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的这个公司叫伟易达,是一家大型港资企业,工人有八千多。进厂之前,自己本以为电子厂女孩子多,万一跟胡梦骄分手了,也可以再发展一个。可是进去以后,就有点傻眼了,厂里面男的比女的多很多,且跟自己一条生产线的女员工没一个漂亮的。新闻上常常报道中国男女比列严重失调,未婚男性比未婚女性多出了三四千万,那时自己还不相信,可是连一直女多男少的电子厂都变成了这样,那就由不得自己不信了。虽然很失望,但是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毕竟现在男孩子进个厂都有点困难。说实话,之前根本没有正儿八经在厂里当过普工,有时进去了,也只是干两三天就浅尝辄止,这次却安下心来好好地干了起来,就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能是生活所迫吧!这个厂一般是帮宝马、诺基亚等知名厂商代工一些电器部件。而我这条生产线主要是负责的是插件和焊锡,我在前半段插件流水线上班,每天就是按照作业指导,把规定的几个电子元件在流下来的电路板上插好。按理说工作很简单也并不累,可是流水线基本上是不会停的,电路板不断地流过你面前,你要在电路板在你面前流走之前就必须把该做的工作任务全部完成,时间上卡得很紧,稍微慢一点,就可能完不成了,所以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卯足了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去应付,且还不能出错,电子元件很多有正负极或前后方向,稍有不慎就会出错,搞反了后面的人就要帮你返工,且还会遭到管理人员的一顿批,如果你手脚慢了,很快来不及完成工作的电路板就会排成一大片淤塞在你面前,太慢了会挨批,没完成工作就把产品流下去也会挨批。当你坐在那里,连续几个小时不停地重复着一件事情的时候,人也就开始变得麻木了,有时候,差不多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知道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式的摆动。在车间里只有流水线和电子元件,没有同情,更没有时间概念。你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因为车间本来也没有白天和黑夜,它只有一些发着刺眼光芒的白炽灯,替代外面世界的太阳和月亮。一个月休两三天除外,其他时间每天像机器人一样工作十二个小时,甚至更多,却只为了一日三餐填饱肚子和月底打到银行卡的那一千多块钱,这其实是一件既心酸又无奈的事。工人的生活就是一部血泪史,而资本家最大限度,榨取工人劳动剩余价值,也是不争的事实。资本家制定的工作效率,工人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完不成,义务加班也要完成,但是超额完成的却成了无偿劳动。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工人失业,可能连饭都吃不上,所以与其被饿死,不如还是选择被资本家榨取劳动剩余价值吧!
过了二十多天,我差不多也习惯了车间流水线的工作了,可是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我们都是普通人。这天,我不小心把一个电阻插反,流了下去,很快拉长的助手就过来说了我一顿,我只能自认倒霉,且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再出错,可是没过几分钟,她又拿着一块电路板过来,指责我把电阻插反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可能是自己搞错了,因为上次出错后,我已经仔细的不能再仔细了,所以我怀疑是后面的人把我插好的搞掉后,插错了,于是我就有点委屈地反驳道:“出点错很正常,谁都可能出错的。”但是她却不依不饶,越说越难听,我一下子火就窜了上来,大声吼道:“他妈的,你行,你来啊!”她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地回道:“行,你不用干了。”我立马就站了起来,真的甩手不干了。其实这个助手只是给拉长打打下手,说白了什么也不是,只是拉长授权给她管理一下,她是河南的,长的很高很壮,工作当中特别强势,我们背地里都叫她“男人婆”,话说这个男人婆根本没有权力让我不用上班,我明明知道,但还是照她的话做了,目的就想看看她怎么收场。最后主管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问了一下具体情况后,直接问我道:“她说让你不用上班,你就真的不上班啊?”我装作很无奈地回道:“没办法,她是管理人员啊!”主管回道:“下次别这样了,好好干。”我点头“嗯”了一声,就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连续干了两个多月,感觉前途一片渺茫,每天像机器人一样上班、吃饭、睡觉,车间、饭堂、宿舍成了我们生活的三点一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呢?更何况挣的钱也不多,如果工资高,干个几年,就发达了,那多少还有点盼头。可现实却是忙忙碌碌一个月下来,还存不上千把块钱,那干的还有啥意思呢?如果有一个女朋友陪着自己,那苦一点,累一点,自己也心甘情愿,有爱情的滋润什么都好说,可偏偏这个地方差强人意,女孩少不说,自己接触到的都是一些看起来倒胃口的女孩,你想想,谁还能安下心,好好干下去?所以自己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换一个环境,但是电子厂一般都不想让你辞工走,他们想让你自离走,这样一来,老板就省去了一部分工资,这种黑心肠的主意,基本上都是老板自己想出来的,当然也不排除是下面那些人为了讨好老板,而故意去刁难员工。你想想,一个厂员工几千上万人,一年自离上千人,老板可以省多少钱。有些脸皮薄的员工去申请辞工,但是那些所谓的领导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搪塞不批,最后这些员工只能选择默默的自离了。这天,我向拉长提出了辞职,并让她给我一张辞职书,她满脸不高兴地把头一甩道:“你以为这里是你想辞职,就辞职的地方啊?”我当时也呆住了,没想到会碰一鼻子灰,但是我并没有气馁,接着找上面的主任说道:“我确实不想干了,你们留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也没用,麻烦你们还是让我辞职走吧!”这个主任倒是挺好说话,他知道我要走的决心不是谁都可以改变的,于是就答应帮我跟拉长沟通一下,很快拉长就亲自给我送来了辞职书,辞职到期后,我就告别了伟易达。
别人说理想很丰满,现实超骨感。确实说的很有道理,你干一份工作不满意,就想换一份更好的工作,可是现实很残酷,你没有一技之长,文化水平也不高,想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谈何容易,所以有的时候你换来换去,结果还是回到原来那份工作,虽然环境换了,其实性质一样。还没交辞职书的时候,我就已经计划好去深圳进富士康,因为听说富士康的底薪已经涨到了一千八元,虽然富士康跳楼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比当时伟易达整整高出了一千块的底薪,还是特别有诱惑力,毕竟付出同等的劳动,能够获得更高的报酬是谁都无法拒绝的,更重要的是听说深圳美女多,富士康那么大的厂,美女估计也不少吧!
从伟易达出来后,我就直接来到了深圳龙华,并顺利地通过了富士康的层层面试,分部门的路上,我还搭讪到了一个长相甜美、气质出众的女孩,连旁边的男孩子也露出了嫉妒眼神,可当我提出向她要联系方式的时候,她却一口回绝了,我顿时失落万分,只得扫兴地另寻目标了,很快我又在另一个角落认识了两个女孩,这两个女孩是湖南的,一个叫周紫云,长得非常漂亮有气质,另一个叫朱霞,长相平平,这两个女孩是很好的闺蜜关系,我对周紫云一见钟情,但是鉴于她们关系密切,于是我就把她们两个的手机号码都要了过来,当天晚上,我就请她们吃了一顿烧烤。
富士康果然名不虚传,首先它特别大,徒步绕厂区一周,没有几个小时根本走不完;其次人特别多,一个厂区竟然容纳了三十万上班的员工,一到下班或休息时间到处人山人海;再就是它生产的产品覆盖面非常广,什么电脑、手机、数码相机等等应有尽有;还有就是它保障特别有力,三十万员工不仅包吃包住,而且伙食、宿舍都比别的厂好;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它那里有一道非常奇特的景观,就是每栋厂房在二楼的外墙都有大大的网伸出来,好像一张张天罗地网。原来这些网是因为之前有七八个员工跳楼而装好的,如果现在有人跳楼,至少会落到网里而不至于丧命,没想到郭台铭为了杜绝员工跳楼,还真的用心良苦啊,不说别的,光是这些网和安装的工程也花费了好几亿人民币呢!
到了一个新环境,在感情方面,我立刻又变得斗志昂扬起来,刚好培训期三天特别闲,一有时间,我就给周紫云和朱霞发信息,当然侧重点是周紫云,到了晚上,我就约她俩出去玩,可是约出去两次后,她们就再也不肯出去了,我问她们原因,她们说没有钱,不想出去玩,我听了后,就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女孩子出门在外,没有钱也确实可怜,就热心爆表地说要借钱给她们花,且还傻乎乎亲自给她们每人送了三百过去。
三天培训完后,我分到了一条包装电脑主机的流水线,我负责的工位任务是从旁边拿起一个纸箱,报一下上面的编码,给前面抱主机的同事,对上主机上的编码后,把箱子放在流水线。由于是站着上班,且每拿一个纸箱就要弯一次腰,结果才干了一个小时我就累得腰酸背痛、渴得口干舌燥了,渐渐的腿也酸痛起来。虽然不加班,但是一天下来,却比在伟易达加了班还累。原来它所谓的底薪高,工作量也相应的提高了,本来没有涨薪之前的工作量,已经让员工感到很吃力,可是现在相同的时间内,又增加了大量工作量,你想想,工人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不辛苦?为了控制成本,平常不让加班,星期六、星期天还双休,看起来好像是为了让员工多一点休息时间,其实是在浪费工人的宝贵生命,工人进厂的目的就是为了多挣一点辛苦钱,而现在却有大量时间浪费掉,最后只能拿一点底薪。上班的时候,累得半死,不上班的时候,休息时间太长,却又闲得发慌,根本没有半点人性化可言。
进过几个工厂的人都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只有谁比谁更累一点。并不是我要抹黑谁,我只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来就事论事。一个工厂如果缺乏人性化管理,那我们工人跟旧社会的奴隶有什么区别?我不得不说富士康的管理确实缺乏人性化。工人们中间休息,连个凳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动不动让别人义务加班、义务开会、义务培训。
由于之前,在别的厂体验过生活,以为也不过如此,可是进了富士康后,却没想到会这么辛苦,上班的时候,完全是在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和折磨,感觉自己就是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随时都有可能散架。也许你会认为我说的太夸张了,但是事实却摆在那里。我是农村长大的,农民最辛苦的时候莫过于农忙时节的双抢,但是这里比农忙双抢还累。我当过兵,最痛苦的时候,莫过于长途拉练,两天时间,全副武装行军八十多公里,但是这里比拉练还痛苦。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那种超出肉体所能承受的痛苦,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把我压垮。才干了几天,我就变得憔悴不堪了,且整天忧心肿肿、迷茫消沉。与此同时,周紫云和朱霞自从我借给了她们钱后,对我越来越冷漠。人就是这样,当东方不亮,就会选择西方,可富士康的男女比列,也好不到哪去,一条线二十多个员工,只有几个女孩,且长相平平。工作上的辛苦,已经让我水深火热,爱情路上的打击,更让我愁绪绵绵。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就让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狼狈撤退,毕竟对周紫云还抱有一丝幻想,加上借出去六百块,自己也想等到她们发工资还钱后再走。
就在我进退两为难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件让我很恼火的事。这天,破天荒加了两个小时班,可是期间有一个员工出了点错,最后组长规定,二十点下班后,集体罚站半个小时。我一听到说要集体罚站,就有点怒火中烧,但是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觉得还是低调一点为好。到了下班时间,看到别的同事都傻乎乎的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奈,自己也只好陪着他们逆来顺受了。原本想着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忍气吞声熬半个小时得了,可是累得快要散架的身体却越来越难受,这时心里本来已经很恼火,却又听到组长助手这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站在前面不停地聒噪,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我又不想跟他们吵闹,我灵机一动,装着要去上厕所,脚上一抹油,就溜回了宿舍,给他来了个金蝉脱壳。可是到了星期一转夜班,晚上十九点多去上班后,组长助手就过来通知我道:“因为上个星期五晚上罚站时你提前走了,所以那天的加班工时全部清零。”我顿时窝了一肚子火,但是我还是忍住没发作,到了零点休息的时候,我直接跑到办公室,质问副主管道:“凭什么把我星期五晚上辛辛苦苦加班的工时清零,难道就因为我没有陪着罚站吗?劳动法有规定这么一条吗?”副主管被我问的一愣一愣的,原来他根本不知道我加班工时被清零的事,问清楚情况后,他马上把组长叫了过来,当着我的面,把组长训了一顿,最后,还叫他把少了我的加班工时给补上,就这样罚站少加班工时的事画上了句号。这种事情在富士康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当然它也有好的方面,比如考虑到工人刚进厂的时候没钱花的情况,就给每个新员工的饭卡免费充值三百元零花钱,但是跟缺乏人性化管理方面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所以富士康有这么多人跳楼也是有很多客观原因存在的。经过这件罚站少工时的事后,我对富士康的所作所为彻底失望了,于是当天晚上我就申请了辞职。
可是偏偏在离职的前一天,却又走起了背运。这天晚上六点多,吃完晚饭后,我在街上信步闲逛着,突然一个右臂有纹身的男子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凑过来低声问道:“需要手机吗?”我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部苹果iphone3GS后,顿时眼前一亮,因为那个时候,自己特别想买一部苹果手机,但是见了五六千的价格,最终也只能望洋兴叹地离去。纹身男子见我被吸引住了,就趁热打铁地说道:“这个手机是我们老板娘的,我趁她不注意偷了出来,你要是打算买的话,我可以便宜一点卖给你。”我问道:“多少钱?”纹身男子回道:“一千八,”我说道:“偷的手机还要这么贵啊?不要。”说完我转身要走,纹身男子见了,急忙拦住我说道:“这样吧,八百卖给你。”我被他说得有点心动了,接过了他手上的手机把玩了一下,但我还是嫌贵,于是对纹身男子说道:“五百卖不卖?不卖我走了。”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哎,算了,五百就五百。”我怕是假货,就让他查一下,他马上带着我走进了一旁的福利彩票店,走到一台电脑旁边,刚好电脑前坐着一位男子在上网,于是纹身男子就拜托他帮忙查一下手机,这名男子很热情地点开了网站,输入手机串号后,网页上显示是正品行货。我还是不放心,就把自己的手机卡换了过去,拨通了10086,感觉通话没问题后,就去旁边的取款机取了五百块出来,纹身男子把手机给了我,我也把钱给了他。然后我把手机放进口袋,转身就往宿舍走,才走了两三步,纹身男孩却又拦住我道:“手机我不卖了,钱退给你。”见他反悔,我既郁闷,又有点生气,但还是接过了钱,我怕他把钱换成假钱,于是非常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后,就把手机给了他,我扫兴地往宿舍走去,没走几步,他又拦住我道:“算了,还是卖给你吧!”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他,成交后,我怕他又反悔,竟拿着手机检都没检查,就装进口袋匆匆回到了宿舍,可是当我激动地掏出手机来一看,却傻眼了,买到的哪里还是手机,明明就是一个模型机啊,原来真手机已经被纹身男子掉包了,福利彩票店的那名男子,不用说就是跟他合起伙来演双簧的。就这样,因为自己贪小便宜的心理作祟,短短十几分钟,就让自己损失了五百块和一张手机卡,不得不说是一个不小的教训。
本来在工作和爱情上已经很痛苦的我,又碰上这种被骗钱的事,心情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了,当天晚上上完夜班后,准备去办离职手续的时候,想起几个月来的烦心事,想起所受的委屈和痛苦,想到前途一片渺茫,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悲哀袭上心头,我越想越难过,竟然像一个小孩一样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到了此时,我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做人难,做男人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