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城中有这么一条街,这条街有个名字,叫黄泉街,谁也不知道这条街的名字为什么这么怪异,但谁都知道这里是苏州一带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的买卖,上到客栈、酒馆、药铺、银楼,下到当铺、窑子、赌场、杀手窝,只无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达官显贵还是江洋大盗,只要来了这里,总能找到一家适合自己的店铺,买几件适合自己东西。在这里只要你想得到的,这就都能找得到,即使你想不到的,在这里也一样能够找的到。
这些买卖有些是白天做生意,有些事夜里做生意,有些则是白天夜里都做生意。但偏偏就是在这么一条街上有这么一处买卖,却是白天夜里都不做生意。
这家店门脸不大,也就是一户普通人家客厅的大小,门脸里有两排柜案,案子上摆着的却是形形色色、林林种种的钥匙,只有钥匙。
如果说他是配钥匙的,那至少也该有一套像样的活计,如果有人来配钥匙他却要从柜案上那些钥匙中逐一对比,运气好可能很快就找到,若是运气不好,却不知要找到何时,须知钥匙虽然看上去都是差不多模样,但千把钥匙之中也未见得有一把是与你手中的那把相同的。
店门前摆着一张摇椅,老板每天起来就是倒在这张摇椅上晒着太阳,继续睡觉,摇椅摇的很慢,所以很悠然也很舒服,也许是日头太毒,老板把手里的蒲扇遮在了脸上,然后继续睡觉。他,这就算是开始做生意了。
蒲扇挡在脸上,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就算没有这把蒲扇,他一样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的双眼是闭着的,他什么都不想看,或者说他认为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去看得。
不知是谁那么讨厌,一把从这老板的脸上夺过这蒲扇,蒲扇的一面居然有诗: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这本是当时名胜唐寅的作品,全诗四节,却以首尾两节最受人追捧,但这人却与众不同,偏偏喜欢这中间两节。
夺过他扇子那人将这首诗大声吟诵了出来,几乎声音大的几乎整条街都听得到,整条街的人也将目光投向这老板,好像是在惊讶这样的店铺,居然也会有人光顾。
一首诗吟罢,末了那人还添了句:“好,好诗,诗好,字也写得好,好!”
那老板却不接他的茬,懒洋洋的问道:“要不要买东西,不买就把扇子还我。”
那人赶忙道:“买,为什么不买。”
老板道:“要买什么,自己进屋去挑,出来结账。”老板翻了个身,好像很讨厌阳光直接照在脸上的感觉,却把背后两给了那个人。
那人道:“我要买的东西不在屋里,我要买你身上那把钥匙。”
老板虽然是背对着这人,但听到这话一双眼却难免还是睁开,而且不是慢慢的懒懒的睁开,而是像那种睡得正熟,却被自己最怕的人叫醒时那种睁眼方式。
但随后老板却又阖上了眼睛,幽幽道:“我身上没有什么钥匙,你们走吧。”
那人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事,像是钥匙,却又不像。这物事尾端拴着一根绳,那人就提着这绳将那物事在老板面前晃了几晃,老板虽然是闭着眼睛,此刻却不得不睁开,然后苦笑了一声,道:“你们连个,就知道捉弄我。”
两个?
的确是两个。
原来来到这里的一共两个人,只是其中一个人的存在感实在过于薄弱,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的名字叫做幻之第六。而另一个人看上去年岁也已经不小,怎么的也得活了个百八十年的,只是虽然老态龙钟,但说起话来却还是中气十足。
他二人一同来到这里,却是一人说话,一人办事,说话的一直都是那老者,而将蒲扇从老板脸上拿下去的却是幻之第六。这两人却是在老板背后演了一场没有人看得出的双簧。
老板终于站起身来,笑呵呵的说道:“原来是两位师弟大驾光临,却不知有何贵干?”
原来这老者同幻之第六乃是一对是兄弟,而这老板称呼他们二人为师弟,想来他也该是他化自在的传人,此时第一、第三命殁,第二不知所踪,看来这位老板就该是第四,那这同幻之第六一起来到这里的老者,就该是第五了。
老者一揖到底,道:“师弟此番前来的目的,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
老板道:“你当真是为了我那截钥匙?”
老者道:“还请师兄成全。”
老板道:“但你也该知道当年师傅的话,物在人在,物失人亡。你们难道是要我去死吗?”
老者道:“但师傅也曾经说过,当此物该现世之时,你我兄弟六人也当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老板道:“但你怎么知道,现在就已经到了时候呢?”
老者道:“屠善无间称霸留榭香居,元格七杀重现人间,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师傅所说的那个时候,已经到了。”
老板道:“就凭他们两个,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第一和第三,死了。”
也许他的存在感的确很弱,但在这三人之中,没有谁可以将这一句话忽略。
“你说什么?”老板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者道:“他说的没错,第一和第三死了。他们全都是死在留榭香居之中,第一原本就已经身受重伤,被一个无名小辈偷袭而死,第三却不知是何原因,自刎而亡。你我都知道,第二早已仙踪无处寻,现在六位师兄弟,只剩下你我还有第六三人而已了。”
“这怎么可能。”老板早已经坐不住了,又道:“凭第一的剑法,有谁能够重伤于他。”
老者道:“你还以为现在是我们六个天下无敌的时候吗?我们之中真正无敌的怕也只有第二一个,因为他眼中无敌,心中无敌,所以他才是真正的无敌。但你我,都不是。”
老板转回店里,从那几千几万把钥匙中找出了一把已泛着锈点的钥匙,啪一声从中折断,这钥匙之中原来还藏着另一把钥匙。
老者道:“多谢师兄成全。”
老板却道:“我们走。”
“走?”老者问道:“去哪?”
老板道:“留榭香居。”
那扇被段痕劈成四瓣的大门已经修好,修的没有丝毫痕迹。
大门里数以千计的门众依旧在不停操练。这一次,段痕又从他们之中走了过去。
就如他第一次从那千人大队之中走过一般,所有人的眼中除了恐惧之外再无其他感情。段痕原本不是嗜杀之人,但谁也无法解释段痕在那一天为何会那般疯狂,疯狂的不像段痕。
走过校场,走到大门之前,这被高高的的围墙隔绝于世的校场之中已沸腾起来,每个人都在议论,议论这个人究竟什么来路,议论这个人为什么可以在杀了那么多门众之后却有资格入选十六纵列,议论这个人在这几天之内都经历了些什么。
但是,当段痕站在那扇大门之前,回过头扫视众人时,一切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不想死的,离开这里。”
段痕的声音依旧没变,只是多了几分残酷。
没有人想死,更没有人愿意在这里,莫名其妙的死在这个人手下。
大门被从里拉开,段痕仗剑站在门口,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
来的,是这三个人。
兰敌第四,笑东第五,幻之第六。
一把钥匙,被一断为六,六位师兄弟各自一截,如今其中五截已经聚齐,只差这不可能找到的一截,因为他,已经是不可能的存在。
“这世界最后的希望,师傅将他留给这个世界,却又为建起那扇根本不可能打开的门?”老者虽老,却也只能屈居第五。
兰敌第四回答:“师傅不是将钥匙留给了我们吗。”
笑东第五道:“但是难道师傅他老人家不知道,第二师兄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早晚有一天他会从这个世界升华,他手中的钥匙,我们又去哪里找来?”
兰敌第四道:“我相信师傅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也相信这世界最后的希望还在我们手中。”
笑东第五笑了一声,道:“最后的希望,究竟什么才是最后的希望。”
“也许我们根本不需要什么最后的希望,只要我们还在,希望就还在。”幻之第六的声音依旧稀薄的犹如山顶的空气,但是他的话在关键时候总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第一剑翔会说如果有一天他化自在如果要找一个人继承自己的衣钵,那个人就一定是幻之第六。
因为他,有一颗接近他化自在的心。
兰敌第四道:“我们的希望,只在这一战之后。如果此番前去,我们还能活着回来,我们还有机会去寻找那所谓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们死了,就让那最后的希望,与我们陪葬吧。”
笑东第五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去送死?”
兰敌第四道:“因为我们最后的希望,在那里。”
向前方已经近在眼前的留榭香居望了一眼,兰敌第四又道:“因为第二唯一的遗物就在那里,如果那里也没有关于那钥匙的线索,那我们的希望也就真的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