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灵堂的火被扑灭,听闻棺木烧的面目全非,躺在里面的琅邪王妃早已辩不出身份。
人死了,不都是一捧尘灰吗?可她想起那宫人,不知为何,忍不住就泪流满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到如今,她活着,他却真的死了。
“娘,你怎么哭了?”
回过神来,冬儿正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不解的看着她,她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指尖冰凉一片。刚要想着法子哄她入睡,冬儿小小的身子已经偎了过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软的小胳膊环住她的脖子:“娘不要哭,凡事有冬儿呢,冬儿不会离开你的。”
如此温暖的冬儿,她隐忍泪花,将她搂的紧紧的,扬起唇边一抹浅笑:“娘不哭,有了冬儿……娘什么都不怕。”
这一生匆匆走过,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从不是一个人,他一直都在呢,冬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司马景文,其实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对不对?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诘。此物最相思。”
稚嫩婉转的童音,冬日已过,一切都睡醒了,一片绿意盎盎的春意。院中的迎春花开了,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远远望去,山茶花也开了,漫山遍野的肆意生长,一阵微风吹过,掀起层层的波浪,纯白的花海美不胜收。
冬儿眯起月牙般的眼眸,捡起院中一朵飘落的迎春花,笑盈盈的跑向山坡:“花开了!”
空气中满是扑鼻的清香,乐呵呵的跑着,她就像放纵人间的精灵一般,无拘无束的跑向远处的淮水河畔,将手中的迎春花扔向河水之中,看着它顺流而下。抬起头,明媚的阳光照得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微微适应了光线,不经意就看到前方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男子转身看她一眼,狭长的眉眼,深邃如一谭幽泉,他的头发白了,显得整个人那样威严。他就这样站在淮水河畔,山崖峭壁,绿水江河,都仿佛成了摆设,只有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已经不再年轻,至少眼角有着沧桑的浅纹,但他还是让人不敢靠近,身上有着亘古不变的霸气。他看着冬儿,冬儿也看着他,却没有半分的惧意,微微歪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见过你,前几日你站在竹筏上吹箫。”
男子不觉浅笑,像是初春的一抹暖阳,但又如此的清淡,声音低沉:“我也见过你,当时你坐在岸边听我吹箫。”
像是被人看到了秘密,冬儿不禁有些恼怒,面上带着一丝狡黠,故作不屑:“我娘也会吹箫,而且吹得比你好听。”
男子但笑不语,目光悠悠的望向远处,淮水河面波光粼粼,泛起无数晶莹的光芒,也不知过了多久,冬儿看着他的侧脸,只觉他在怔神,思绪似是飞到了很远,眼中泛起柔软的神色,像是在缅怀什么。目光一转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箫,不禁开口道:“能把你的箫给我看看吗?”
他似是一愣,回过神来,看到身旁这个小小的女孩还没离开,并且一直的歪着小脑袋,眼中的笑机灵而皎洁,就像一弯新月,他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笑着递给她。
玉箫握在掌心,触手生温,冬儿眼中闪过赞叹,带着几分欣喜,询问:“我可以试试吗?”
男子点了点头,得到默许,她小心的竖起手中的玉箫,河面宽阔,水流湍急,而对岸的悬崖峭壁上,树木幽深的伸展,她听到悦耳的鸟鸣,轻轻闭上眼睛,早已熟悉的曲调信手拈来。
阡陌红尘浮生梦,镜花水月任苍凉,孤芳世,情伤己,几世迷离烟雨泪。
白花纷落舞蝶影,隐却相思过忘川,音未断,心作死,笙歌对眠泪满衫。
她年纪虽小,吹得却很好,原本凄然的曲调被她改的很是欢快,婉转悠扬,融入山崖之间,也融入江河之中,承载着欢快,畅游而下……
一曲作罢,她偷偷的看他,却见他震惊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怔仲,于是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将玉箫递还给他,狡猾道:“其实我吹得比我娘还要好听。”
她递还给他,他却没有伸手接,而是怔怔的望着她。冬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渐渐的有些手酸,正奇怪的看着他,突然隐约听到娘在叫她。
“冬儿……”
她赶忙的回应一声,也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叔叔,不管不顾的将玉箫塞到他手中,又是狡黠的一笑,道:“我娘叫我了,玉箫还给你。”
她说完,迎着倾洒的阳光,双手背在身后,故意掂着脚尖,一步一回头的冲他做着鬼脸,巧笑嫣然,洋洋得意,像个狡猾的狐狸一般。
而他就这样望着她小小的身影,心里砰然的璀璨至极,山茶花飘香,脚下的青草盎然着春意,他眼中突然就泛起氤氲的雾气,带着几分宠溺,也带着几分哭笑不得,潸然泪下,眼前逐渐模糊:“小狐狸,你娘把你宠坏了。”
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郊野,她与王敦夜晚守着昙花,白天则回竹屋睡觉,这样日夜颠倒的几日,过得很快。
清晨伴着阳光入眠,傍晚醒来,他便带着她去山林狩猎,采摘野果,看遍了山间美景。她还学会了骑马,虽然只能在他的守护下跑上一小段距离,但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她可以把烤鱼吃个够,削的尖尖的竹棍,她赤裸着脚站在溪水中,可以精准的捕捉到鱼,这项重任也自然而然的落在她的身上。
阳光明媚的正午,她躺在青草岸边,长发流泻在溪水里,而王敦就站在水中,亲自为她洗头,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一点点撩拨起清水,滑过她的长发、头皮,温温的,很舒服。阳光洒在身上、脸上,她眯着眼睛享受,鼻尖处是野花烂漫的芬香。
山间的野花很香,很美,他会亲自为她理顺了长发,笨拙的编一个花环,然后将花环戴在她头上,他说,她美得像一个花仙子。
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夜晚相守,静待昙花盛开,虽然它们始终没开过,但无垠的星空见证过他们的存在,见证过他们在此等待过。