。”
“我碰巧路过,想看看娘是怎么做生意。”景安还在狡辩。
“你少来,你打的什么主意娘还不知道吗?”景母终于肯放下她的手。
“娘,我就是想见那姑娘一面,这有什么错。”
“那你在这等了一早上了,有见到吗?”
“那说不定再让我多等片刻,她就来了。”景安一脸的幼稚样。
“那要是她永远都不再来买扇子了,你是不是也要在这等一辈子。儿呀,你糊涂啊,你要以读书为重,交友为次,别忘了,娘起早贪黑地做了那么多全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
“我只是想见她一面,又没说不读书了。”
可他现在确实就没在读书,游手好闲。
“好好好,以后我保证不来这了,我这就回去好好读书。”景安像耍脾气一样。
景母宽心了不少,“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