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医叹口气对紫娟道:“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且这次昏厥的情况比以往要严重的多,你们做好心里准备。”那紫娟便连忙跪下哭道:“求您了,救救她吧!我们姑娘才16岁啊!”杨老太医无奈的说道:“老夫只能尽力而为,只是为什么晚饭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厥了?”大皇子不好将黛玉与宝玉的事公之于众,只能含糊说道:“本宫一时心急说了几句重话,她大概是怒急攻心。”那老太医不好多问,便叹了口气进了房间为黛玉诊治。
厅里只剩紫娟与大皇子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凝重,紫娟不知道自家姑娘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还能惹到了大皇子,心里惶恐不安,不知所措。那大皇子只是一脸凝重的兀自呆着,不知在想着什么,等了好久差不多要天亮了才看到杨太医出来,老先生整宿没睡,疲惫不堪,大冬天里也出了一脸的汗,他只用手抹了抹,便交给紫娟一张药方,对着大皇子说道:“这张方子其他药材都寻常,只有这千年的雪莲须得劳烦殿下。”那大皇子只皱了皱眉便说:“我今晚带回可好?”太医却说:“最多一个时辰,否则来不及了。”那紫娟便又下跪哭求,大皇子并不看她,犹豫了片刻便转身出门大喊:“管家!备马!”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果然外面便传来马蹄声,正是大皇子,及至门前方翻身下马,一脚踏进屋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玉瓶,杨太医连忙将熬好的其他药材端来,将这白玉瓶中的雪莲水滴入药碗中,瞬间屋内便布满了奇异的芬芳,闻之心旷神怡,杨太医连忙将药碗端进去喂给黛玉,黛玉昏昏沉沉中闻到这香味如久旱逢甘霖,神智便清明了许多,咳嗽出声,呼吸也顺畅了许多,等到将一碗药都喝下,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杨太医便吩咐道:“这林姑娘刚刚回神,需静养,切不可打扰她。”又对紫娟说道:“过个一时半刻,林姑娘醒了之后会有反胃呕吐的症状,不用担心,是这药的正常反应,会持续个一两天,你只需喂她点清水漱口即可,等到反胃呕吐的症状消失了,便可喂她吃点粥,。”说罢便先走了出去,那大皇子便站在床边看黛玉的脸色,果然不是和先前那般苍白如纸。
紫娟望着这大皇子不知该说什么,他两次救了姑娘性命,却又害得她两次发病,吃尽苦头,搞不清楚这大皇子想的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以前虽然是贾府的丫鬟,然而自小就在贾府长大,从未有过寄人篱下之感,如今到了这全然陌生的地方才深深体会到,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甚至性命,皆被旁人拿捏着,更何况又欠着别人救命之恩,须得感恩戴德,时至今日,她对那不苟言笑的大皇子实在有些害怕。
紫娟正在出神,突然看到大皇子正在望着自己,连忙下跪行礼。那大皇子说:“本宫有话问你,你只可老实回答,不可隐瞒。”说罢便转身出去,紫娟连忙跟上,两人几下转到院落里的僻静处,那大皇子站定,紫娟便也停下等候发落。
大皇子问:“你家姑娘跟那贾宝玉可有私情?”紫娟骇了一大跳,立刻跪下说道:“没有,我家姑娘从四五岁便去了贾府,因为老太太疼爱,每日带在身边,和宝二爷一块儿玩的时候多些,所以比较其他姐妹们感情更亲厚些,等到大了懂事了,就不曾再一处玩闹,真是只有兄妹的感情。”她急急的辩解,那大皇子却是一个字都不信,故意说道:“杨太医告诉我,林姑娘是心病,须得找到病因,才有可能治愈,你如果一味隐瞒,耽误了她,岂不是后悔莫及?更何况本宫既然来问你,自然已经知晓了风声,从他人那里查来的消息尽是些下流污秽的言辞,找了你来也是为了核实,你既不肯说,本宫便不问了。”说罢便转身就走。
紫娟不得已只好磕头说道:“殿下请留步。”那大皇子便停了脚步听她的说辞,紫娟便将黛玉的身世和宝玉的感情及金玉良缘的传言一并说了,说到最后的金玉良缘已成时已经是泣不成声,这大皇子眉头紧皱,问紫娟:“你是说那贾家骗婚?”紫娟便哭着说:“姑娘与宝二爷并没有订过亲,是不是骗婚,奴才也不敢断言,如今金玉良缘已成,只望不要再生事端,污了我家姑娘的清誉。”大皇子便说道:“你起来吧,只管好生伺候你家姑娘,其他的事不用管。”说罢便走了。
紫娟只得擦干眼泪,回了住处,却见黛玉正伏在床边呕吐,然而她没吃什么东西,并未吐出什么,便赶紧拿了清水来给她喝,黛玉喝了水,嗓子便舒服了些,她摸到了紫娟的手说道:“紫娟,是你吗?”紫娟便坐在她身旁说:“是我,姑娘,你醒了?”黛玉却怔怔的落了泪,她拿手挡了脸,肆意的流泪,却没有一点声音,紫娟看的难受,也哭着说:“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啊,人生在世谁能一点委屈也不受?我们如今能有个栖身之所,已经是比许多人强出了百倍。”黛玉眼泪却流的更凶,心里默默的说:“你可知我如今受的是奇耻大辱?”紫娟便拿了手绢给她擦泪,自己也哭着说道:“姑娘,我如今也算是想明白了,这世上哪有真正知心知意的人啊,各人只为各人的命而活,真到了紧要关头谁家又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们如今已是万分幸运,寄人篱下又如何,受点委屈又怎么样?有命才是最重要的啊!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咱们有什么委屈是不能受得?”
黛玉却半晌不吭声,紫娟几乎以为她睡着了,却又听见她说:“紫娟,等我身子养好了,跟我一起回苏州吧。”紫娟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姑娘是说回林家吗?可林家不是没人吗?”林黛玉微微笑了说:“我还是林家人啊。”紫娟便放心的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黛玉与紫娟互诉衷肠之际,那大皇子正在御书房外跪着,千年雪莲乃是番邦进贡的圣物,皇帝甚是喜欢,一直放在太医院无人敢动,他借口一时好奇拿来把玩却失手打破将那千年雪莲盗了给黛玉治病,所幸他年少便在边疆带兵打仗,屡立奇功,皇帝也越来越器重他,只罚了他跪四个时辰思过。他如今跪在地上,心里一点思过的念头也没有,反而满脑子都是紫娟的话,和黛玉昏倒前心如死灰的双眼。
他如今二十有五,尚未婚配,一来是他常年在外打仗,如今回来也是被皇帝召回封王,再过两个月,封王圣旨便会昭告天下,自己也会去封地,从此无召不得回来,二来是他厌恶宫中女子勾心斗角的样子,虽说她们是为了自保被逼无奈,然而他从来不相信一个人能那么爱另一个人,怎么可能呢?谁活在世上不是为了权钱,男人为了权钱可以残害兄弟,女人为了富贵可以卑躬屈膝以色侍人,可是...可是他如今的确是见到了,一个人怎么能那么爱另一个人呢?
他其实一直都看不起情情爱爱的男男女女,他征战沙场数年,亲眼见过的死尸不计其数,亲手杀过的敌人不计其数,为了在大漠中活下来,可以喝马尿吃草根,可以吃生肉啃腐尸,当生命都受到威胁时,又有谁会在乎所谓的情爱?那些狗屁的情爱不过是这些贵族小姐公子们吃饱了撑得搞出来的无病呻吟。他敢打赌,如果把他们都抛在荒漠,只有一袋水,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对方甚至把对方当做口粮,没有什么再比生命更重要了,她怎么会那么傻?她绝对是个白痴。
然而罚跪过后,他却不由自主的悄悄来到了贾府的大观园,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是叫潇湘馆,名字很符合她的气质。门前的竹子已经很高了,可惜是冬天,大部分竹叶都已经枯黄了。
他推门进去,屋里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了,她的那些书却还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架上,想是那些个官兵目不识丁,认不得好物,反倒使它们幸免于难。他一排排抚过去,见这些书籍涉猎颇广,但诗词歌赋仍占据了半壁江山,甚至其中不乏一些珍贵的孤本。
他又抬头看到了窗外挂着的鸟笼子,仿佛看到了一个轻灵的少女隔着葱绿的纱窗逗弄精致的鸟,也许是一只鹦鹉,也许是只八歌,也许是只画眉...
他转身的一瞬间又看到了飘在角落里的一张残破的纸,上面的字娟秀出尘,于是颇为好奇的走上前捡起,只见上面写着:
冷月葬花魂。
他将这几个字读出声,心里却感到一阵阵的刺痛,仿佛那清奇诡谲的诗句化作刀子一刀刀插进了他的心中,他忽然想起了初次见到黛玉的那个晚上,素白的雪地映的窗上一片冷清萧瑟,床上的美人奄奄一息,可不就是这几个字的写照吗?
他终于知道他之前说出的话有多么重,多么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