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的断裂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地传达出来。九米高的石头巨人挥动手臂时是什么样子?力量足够的时候,风的方向都能改变......仅仅只是在黑暗里活动肢体,带起的气流就仿佛黑洞一样吸引着人身深陷进去。
时间在这一刻过得好慢,但是老李能看见,那颗离它最近的榕树缓慢断裂时从中央逐渐暴露出来的白色枝干和浆液,风、叶、灰尘泥土,它们搅动在一起,然后黑暗被月光撕破,那仿佛审判一样巨大石头串在一起像链子一样缓慢地靠近。耳边有人在呼喊,他听不清了,他听不见,时间过得太过缓慢,声音都变得不成样子了......
“咚!”那巨石兵的手臂在地面上狠狠地砸出一个大坑!它整个身体暴露在人群的视野里,所到之处,满目苍夷一片狼藉......各种树木横断地倒在一边,脚步在地面上留下了无数的巨坑,巨石兵所到之处,已经被它硬生生地变成了一条甬道,或许透过甬道人们这才能发现,原来这片森林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深不见底......
“蠢货!”方玉从被他扑倒的那个男人身上爬了起来:“你他妈发什么呆!想死吗!?”
老李一口长气吐了出来,这才从恐惧的束缚中找回了自己的心智。
“你快带着下属们逃走,我引开它给你们断后!”方玉一把拔出地上那把封在鞘中的长剑。
“引开......靠你手中的破铁能干什么?送命吗!?”老李冷笑一声,扶着地站了起来。
“瘦子!”老李看向身后的人群,“你们的中校要留下来,你们走不走!”
“不走,我们不走中校!”众人异口同声。
“王八蛋!老子都白教你们了!”老李对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沫,“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就为了完成任务,现在你们要全部给我们终于得到的结果一起陪葬吗!?”
“我们都要活着!一个不留!信我的,现在就给老子滚!不信的,爱死不死。我不替他收尸!”老李向前两步拿起板车里的一把同样的长剑。
“这是命令,人多反而不好行动,瘦子,现在就带着大家撤,现在!”
“嗷!!!”方玉的话还没说完。天空就传来一声巨响,震的森林里鸟兽四散!简直就像是一头地上的蓝鲸发出的声音,昭示着不可撼动的威严和强大!
众人捂住耳朵避开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但总算是履行了命令带着最重要的图纸和伤员直接开始移动。
白桦包里传来叮叮当当地声响,吸引住托娅停下了脚步。
“托娅,你还愣着干什么!”林泽在前方焦急地大喊。
“咚”地又是一声巨响,瞬间土石飞溅,大地颤抖!地面上瞬间又多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震得人重心不稳。
“托娅!”林泽扶住身旁的一颗树不让自己失去平衡。
那桦皮包里的叮当声碰撞声愈发剧烈,少女没有回应那少年的呼喊,她站在原地,好像丝毫没有受到着震动的影响。桦皮包被打开,三个小石头在里面漫无目的地窜动着。她伸出双手,一把将三个小家伙捧了起来。它们在掌心碰撞着,跳跃着,像是对眼前这个女孩诉求着什么,呼唤着什么。
“它是你们的伙伴吗?”托娅眼里流动着仿佛就要落下来一般的温柔。她轻声说着,温柔地看着三个小家伙在她手心里翻腾着,宣扬着它们弱小却真实存在的生命力。
土石溅起的灰尘飘扬在空气中,阻挡住了林泽的视线。
“托......”
“咚”地又是一声!碎石飞溅到了林泽脸上,那怪物移动了!到处是此起彼伏的震动和嘈杂声,他听不到也看不到灰尘里的三人情况究竟如何,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让他无比担忧的震动,也是他能够确定三人尚存的唯一办法!要走吗?还是去寻找他们的行踪?
他不明白那个女孩为什么突然间像失了魂一样,最后看见的,是她脸上浮现起的无比的温柔的笑容。
“吁~”一声清脆的口哨声撕开混沌传达了出来。一头灰色的熟悉身影在眼前掠过。然后又变回了被震动和怪物嘶吼主场的战场。
刚才发生了什么?林泽等待得无比焦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灰尘已经完完全全地将他也包裹进去了,什么也看不见!若是还不能马上做出决定,说不定下一秒,那怪物的身影就会到达自己的面前......
“啊啊啊!烦死了!没人收尸就没人收尸!”男孩一咬牙一头没入了这片混沌中。
“林泽?”方玉惊呼道,她们其实本来就隔得不远,所以只要林泽稍稍往前跑个几步,运气好马上就能看见她们。
“你他妈过来干什么!”老李也出现在视野里,虽然挨着骂,但林泽总算稍稍疏了口气。
“托娅不见了!她进来找你们了。”林泽立刻解释了自己的原因。
方玉一脸“什么?”的表情,但话还没说出口。突然吼道:“来了,躲开!”
“咚”地一声巨响!这里已经一片乌烟瘴气了!这样下去,时间能拖到,他们也会因灰尘窒息而亡。
那巨人的手臂第一次离林泽这么近!大概只有三米远的距离。真厉害,林泽比了一下,光是这拳头都要比他的个头高上不少,虽然他还处于长身体的年纪,不算特别高大。但这一拳,配上人类里面最强壮的战士和最坚硬的盔甲都扛不住......这种东西要怎么打?各种思绪涌上了林泽的心头。他用袖口捂住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的粉尘。
突然,一个熟悉的灰色身影一跃而上,跳上了那巨人的拳头!它载着狍皮衣服,背着桦皮白包,那女孩俯身贴紧巴图的后背,避免强大的风压和剧烈移动将她甩下去。
“托娅!”林泽惊讶地从口中喊了出来。
“她要干什么!咳咳!”右方四米外的老李显然是被粉尘呛坏了,看不清脸色,只能通过声音听出来他的状态不太好。
那女孩坐在宽大的狼背身上,宛如一个精灵,踏着巨石做成的魔法阶梯,一步一步跳跃舞动着回到那片属于她的天空。托娅和巴图在巨石兵的头顶停下,很高、很怕,托娅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活物身上看到过这么高的天空,这只巨石兵像深陷泥潭一样被浓重的灰尘包裹着,密林之上,月色和风孤寂的叫嚣着,把这片无延的森林尽收眼底,她顺着脚下这只石头巨人的方向望过去,千米之外,一座像被抽干血脉拔干外皮的山地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死寂的石野之中。
这就是它们一直追寻的地方吗?托娅俯下身,心中却生起一阵无名的悲凉。她从未想过一直陪伴她的三个小石头,竟然要为了那种地方,那种没有任何生灵气息的地方而献出自己......石头没有灵魂吗?一颗晶莹从她的眼底悄然滑落,很快在身下干燥的石体上留下一摊均匀的水晕。
在南方的最高山上,我的身体在被腐蚀,我的血液在被汲取。
伟大的阿布卡赫赫,我好像明白您附身传达的话语了......
那巨石兵躁动起来,它疯狂地、猛烈地锤击着这片早已满目苍夷的大地!托娅趴下来,整个身体全部贴合住它那土黄色的额头,巴图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把自己的心意传递出去。
“已经可以了......”托娅温柔地微笑着,她侧着的脸颊贴合到这只石头的身体上,泪水划过鼻翼和眼眸与石头的身体融为一体。桦皮包的盖子悄然滑落,三个小石头从里面缓缓滚出,像极了三只可爱年幼的小刺猬。
“......停下来吧。”
!!!......
一瞬间万籁俱寂,巨石兵高高抬起的手臂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停在空中。下方的三个人屏气凝神,一动不动,生怕又有什么变故发生。灰尘像云层一样包裹着众人以巨人为圆心缓慢旋转着,要不是逐渐清晰地时间昭示了时间的匆匆流逝,三个人不知道还要以这样紧绷的姿势保持多久。
沙沙的石子声窸窸窣窣地从上方落下,方玉突然间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信号。冲着二人大喊了一声:“快撤!”
三个人只是刚刚跑开了几秒,那尊石像就仿佛年久失修的桥梁一样轰然倒塌!原本贴合到一起的巨石彼此解体纷纷落下!又是一阵浓重的尘云!要是他们刚才还傻站在那里,现在估计早就变成一摊肉泥了。
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因为自己侥幸逃离而暗自感叹,因为他们眼里,还有着视野清晰后让她们更为震惊的景象!石头坍塌时,一个少女骑着灰狼从天而降,她们灵活从容地踩着落石避开危险,到最后巨石全部落下的那刻,正好稳稳地落在地面之上。
“简直就像是天使......”老李不住地感叹道。
“她不是天使”方玉脸上浮现出一个大难过后的舒爽微笑,“她只是个比任何人都要善良的女孩。”
“你们是老头老太太吗!”林泽倒是不想那么多,的确这幅景象对他而言是天使也好精灵也罢,他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女孩的安危。
“没事吧!受伤了没!”后面的两人相视一笑,看着劫后重生的年轻的孩子们,心中满是复杂的情怀和感慨。
“你们两个,有情话一会再说......”
“谁和他(她)讲情话!”二人异口同声,惊讶地相视扭头,托娅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一边,林泽却是害羞地抠起了自己的脸!
“好好,现在先该追上前面的队伍咯!”
“呗呗!”一个熟悉的叫声在前方传来。
“巴特!”托娅惊喜地叫道,这小家伙,可胆小了,每次一遇到危险就躲起来,可是,不敢多么大的危险,都不会离开自己太远呢。托娅开心地奔上去抱住驯鹿,将脸埋进它柔软的鬃毛里。
方玉和老李看向那新堆起的乱石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笑着,但二人心里都清楚,今晚这个不眠的夜晚,依然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