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顾远山过来员工宿舍时，张映霞最先出来，她洗了头发，一边用干毛衣擦着头发，一边走过来：“大哥，你们今晚上加班要发几个柜？”
顾远山：“发下来的单子上，是4个，不知道会不会临时增加。”
张映霞：“最近赶货，真的是没有哪一天是睡醒了的。”
顾远山：“除了写字楼里上班的人，大家都差不多。你们部门还好一点，听说车衣部昨晚有人把手扎了，直接送医院去了。”
张映霞刚想说话，就听见自己三姐的声音：“大哥。八妹，你动作好快呀。”
张映秀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她总是面带笑容，让人觉得很好亲近的样子。
张映霞：“天天都洗澡，我就用热水冲了一下，其实这都腊月里头了，天天洗，根本不用花那么久的时间。”
她的七姐张映春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便说：“你还说。你跑得飞快，每次洗了衣服，都是我和三姐晾，你当然动作快喽。”
张映霞嘻嘻一通笑。张映春看她这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其实张映春只比张映霞大三岁，但张映霞是家中老小，所以相比之下，张映春完全有长姐的风范。
张映秀：“还是大哥家的从霜好。每次回信都很及时。我家比你们近多了，一起去汇钱寄的东西，你们都收到回信了，我家里的信也不知道是没写，还是才寄出来。”
张映春：“婷婷现在不是读五年级了吗？你下次写信回去，跟她说，让她给你回信，别等三姐夫来写，三姐夫那性格，感觉就是一个很能拖的人。”
张映秀：“婷婷才十岁，哪里就能写信了，起码也得跟从霜一样，念初中了，才能把这件事情交待给她。她现在哪里清楚家里有些什么事情要给我说。”
张映霞：“婷婷读书成绩好不好？”
张映秀：“还行。不过肯定没办法和大哥家的从霜比，她现在读小学，也能考班里第五名、第六名。不知道以后进了初中会怎么样。”
张映春：“到时候，你就跟她说，叫她跟她的大表姐学学，她爷爷奶奶家当初嫌弃她是个女孩子，都送去他们家了，他们都不要，还抱来扔在祠堂边上，一定要争口气给那家人看看。”
怎么就说到让人伤心的陈年旧事上了。张映秀都不知道那件事在自己的七妹心里留下了这么深的影响，她一直以为感到最伤心难过的就是她自己。
顾远山一看气氛不对，瞪了张映春一眼，岔开话题：“钱和衣服，家里都收到了。你们两姐妹，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到时还写进信里面。三妹，你有要交待的事情没有？”
张映秀：“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从霜信上都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妈妈身体好，我就没什么牵挂的了。”
张映霞：“大哥，你回信的时候，跟从霜说，叫她过年的时候，让家里人拍张合照，寄过来给我们看看。我们过年又不回去，好长时间都看不到家里人。”
说着说着，张映霞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不过她是个挺要面子的姑娘，不肯在众人面前落泪，觉得自己心情难受，就没有往下说了。
张映秀：“八妹这个提议好。让从霜叫她外婆他们拍了之后，多洗两张，我也要一张，到时带回家，挂家里的相框里。”
顾远山点头：“过年的时候，三妹你要回家，到时候也拍张全家福来，让我们看看，老四现在都有两岁多了吧，我们都没有见过，上一次你们回老家的时候，老三才一岁多，现在肯定都大变样了。”
张映秀：“叫你们过年跟我回家，你们又不去。你们也很多年没见过六兄弟了。”
张映春：“过了年，叫六哥也出来打工好了。现在几个孩子都大了，三姐夫自己在家照看小孩子，地能种多少是多少，还是出来挣钱快。”
张映秀：“我也这么想的。不过六弟来，要么进喷油部，要么进出货组，别的部门，一般都不招男工，包装部那几个男工不辞职，肯定不会再招男工。喷油部吧，对身体不好。大哥那个组，就是好辛苦。”
张映春：“就去大哥那个组，那些纸箱，我都扛得起，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出点汗吗？喷油部不好，油漆有毒，车间里都是油漆味道，还不如出货组。”
顾远山：“六兄弟真的要来，还是来我这边好了。出货组辛苦是辛苦些，工资也最多。上个月，我们组的工人，最少的都有七百多。”
张映秀：“这倒也是。除了啤机部，我们这些部门里，就属你们部门的工资最高。不过活也最辛苦。六兄弟现在谈了对象，我到时问问，看他对象要不要一起出来，要是来的话，就介绍进梳头部，到时候，七妹八妹你们可以多掌掌眼。”
“好啊，好啊。”张映霞说：“到时来了，我们一起拍张照，寄回去给妈妈看看。”
顾远山：“其他没有别的事情了吗？没有的话到时我就只写这些。”
张映春：“暂时没有了。要我说，大哥，你可以不忙回信。反正最近也忙，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等我们领了12月的工资，到时去汇钱的时候，再写信回去。”
顾远山：“我看吧。要是这几天都忙，就到时再写信。最近加班多，你们干活的时候，小心一点。昨晚车衣组有员工就弄伤手了，虽然厂里负担医药费，给她算工伤，照样发工资，终归人要受痛。”
“我们都听说了。”张映秀说：“早晨上班，主管就说这件事。还好，我们梳头部，没什么机器，真要打瞌睡，顶多就是弄错了返工，没有工资。之前我还想说，要是年后车衣组招工，干脆让七妹八妹去车衣组，工资也高，还可以学门技术，万一以后这个厂生意不好，到时好找工作。”
张映霞：“算了，还是留在梳头部。我这种容易打瞌睡的人，去了，恐怕经常都要缝到手。”
顾远山：“还是不要去车衣组。以后大家也不会一辈子都要在这里打工，再干几年，家里条件好些，没准大家都回去了。”
张映秀：“是啊。等我攒够钱，把家里的房子修了，存些钱，给几个小孩子上学，我就不做了。”
“说到这个”，顾远山：“现在主管让统计过年要留在厂里的人数，你们部门统计了没有？”
张映秀：“统计了，还是我负责登记的。梳头部只有12个人留下来，其他人都要回家过年。”
顾远山：“也不晓得其他部门。我们组一共有9个人留下来。要是其他部门留厂的人多些，没准厂里就能开工。”
张映春：“就是啊。最好还是开工，就算不加班，起码可以挣点生活费。不然厂里放半个月的假，我们还得到外面去吃饭。”
顾远山：“那倒不用。我们宿舍的何兴有电饭煲，还有电炒锅，他说让我放假的时候用他的电饭煲电炒锅做饭吃。到时候我们去买袋米，买点菜，自己做。”
何兴是重庆的，和顾远山他们算是老乡。他是厂里的统计员，才23岁，听他说老家那边也很穷，他是读了高中没考上大学的，家里没钱，就没有复读，已经来广东打工三年多了，这是他进的第二个厂。这次回去，据说是家里有人给他介绍了对象，让他回家相亲。
何兴和顾远山关系还可以，所以很大方地把自己的东西借给顾远山。
张映霞：“那就好。有地方煮饭吃，大哥，你到时候回信，给家里说，让他们寄点腊肉香肠来。我真的是吃厌了厂里的饭菜了。”
大家都笑。刚来的时候，张映霞还说厂里吃的可以，如今过了两个多月，就再也不这么认为了。
张映秀：“我让你们跟我去家，你们又不愿意。虽然我们那里也穷，但过年的生活还是开的可以的。”
张映春：“三姐，如果明年过年我们没有回家，就去你家过年。反正离开广东之前，肯定会去你家看看的。”
“那可说好了。要是明年不回去，就去我家。”张映秀说：“我嫁到怀化这么多年，除了六兄弟，家里都没有来过亲戚，有时候，想起来，就心里难受。”
“好了，三姐，别说了，再说我都要哭了。”张映霞搂着姐姐的肩膀。
顾远山：“好了。三妹，别想了。你最近在梳头部还管事吧？”
张映秀：“发货、查货这些事情还是我在做。”
顾远山压低了声音：“你这段时间多留点神。刚才吃饭的时候，总管问郭军年后厂里扩招的事情，听那意思，可能年后新员工进来，到时候喷油部、梳头部、包装部都要提一个人起来，说的是给主管当助理，职位和组长是平级。这段时间，你多辛苦点，货查仔细点，千万不要出差错。”
张映秀：“已经定下来了哇？”
顾远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通知。反正听总管那意思，这件事是定下来了，正式的任命肯定要放到年后去了。他让郭军和各个部门的主管了解情况，年底放假前要把考评结果弄出来。”
张映春：“三姐，这段时间我们晚点下班好了，每天多留一会儿，和你一起查货。”
张映秀：“你们还是准时下班。我现在不是领计件工资，多加一会儿班，也不累。你们计件，要精神足才行。”
顾远山：“我倒觉得七妹的主意不错。这个机会不容易，她们这个月少做一点，也就少领几十块钱，影响不大。你要是过了考核，年后就是管理人员了。”
“就是。”张映春：“三姐，等你当了梳头部的助理，以后发货的时候，稍微偏我们一点，给我们多一点好货，什么都在里面了。你看梳头部的主管，他每次都把最好的货，多数给了他老乡。”
张映秀点头：“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