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宏大的关门后,一片冰天雪地中,是一对很奇怪的组合。
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面若刀削,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漆刷。下颌上散乱着胡茬,一头墨黑长发,随意的扎了个发髻,披散在肩。身着玄色蟒袍,腰间绑着一根深紫色蝠纹腰带,一颗青面鬼头挂在腰带上。
他的身后,跟着一小女童,头上用绿色绳带编出三根小辫子,上身穿了一镶金边红色肚兜,下身穿着肥大的红色扎腿长裤,怀里抱着祥纹红袄,光着小脚丫,步子蹒跚,小跑着才能跟上男人。
“你怎么还跟着我,不是给你指了路吗?”男人听到身后吧哒吧哒的脚步声,回头冲女童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女童见前人停下了,紧跑两步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衣摆喘着气,“那边看不见人,我一个人害怕。”小女孩抬起头举起另一只肉乎乎的手指着相反的路说。
“没什么好怕的。”男人说罢回过头举步就走,女童抱住了他的腿,他一顿,“下来。”女童不听,抱的更紧了,牙齿咬着嘴唇,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男人朝向自己将去的地方,握住腰间鬼头闭目沉吟片刻,没感觉到什么异样,一把提起了女童,把她朝向自己的脸,“别动,我带你去。”男人松开了不再挣扎的女童,转身自顾自的走。女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嘟着小嘴爬起揉了揉屁股,冲男人背影扮了个鬼脸,又蹒跚着追了上去。
女童跟着男人一路,路上什么人都没看到,男人眉头微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突然就刮起了大风,本就冷冽的天,更加的刺骨。周围黑暗的环境,更显恐怖,女童又加紧了步伐,紧紧的跟在男人身边。即使如此,女童还是愈感害怕,在男人身后见他也不理自己,就自顾自的唱起了童谣,壮壮胆子。
男人听声一愣,“别唱了。”语气绝对。“可是我害怕”,女童有些委屈,男人没理她,女童继续更加大声的唱。男人停下脚步眼神有些冷的看着女童,女童哭了,却没有流出泪,“你又不理我,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男人依旧不理她继续走。
女童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快跑两步,伸手握住了男人的小指。男人身体一僵,但却没甩开手,任由女童握住,不知不觉的把脚步也放慢了。
“你多大了?”男人目视前方,开口问。女童没想到男人会主动理他,但还是很开心的立马答,“两岁了,马上就要三岁了!”她看向男人,男人却不再说话,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风渐渐小了,也刮散了天上厚重的云,月光洒了下来,“那是什么啊!好漂亮!”女童兴奋的指着天,男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月亮。”
“月亮,妈妈说晚上也会有光明,那就是月亮吗?我终于见到了,我最喜欢月亮了。”女童突然像得到了宝贝一样打开了话匣子,不停的和男人说自己喜欢的一切,从妈妈喂她吃过的黄面饼,到她白天村边抓到的蛐蛐,越说越开心。男人没有制止她,也不知道听没听继续走着。
女童说到兴头蹦蹦跳跳,突然一下摔倒了。女童痛的哭出声来,却没有流泪,她捂着自己光着的小脚丫,搓个不停。男人也停下脚步,蹲下身看了看。女童的小脚丫被冻得红红的,之前一直走路还好,这一跳踩到了旁边的硬石,让她疼的站不住身子。
男人起身,“不远了,坚持会儿就到了,到时候你就不会痛了。”女童不应,坐在地上蹬着小腿不肯走。男人见状一手拎起了女童,让她坐在自己小臂上,把她抱在怀里。“走吧,快到了。”
女童把自己的小脑袋紧紧贴在了男人胸口,男人的怀里并没什么温度,但还是渐渐挡住了冷冽的风,女童有些疲倦睡着了。没多一会儿,她就被一阵突然的颠簸弄醒了。
“怪不得路上不见人迹,何时又出现你这厉鬼。”女童睁眼,见男人脚踩一黑雾缭绕的丑恶人影,一条铁链从男人腰间鬼头口中吐出,另一头紧紧的缚在其身上,他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握一柄长幡。
女童被吓到了,赶紧把头埋在男人胸口。男人微微用力,黑影被铁链拉进鬼头,消失不见。男人轻轻拍了拍女童,“没事了。”
“那是什么?好可怕。”女童颤颤巍巍的问,“鬼。”男人答。
“什么是鬼啊?”“是恐惧。”
“你不害怕吗?”“怕,但它们更怕。”
“它们怕什么啊?”
“死亡,因为他们怕死后,变成了人。”
“哦…”女童肉肉的手指头在男人衣服上敲打,显然这些话她理解不了。
又走了一阵子,男人放下了女童,牵着她说,“快到了,这段路你得自己走。”女童看得出男人很郑重,她拉男人俯下身,轻轻的抱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脸上胡茬扎得她疼。
两人安静的走,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路前方能听到河流滚滚的声音。突然女童站住了,“妈妈,我好像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妈妈在叫我,很急很急的叫我。妈妈,你在哪儿?”女童大声的呼喊。
男人默默看着,慢慢的一步一步退后,“你看到我妈妈了吗?”女童跑跳着,寻找声音的来源。“妈妈,在天上,妈妈!”女童手指着天冲着男人喊,想得到他的帮助。
只有灵魂能过鬼门关,过后就是黄泉路,黄泉路上还能听到人间的呼唤,看到回忆和影像,不过会逐渐吸取灵魂的七情六欲。这黄泉路的尽头,就是忘川河,在忘川经历千年煎熬之苦方能上岸,重入轮回。但也有那么些不愿再经历苦难的灵魂,无论是不愿再受人间疾苦,还是怕吃忘川煎熬之难,就会游荡在世间,成了鬼。
男人看着女童,他没有告诉她实情,这一幕自己也快看了千年。服役完这千年阴吏,自己也能重新踏上这轮回路了。他生前本是将军,保家卫国为功德,但杀生为罪孽,千年鬼差是赏亦为罚。
“我妈妈,她,好像很难过,她哭了。”女童声音越来越小,坐在了地上看着妈妈,“帮帮我好吗?”女童又一次向男人求助。
他感觉到女童情感逐渐消失,但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不断闪过她在自己怀里高兴的诉说。他突然动了,冲过去一把抱住女童就向关外闯出。“我好难过,但我哭不出来。”女童拽住男人的发,声音低落,“我想妈妈,我想回家。”
男人轻轻的抚了抚女童的头,加快了速度,闯出了关门,一切冰冷寒风消失了,初生的太阳还在远远的天边。
“知道回家的路吧,快回家吧。”男人放下了女童,蹲下身揉了揉女童的脑袋,女童点点头,踮起脚抱住了他,他突然感觉到脸上一股湿润,是女童的眼泪。
他伸出手抹了抹女童的脸,“快回家了,怎么又哭了?”“不知道就是想哭,叔叔还会来看我吗?”女童吸溜了下鼻子委屈道。他没有搭话,一直硬板的脸有些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拽下了女童的绿色绳带丢在一边,“绿头绳不吉利,编红绳好看。”
女童答应,和他招招手,不时回头看看他,跑回家了。他立在原地看女童越走越远,突然一股冷冽气息传来。他单膝跪下,“见过无常大人。”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出现,“你可知罪?”黑无常怒喝。
“知罪,还请大人放过那女童。”男人没有抬头。
“不到十个年头了,值得吗?”白无常淡淡问。
“不过再千年罢了”,男人答。
“那随你去吧。”黑无常率先消失了,“谁知道呢?”白无常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消散。
他站起身,望向了远处初生的太阳,突然,感觉脸上有些湿润。
“水?不,那个东西,叫做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