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正是牡丹烂漫之季,长安城内外,满城花开,婀娜多姿,绚丽多彩,风吹花乱舞,落英缤纷,花枝乱颤,花色映红半边天。
城东凰乾大道,姹紫嫣红,洛阳红更是灼灼如火,魏紫秀丽端庄,夜光白玉骨冰心,花团锦簇,香粉氤氲。
“这就是长安城呀……太美了!”
韩若思轻舞着长裙,看得欢喜,忘记了路,一时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轻弯细腰,脚下牡丹烂漫,花瓣密布,拾起青砖上掉落的牡丹,轻轻拂去花间土尘,娇艳欲滴,艳而不俗。
轻捧着几株雍容华贵的牡丹,轻低额头,鼻尖微触在花蕊上,香沁袭人,心旷神怡,满目愉悦。
贪婪的多吸两口花香!
不时,她微皱眉头,嘟着小嘴,有一丝不满。
“爹爹竟然骗思儿,长安城哪是什么鱼龙混杂之地,明明是千年花都。”
一日看尽长安八街九陌,花天锦地,韩若思心醉神迷,如痴如醉。只想搜肠刮肚,将所学诗词都拼凑起来,深情作诗一首,奈何小女不才,只能借鉴前人之诗!
冲向破阵长安城,满城尽带黄金甲。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也稍有惋惜,长安城边生活数十载,未曾踏入城内半分。倘若不是这次退婚,自己今生无缘一览帝都长安。
夕阳已西下,一忆起退婚,韩若思恍然若失,今日若不把退婚这件事办了,又该被爹爹责骂了。
从花间抬起头,夕阳透过花蕊,柔和的洒在脸庞,一张朴素无奇的脸上,带有与生俱来的温和。
轻捧着牡丹置于胸前,微踮起脚尖,四处张望,一时迷失在花丛中。
“将军府在哪呢?”
韩若思拿出皱巴巴的黄纸,有些许焦灼,黄纸上隐现一副草图,很潦草,墨迹纵横交错,好似一副地图。
修长的手指在纸上比划着,看了半晌,眼底透出一丝疑惑。
没错啊!地图上显示将军府就在凰乾大道,难不成爹爹搞错了?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韩若思听爹爹说,他十年未曾进入长安城,长安城何等繁华,变化非同一般,时过变迁,也许将军府早便不在此地。
韩若思轻轻跺脚,抱怨爹爹疏忽,初进偌大的长安城,发生此等事,心里难免有些惊慌,本想打听路人,手指置于额上,抬头只见牡丹花瓣乱舞,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扬扬洒洒的洒落于青砖之上。
一歇之间,整条大道烂漫着花瓣。
不见一人,有些许忧虑。
……
驾!驾!驾!
恍惚之间,韩若思耳旁响起一阵马蹄声。
韩若思有些失措,这是她第一次只身一人在外,还是在偌大的长安城,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朝代,这般芳龄,应身在深闺,独守闺房。一介民女不可抛头露面,不然会毁了名声。
她悠然转身,微微低头。额间长发遮掩着侧脸,衣巾之上飘落着几片花瓣。
她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只见一匹白马踏花而来,白马一身雪白,一尘不染,宛如披着银丝,腿蹄轻捷,雄姿勃勃。
韩若思从小养马,一眼便识出是匹战马,不可多得的好马。
再瞄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便沦陷了。
马背上是身披银白盔甲,手握白银长枪的少年,那张脸甚好看,清新俊逸,霎那间整条凰乾大道蓬荜生辉。
俨然如古装剧里的男主角,浓黑英挺的剑眉,透着轩昂和冷峻,长发黑玉般有淡淡光泽,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的身材高大威猛,面容并非毫无瑕疵,右庞有道淡淡的刀痕,多了分神采,冷傲孤清又盛气凌人。
那拉疆绳的神采飞扬,握枪的英俊潇洒,长发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在空中,宛如神明降临,孑然独立间神采奕奕。
他的眼睛像是一片大海,如水一般澄净,一刹那,韩若思脑里突现五个字。
公子世无双!
白马直面而来,其后跟着几辆华贵的马车。
韩若思恍然一下,修长的睫毛微动几许。
她意识到少年定是京城大少,家世显赫,权官达贵。
一念及此,韩若思慌乱中醒,自己一介布衣,不能直视于身居高位的人,轻弄一下额前的长发,急忙弯腰行了个礼,眼底透出柔情,低头看地傻笑。
“这世间为何有如此俊美的公子?”
低眉垂眼,两眼迷离,心颤抖,根本按耐不住。
少年那璀璨的双眸,像含着星,闪亮,又像含着雪,冰冷,更是含着天下,傲世一切。
吞噬了韩若思的柔情。
吁!
不多时,当韩若思从痴迷中反应过来,白马风驰电掣已经踏身而来,眼看着要将韩若思踩于马下。
韩若思的心底突然一阵颤动,缓缓抬起额头,脸庞很是干净,眼看着白马冲了过来,已经来不及躲却,怛然失色,眉间一皱,透露出无尽的无辜。
啊!
拂起衣袖下意识的挡在额上,咬牙低头,不敢直视,身体乱颤,惊叫一声。
我还如此年轻,难道就死在少年的马蹄下了吗?他是名门望族的公子,踩死自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无非是赔些银两。
爹爹!还有从未见过的娘亲!
脑里一瞬间突现乱七八糟的东西,韩若思眉头微颦,就像感知到危险的兔子一般,按耐不住心里的慌张,猛一抬头,站了起来,招摇着双手,大叫道:“停下!快停下啊!”
额头上写满了惊慌!
叫声反倒给少年惊醒,醉迷在牡丹烂漫中,他一时大意,不曾看到低身行礼娇小的韩若思,待到看见她之时,已经到身前,他猛拉疆绳,降慢马速。
本以为韩若思会躲却,平常人一闪便可躲开,韩若思却傻呆呆的站着。
对了韩若思一眼,少年眼角抹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真是个傻丫头。
少年临危不乱,淡定自如,千钧一之际,拉死疆绳,马轻鸣一声,前马掌腾起人丈高。
韩若思站于马掌下,马掌腾空,带起青砖上的花瓣,花瓣飞扬,悠然从马掌上飘下,无声无息的落在少年的发间,洋溢着从韩若思的眼前飘下,修长的睫毛之上,凝冽着一朵破碎的花片。
韩若思被少年对视一眼后彻底沦陷了。
少年眼看着韩若思还未躲却,她的脸上柔情似水,透过落花,静静的傻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年眼里有几分冷凝,眉头一皱,面色微凛。
马掌落下,韩若思定会被踏在马下,非死即伤。
下一刻,少年眉宇间透露丝怜香惜玉的柔情,一手拉紧疆绳,将手中的长枪横批于马背上,一边侧身马下,单脚勾于马鞍之上,发尖几乎低垂在青砖之上。
腰部如蛇身一般软,倒挂马下,单手张臂轻搂着韩若思的纤腰。
夕阳,清风,花香,还有他的英姿,纷纷萦绕着韩若思,一刹那,她仿佛感觉自己飞进了五彩祥云里。
少年的长发低垂在韩若思的脸上,她静静看着他,那脸庞比月光还柔美,韩若思仿佛要被融化。少年丝毫没有犹豫,腰部再次发力,抱着韩若思,将她抱上马背,行云流水,宛如天神下凡。
马背上两人迎面相拥,韩若思手中捧着的几簇牡丹花,轻轻打在他的脸上,花粉扑得他满脸,花瓣一触便落,洒得马背色彩斑斓。
韩若思撞进他的怀中,几乎半张脸都亲密着他,嘴唇如蜻蜓点水一般,微触在他俊美的脸庞!
她的灵眸瞬间瞪到极致。
我的初吻?小女的清白!我……我我还未嫁呢?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吻了世家公子!
韩若思下意识避开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神。
她吻了他?!
少年身体似乎微颤一下,脸庞急忙后移几分。
顿时,她心如鹿撞,面红耳赤,烟视媚行。
此时,韩若思已经反应过来了,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身体莫名在抖动,一时间发生许多事,惊魂未定,咬着小虎牙,微闭着灵眸,手无足措的紧抱着少年。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抱紧少年,至少为自己争取可以狡辩思考的时间。
脸好热!
她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那一瞬间太快了,韩若思似乎觉得是幻觉。
我一介民女,亲吻了世家公子,该当何罪,公子若要我死,我韩若思毫无反抗之力。
该怎么办!
……
不时,韩若思灵光一动,现在能挽回余地的,唯有装傻,不然自己小命随时不保。
白马马掌落下,如惊弓之鸟,嗖的一下,便狂奔而去。
少年一手拉紧疆绳,一手温柔搂着韩若思的纤腰。
“白灵,不得无礼!”少年轻轻拍了马颈,轻声道。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清若剑鸣。
白马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语,不再狂躁,躁动几分,便停了下来。
良久,韩若思两眼放光,搂着他结实挺拔的腰,微微抬头,痴痴地看着他,傻笑。
韩若思不曾想到,少年低头俯视着他,他也笑了,笑容如明月清风,优雅深致,宛如山间流水,幽静清朗。
正好一阵清风拂过,扬起了几簇牡丹花瓣,如霏雪般,又如红日,更似祥云,婉转而下,粉黛的花瓣遍布着整片天空,花香沁人心脾,夕阳从花间透过,映射他的脸庞,更加雅人深致。
韩若思本想多看几眼,却没有那等胆量,她便瞄一眼,再看看四周飘落的花瓣。
他问她:“没伤到姑娘吧!”
他缓缓放开搂在韩若思纤腰上的手,话语间夹杂着几丝错愕的柔情,眼角抹起几丝担忧。
少年这样一问,韩若思内心怦然一下,不是那种冷若冰霜,好像是位端人正士,柔情公子。
眨了眨眼!轻摇了下头,神色有些犹豫。
装傻?还是从容面对?
……
“没……没没事!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民女韩若思初到长安,许多事不曾知晓,并非有意冒犯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小女……。
痴笑!有些羞涩。
本应该是这样回应的,但韩若思并没有,硬生生将卡在喉咙的话语,憋回到肚子里。
韩若思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静静的抱着少年。
少年没有推开她,任凭抱着。她知道韩若思受了惊吓。
透过少年的发间,韩若思发现白马身后的马车纷纷停下,马车上华丽的丝绸布帘被掀开一角,探出头的是位绰约多姿,风华绝代的女子。
霓裳羽衣,花枝招展,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通体碧绿,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凤簪悬在发髻上。
美如冠玉,楚楚动人,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就连韩若思自己都被迷住了。
再细细一看,韩若思才发现,女子身着是双蝶秀罗裙,这裙子只有皇室宗亲才会拥有。
公主?
韩若思大惊失色,在这竟能碰上公主。和她对上了一眼,那女子看着韩若思抱着少年,眼底流露出一丝凛冽的寒意,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调。
韩若思不禁哆嗦了一下,心里有些许不安,就那一个眼神,韩若思便明白是对自己告诫,公主对自己怀中的少年有情意。
因爱必生恨,夺人所爱,将会带来天大的仇恨。
韩若思也很清楚。
自身一介民女,怎敢惹怒公主,从方才那公主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寒气,都说宫里的人城府最深,表情不会写在脸上,看来公主并没有被后宫的污浊之气感染。
方才自己吻公子那一幕,似乎也被公主目睹。今日若不好妥善处理此事,韩若思都不曾知道自己是否能平安走出长安城。
初到长安,她不想惹祸上身,更不想得罪皇室宗亲。不然会被踩蚂蚁一般,被无情的踩死,这便是底层平民的命运。
良久,韩若思才回过神,轻轻松开手指,手中的牡丹花从马背上掉落在青砖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少年的下颚,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拉着他的手哭着说:“你是坏人!我要打你……呜呜,你弄掉了我的花花……我要去捡我的花花……”
剧情反转得厉害,少年眉头一皱,眼里的柔情瞬间就瓦解了,神色悲悯,眼底抹起几分怜悯。
长安城内富商巨贾不计其数,名门望族也数不胜数,光鲜的人许多,可怜的也不少,最可怜不过平民。
就韩若思这服饰来看,明明确确的一介平民。
第一眼平凡,第二眼很平凡,第三眼实在平凡。
看其发簪,又好像宫里的人,特别是那发间的一支翎羽金簪,无疑是皇宫里的东西,又疯成这样,难不成冷宫里逃出来的妃子?
后宫佳丽三千,又有几人是光鲜的,后宫的争斗,世人的冷漠,久而久之,冷宫里的妃子,十有九疯。
看韩若思疯成这样,少年不免有些心软,不再猜想她的身世,轻弄了下韩若思额上凌乱的头发。
身后,马车上的帘子被放了下来,一身翠绿衣裳的女子携着公主,轻退几步,坐到帘子之后,那女子说道轻声道:“公主,我说那女子怎如此放肆,敢情是个疯子。”
“我知道了,退下吧!”轻柔而有寒气逼人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公主微闭下双眼,轻咬着牙,冰冷的脸色稍微温和。
没过多久,随即听到马车上传来一些动静。公主再次掀开帘子,依然看着韩若思抱着少年,不免有些恼怒,在少年的身前,公主似乎刻意不让自己发怒,抛给韩若思一个冰冷的眼神后,柔和对着少年说道:“千夙哥哥,时辰已到,该进宫了!”。
原来他叫千夙,韩若思方才还在愁,今日一别,双方都没有留下名字,他日再见,只能对眼相视。韩若思知道了他的名字,眼底泛起一丝明媚灿烂的笑容,就一瞬间,她已经在心里默念了不知多少遍“千夙”,将名字深深刻在心里。
心里暗笑,并为他贴上心仪之语,我吻过的公子!
不过,少年名如其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千夙转身看了一眼公主,公主冰冷的眼神变得温和,眉心带着醉人的温柔。
他微微点头,看着怀中的韩若思,又不想离去。
韩若思看着公主脸色的切换,眉间有丝难以置信的担忧。
天色已然暗淡。
韩若思也要忙去将军府退婚,便握着小拳拳轻轻锤了下千夙的胸口,娇气的叫道:“呜呜……你个坏人,放我下去,我要去捡我的小花花……”
千夙叹了口气,确确实实是个疯丫头。他什么也没说,满目惋惜,解下腰上的钱袋,趁人不注意悄悄挂在了韩若思腰间。
不多时,才轻轻的把韩若思放下。
韩若思看着千夙怜悯的脸色,鼻子酸酸的,不禁反思自己骗他是对是错!
想想还是不沾权贵之争,骗骗人也没什么,惹祸上身可是要丢性命的。
韩若思站在烂漫着花瓣的青砖上,乖巧的捡起方才掉落的牡丹,捧起触在鼻尖,美眸亮晶晶,盈满了幸福的神采,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千夙,眼眉微眯,很是柔情:“嘿嘿!我的花花好香啊!我要拿去送给将军府的阿郎,呜呜呜……可是我找不到去将军府的路了。”
韩若思用拳头擦了擦眼睛,晶莹的泪珠凛冽在红润的眼角,很是可怜,还有一丝可爱。
这少女双眉如远山青黛,眸子清亮,平凡无奇的衣着却显得那般干净,十分美丽,只是她站在马下,额间却是微显焦虑,看来她急着回将军府,她口中说的阿郎应该是一位温柔敦厚的男子。
千夙迟疑半分,若有所思,在将军府生活数十载,却不曾听说有阿郎这号人,却也不显得惊奇,府中下人众多,有的从未见过,谈何听闻。
“将军府在朱雀街,这里是将军府的后门,从这条小巷穿过可以省去不少路段。”
他指着不远处的小巷说道,眉宇间还是怜悯和惋惜,想单纯伸手再抚摸下韩若思额间的长发。
这一细微的动作被韩若思捕捉到,她知道公主应该还在看自己,下意识退了一下,避开千夙修长的手指,嘟着小嘴,埋怨道:“哼!不要抢我的小花花。”
说完,捧着牡丹嘀咕着转身离开。
千夙恍然一下,眨了眨眼,修长的睫毛,满是温柔。良久,才收回垂下的手,眉宇间泛起一丝担忧。
看着消失在小巷处的背影,他恍然若失,手掌下意识轻轻抬起抚摸了一下离去的背影,却又慢慢放了下来,有些懊悔:“还不知小姐的芳名……也许她没有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