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执行局的大厅里。
墙壁上的大钟刻度指向了“9”,不停有员工从旋转门走出,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准点打卡。今天的气氛颇为融洽,不管是哪个部门的人,不管头衔等级高或低,都有了一个共同的茶余饭后的谈资。电梯里挤满了去往各个楼层的执行官,空气中八卦的气息炸裂开来,以往上早班的沉闷一扫而空,大家交头接耳着,兴奋的发表着自己对前天那起事故的看法,每每到达自己所在的楼层,还要依依不舍的加上最后一句评论。
两名身着绿色制服的审查官,面色晦暗的走进了电梯,按下了“6”楼键。方才还在热切讨论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电梯末方一两个资历老的执行官脸色微变。梦境执行局这栋建筑一共7层,一至四楼都是普通的文员机构,职责是整合每位执行官提交的月度报告,以及撰写事故报告。五楼则是梦境执行官们的聚集地,设置有梦境观映室和虚拟训练室。而六楼鲜少有人出入,因为这里是纪律委员会,只有两类人出入,一种是犯了惩戒条例的执行官,另一种就是审查官。但无论是两者之间的哪一种,都足够令电梯里的热心群众噤声。
电梯抵达了六楼,两名审查官走出了电梯。迎接他们的是梦境执行局行动部部长辛荼,以及特别执行官湛卢。辛荼主动握手说道:“舟车劳顿,两位辛苦了。请随我们这边来。”
漆黑的禁闭室里,白昼和夜晚的分界线被极慢流逝的时间模糊掉,彦许和凛正百无聊赖的数着羊。殊不知玻璃之外,四位人物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其中一名审查官见状便拿出调查问卷记录着,笔尖触碰到纸面,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另一名审查官则问道:“几次模拟的结果出来了吗?”所指的是事故调查中,两名当事执行官在模拟室重现当日情景的结果。
“三次的模拟录像稍后都会移交给您,”辛荼恭敬的回复着,语气中有些许犹豫,“只不过…”
“请讲。”
“无论看几遍,事故原因都是一样的——这两个家伙操作不当。”辛荼在位十年从未有一刻,像此刻一般,深感脸上无光。站在旁侧的湛卢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审查官打开随身电脑,按下了播放键,正在播放的是昨天早上人间某电视台的晨间新闻。显眼的新闻标题刺痛了辛荼的神经,标注着“X国领导人于今早遇袭身亡”。
“审查官先生,作为局长,我很明白,由于我局两位执行官搞砸了任务,人间又要大乱了。但是作为执行官,我们对于梦境的干预力本就是有限的,或许是外界过于高估我们这一群体了。”辛荼正色说道。
审查官蹙起了眉头,断然没有想到辛荼居然会为了两个毛头小子求情,清了清嗓子说:“经过审查,同样的梦境,在杀手脑袋里上演了不止一次,贵局的侦查系统却只筛选出了其中一次。”
“我们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希望您能够将这一观点,转达给纪律委员会。”辛荼利落的反击道。
一直埋头记录的审查官显然已经完成了手头的工作,起身走至门口,等待着同伴和辛荼的角逐结束
“辛荼,上面的人从不允许失败。这一次没有严惩梦境执行局,是很幸运。但相信我,不会有下一次。”审查官无意再继续争执孰对孰错,起身将一份牛皮纸袋甩在桌面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辛荼凝视着禁闭室里打起了瞌睡的二人,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心想这段风波总算到了尾声了。
禁闭室里,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显示屏亮了起来,是处理结果的公示。这栋大楼里每一层楼的每一个屏幕,都被同一个页面所占据了版面。
“新人执行官彦许,新人执行官凛,无限期禁止出勤。望各位执行官引以为戒。”禁闭室内的二人自然不会得知,这个处理结果来源于辛荼在方才那场激烈的辩论出色的反击。
辛荼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审查官所留下的牛皮纸袋,是有关新人执行官凛生前经历的档案,页脚印有“机密”的戳印。辛荼从抽屉里拿出从死神机构取得的胶片卷。人间有一种说法,人在死前,脑海里会像放电影一般,快速回顾人生里每个点滴。阴间管这种现象叫作“走马灯”,死神在收走魂魄之前,会取走胶片卷归档,而这是能够解读生前经历的唯一方式。
辛荼小心的摊开胶片卷,屏息等待,胶片表面很快映出了金色的光芒,那光芒愈来愈强,直到将辛荼吞噬进了胶片卷…
这是一户坐落巷子深处的人家,不太牢固的门牌上,锈迹遮挡住了数字。辛荼掏出时间仪,上面显示“公元2002年”。正当他陷入思考的时候,呵斥声打破了宁静。
“小兔崽子,让你偷拿东西!”中年男子的叫骂声从眼前的小屋传来。辛荼站立在玻璃窗前,用手绢拭去一块脏兮兮的痕迹,便能看清屋内的局势了。是并不温馨的小屋,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老旧的家具,一名孩童摔倒在地,父亲手里拿着簸箕,不停咒骂的同时,狠狠的踹着小男孩。辛荼留意到,小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
“给我!不许再想办法给你妈打电话!否则我让你和她都不得好死!”中年男子拽着小男孩的衣领,一把抢过纸条撕得粉碎。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金色光芒从小屋中照射出,将辛荼再次吞噬进了未知的时空里。
不知过了多久,画面才开始清晰起来,时间仪显示“公元2017年”。这次辛荼来到了一条灯光昏暗的后巷,从周围色彩鲜艳的灯牌,以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可以得知,这是酒吧的后街。不等辛荼进行更为仔细的勘查,仓促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警惕。
“别动!把身上的钱包和手机给我!不然有你好受的!”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少年正挟持着一名女性,锋利的刀刃在女性的颈上逼出了细细的血痕。
“都给你!求求你放了我!”女人慌张的将财物统统给了少年,乞求他能够放自己一条生路。少年将值钱的玩意扔进了背包,准备收起刀具,看似正在脑海里盘算如何销赃。不曾想到,此刻一名按例巡查的警察经过了小巷,女人立马放声大呼:“救命!这里有人要杀我!”
警察问声掏出了配枪,一步一步走进巷内,警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像是在倒数少年最后的时光。少年别无他法,只好向身后的铁网跑去,三步两步就爬过了铁网,再往前穿过那条马路,就是另一条街的街口了。
辛荼知道那个关头要来临了,他闭上了眼睛。一声刺耳的刹车巨响,在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天空下起了细雨,银针似的戳在辛荼的胡渣上,辛荼默念道“2017年6月5日,凛,二十四岁,死于颅脑受损。”那是他在档案记录所看到的卒日。金色光芒在夜空中撕裂出口子,从夜幕里溢了出来,将辛荼环绕。
回到了办公桌前,湛卢已经在此等候很久了。辛荼合上了胶片卷,将它们塞进了抽屉里。
“都看完了吗?”湛卢面庞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把禁闭室的监控投屏到我这里。”辛荼没有直接回答湛卢的提问,或许也没有必要对此作出回复,答案都藏在了他深棕色的瞳里边。监控器屏幕亮起了。只见禁闭室里的两名“囚犯”在被无限期停职之后,并没有忙着反思己过,居然玩起了牌,辛荼撇了撇嘴角,说道:“这一届真有意思。”湛卢眯起了眼睛,凝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不知在揣测些什么。
禁闭室内。
“三个二带一个六!”凛自信满满地把四张牌摔在地上,这局牌局结束得很快,压倒性胜利。
“哇!你这家伙是不是对牌动了什么手脚!手气这么好!”彦许不情愿的用粉笔在手臂上划下一道,手臂上满满的横条,都是这个不眠夜里输给凛的银钱。这也是二人在幽暗的禁闭室里唯一的消遣。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哥我活着的时候,吃喝嫖赌,噢去掉嫖,样样精通。”凛得意的说道,眼里的光亮很是明显。在两条时间刻度不同巷子里,辛荼目睹了少年生前的景象,他的眼里似乎一直有着光亮,或是乞求,或是狡黠,辛荼从没读懂过他眼里那一抹光亮,此刻也是。
“湛卢,新来的执行官明天将会报到,是块好料,你要多多指点。”辛荼不愿再费神思考任何一件事,今天的故事太多太多,只想清空脑袋喝上一杯茶。
“明白,是死神机构特选过来的吗?”湛卢问道。
“这倒不是,是自己要求过来的。我说过了,这一届真的很有意思。”辛荼收拾好办公桌上的公文,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紧紧包裹着夜幕下发生的每个故事,月光拉扯着地面上每个人儿的影子,仍是清冷的着色。与此同时,一辆空中马车,穿梭于不同的国度,肆意驰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